自从昨晚李朦宣布她也可以看见家里的陶瓷娃娃，描述的形状颜色同他见到的一样，他一觉醒来后，便没有很害怕那些娃娃了，反倒更加担忧身旁的李朦，于是他没吃早饭，就提前离开家。
他不信鬼神，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对转世轮回和天堂地狱的说法都嗤之以鼻。因此，李朦终于承认她的所作所为，令他心上压着的负担轻了不少。
但，转而需要担心的是李朦本人，他怀疑她当初表现出来的模样，完全是伪装，她显然知道该怎么讨好人，也猜到了他喜欢的类型。于是她装成那种善解人意的女孩，欺骗他，却说是爱他。
李朦以前的同学，曾经隐晦地提醒过季裕，她不是看起来那么单纯。当初，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怒气冲冲地让那人滚远点，此刻这段记忆却在脑海中回溯，看来，一切都有先兆，是他强行忽视了。
工作前所未有的忙碌，季裕不再着急回家。
某天，他惊讶地收到了街上的漂亮女孩主动的示好。他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待遇，都有些怀疑自己的魅力。他忍不住和朋友吹嘘。
“你之前不是都戴着婚戒吗？”朋友放声大笑。
季裕有些害羞，他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悄悄把戒指取下来了。
原来如此，是他主动放弃了这种待遇，而他现在又暗自渴望着受到异性的青睐。也不能所有事情都怪李朦。但他暂时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她身上。
他仍然可以在家里看见陶瓷娃娃，他不再理会它们，对待娃娃的态度与对她一般冷淡。
无需刻意强调自己的单身人设，仅在需要的时候，掩盖一些细节，这样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反正，仅在有好感的陌生女孩面前，他才会否认结婚的事实。
他在工作中遇到了一个有几分泼辣的漂亮女人，如同他想象的那样，很快，她对他的态度堪称顺从，坠入爱河的季裕，连着好几天都不回家。
“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我是不是最爱你的人？”她私下的娇憨，让季裕全身发热。
他们一起逛街，也忍不住搂搂抱抱，源自真心的反应，无可动摇，恋爱的甘甜爽快令季裕完全忘记了身上背负的债务，以及前段时间感受到的挥之不去的恐惧。
“季裕……”李朦咬着嘴唇，跟踪他们。她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过红绿灯，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有些敏锐的路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幸运的是没有人想多管闲事。
“季裕……”她看见他们亲密的姿态，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她每喊一声他的名字，泪水就奔涌而出。她如果有勇气做季裕眼中的疯子，便不必继续遭受折磨。
“季裕……”在季裕给女人买了一个超级大的甜筒后，她愤怒地想，好幼稚，两个成年人还撒娇让对方买路边摊上的冰淇淋。
“季裕……”季裕吃完女人递过来的甜筒，又进女装店给她买裙子，过一会儿，两人走进商场，看专柜上售卖的剃须刀。
李朦躲在卫生间哭了许久，直到保洁人员敲门，问：“里面有人吗？”
“我这就出来。”李朦按下冲水按钮，哗啦啦的水声掩盖她骤然变大的哭声。她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等保洁人员离开后，才拖延着走出来，她顾不上仍在流眼泪，跑到柜台前，买了一个剃须刀。
等她回到家里，把装着电动剃须刀的礼盒放在茶几上，季裕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我知道你会用这个。”她将精心挑选的礼物拿出来，丢进他怀里。
季裕错愕地看着李朦，与下午同恋人一起买的剃须刀是同一个款式。心有灵犀，还是……
他拔高音量：“我用不上。”
“那好，别让我看见你用它。”李朦失魂落魄地站在他前面，“季裕……我没救了。”
她走远了以后，回过头，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你现在，看不见娃娃，对吗？我还看得见，它与我说话了，它说，我会变成另一个人。你不会喜欢我变成那样的。”
季裕皱眉：“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早该知道的，其实我也可以换一个人喜欢的，从前，有别的人乐意对我好。你选择了我，难道我就没有选择你吗？”
“你疯了。”
“我没有，我没有疯，季裕，是你先看见它们的。”
季裕冷冷地望着她：“李朦，你别想做奇怪的事吓唬我。我最近心情不好，你别闹得太过分。”
“季裕，不是我想闹，而且，你明明心情很好，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你特别快乐，如果不是我很悲伤，简直都想要为你的幸福生活庆贺鼓掌。”
去公司的路上，季裕把相同款式的两个全新电动剃须刀，都扔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李朦继续尝试跟踪季裕，她守在他上班的地方，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有陌生女孩找她闲聊，“你看起来心情不好，刚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呀。”
“不，不是的，我已经毕业很久了。”
“诶，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真是的，读了一个难找工作的专业。同学也好，朋友也好，有正式工作的，我都不想找她们玩，你理解吧。”
“嗯，我也一样。”
女生惊喜地瞪大眼睛，“你有男朋友吗？”
李朦犹豫着说：“没有。”她的确没有男友，也不算撒谎。
“你在这儿，做什么呀？”
“我等人。”
“等谁啊，不会是在等仇人，是谁啊，待会儿你指给我看。我帮你看看，能不能对付？”林妙相当自来熟地和李朦套近乎，她和季裕一样，有着圆圆的眼睛，浓密的睫毛，笑起来的时候，都自带一种讨喜的卖弄感。
如果不是她有些与季裕相像，或许，李朦已经找借口甩掉她了。
她缘由不明地对林妙有耐心，甚至刚见面不到十分钟，就答应陪她去位于另一个街区的一家小有名气的书店看看。
与林妙交换联系方式后，李朦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我出来散步啊，本来想随便找个地方待着的。”
“不是去书店吗？”
“诶，那儿好远啊，我没带钱，待会儿还要靠我的双腿走回家。”
李朦脱口而出道：“我陪你去吧，我还有点零花钱，可以帮你付账。”
“多不好意思，第一次见，下次吧，下次我带你玩。”林妙笑眯眯的样子让她感到熟悉，她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亲近感，都忘了自己今天出门是想跟踪季裕直到他回家。
目送独自回家的林妙离去，李朦默默地想，多久了，除了季裕以外，她再也没有关注过任何人。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多出来的好友，感到似曾相识的恐惧。
这天，她没有按照原计划跟踪季裕，而是回到家里，洗澡，睡觉。等季裕很晚才到家，李朦已经睡着许久了。
她第二天醒来，看见季裕不在，按耐不住想要去找他。
洗漱结束后，准备好中午要吃的食材，她看见林妙发来的消息，透过照片的角落，可以看见她卧室的局部。
她顾不上林妙有什么居心，暗自庆幸着林妙表现出来的亲密姿态，太好了，对刚认识的人竟这样热情，让忧郁的李朦，悄悄地孕育对她的依赖。
她想，季裕对她的看法是正确的，她果然是个疯子，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讨好一个刚认识的女孩。
她拼命说服自己，是因为在林妙身上，她察觉到了与季裕类似的气息。
人在追求似曾相识这种感觉时，自我欺瞒的能力是前所未有的好用。她回家的路上，她试图回想起各种与季裕有关的浪漫细节，比如，他脱她外套时风度翩翩的样子，早期约会总是用目光追随她同时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物理距离，他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仪态，他弯腰时露出的后颈的一颗痣……所有的这些画面，在脑海中纷至沓来，她掌心摸着自己胸口，绝望而无声地哭泣。
“季裕……蠢货，该死的蠢东西。你会后悔的。”她兀自伤感着，抬眼看见季裕买的一个较为昂贵的八音盒摆件，突然暴怒。
她打开八音盒，陶瓷质感的芭蕾舞女在熟悉的旋律下旋转。这是她喜欢，季裕才带回家的东西，可如今，她享受不到这种被他耐心追求的待遇了。
她已经是季裕眼中的疯女人了，为什么不做一些符合她身份的事情呢。想到这里，她拿起八音盒，猛地砸在地上。
芭蕾舞女仍在抽动，她一脚踩在上面，来回碾压，她感觉自己快碎掉了。继季裕在她面前表现出各种焦虑不安的姿态，又突然地抛弃她之后，终于，她也成为了一个不完整的人。
她感到小腿在抽筋，一定是她的错觉，她不管不顾地踩着身躯破碎的芭蕾舞女，心中的怨气再也无法压抑，她腿部肌肉的痛感令她莫名快慰，她抬起头，与微笑的瓷娃娃对视。
“你好啊。”
娃娃笑而不语。
“我知道该做什么了，你能帮帮我吗，把我变成你就好了，至少，季裕在看见你的时候，根本无法忽视你。我……是不存在的人。”
娃娃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对李朦许诺，她即将心想事成。
季裕回到家里，急匆匆地想要洗澡，他马上要出门约会，他对新女友的感情很深，尽管对方近几次出门见面，有些心不在焉。
他冲进浴室，脱掉外套，脚底一滑，摔倒在地上。
瓷砖地板上倒了许多沐浴油，他闻到了沐浴油清雅隽永的香气，等等，他起身，抓住空掉的沐浴油瓶子晃动，他专用的东西一直都是家里最贵的，李朦竟然给他倒空了。
他顾不上穿好衣服，怒气冲冲出了浴室，对坐在客厅发呆的李朦喊：“不要把你小女生的那套把戏用在我身上！”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是娃娃做的。”季裕等了许久，她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没有耐心应付她，决定回浴室洗漱，掐着时间出门，他一转身，便听见李朦说话。
“娃娃……你，我懒得理你。”
浴室传来的流水声，异常清晰，她听见了，她坐立不安地抓紧裙子的布料，她紧紧咬住下嘴唇。为什么家里会这样安静？于是，她来到浴室前，将侧脸轻轻压在了门上。
她在数自己的心跳，真奇怪，她的心跳比自来水冲刷在季裕皮肉上的声音还要响亮。她究竟喜欢季裕什么，事到如今，应该果断放弃他，过独立自主的生活。但是，她做不到，她从心理上依赖季裕更多，她双手握拳，咚咚敲门，里面的季裕迟疑一会儿，假装没听见。
李朦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给林妙打电话：“今晚，我想出来玩，你有时间吗？”
季裕听见她模糊的声音，一开始以为是在和自己说话，没仔细听，直到李朦开始笑，笑声异常爽朗，不是她含蓄的风格。
“你没事吧。”恰好他也洗完了，他推开门，看着面带甜美微笑的李朦。
“我没事呀，我挺好的，我今晚要出去和女生约会。”
“哦。”
“那我先走了。”她开心地拥抱了他一下，季裕来不及躲，看着她消失在视线内，关门的声音，是他思绪回笼。
十分钟后，李朦坐在出租车里，警告自己，她必须将自己从现在这样可悲的生活中脱离出来。她不想彻底激怒季裕，在把沐浴油倒空时，她就有些后悔。
等她见到林妙，她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她甚至悲伤地想，哈哈她可以理解季裕会出轨了。因为她也在做一样的事情，林妙将成为她的挚友，但很快，她就会为自己找个男友。
她讨好林妙的心情过于急切，以至于今晚她们买的所有东西，都是李朦付账单。
林妙双臂挎满购物袋，她妆容精致，皮肤毫无瑕疵，可能是她素颜也好看，也可能是她很会打扮自己。李朦的刻板印象是这样漂亮的女孩，只会喜欢帅气或有钱的男人。
她如同跟在季裕后面一样，跟着林妙。
“你好像我的小跟班啊。”
“有吗？我习惯了走在别人后面。”
“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来，走我前面，不，算了，还是走我旁边吧。”林妙姿态亲密地挽着李朦鹅手，就像那天季裕的新女友挽着他，她甚至把脑袋凑到李朦胸口前蹭了蹭。“我妈妈小时候也是这样哦。”
“是吗？”
“妈妈以前很温柔，也很漂亮。好怀念啊。”林妙对李朦俏皮地眨眨眼。
这天晚上，她们有太多不必要的肢体接触，李朦后来暗自有些紧张，她主动把林妙推开两次。可她立刻就扑了过来，抱住李朦撒娇。
“今天，对不起你哦，全让你花钱。”
“没有啦，你买的东西都不贵。”李朦笑了笑。
“我发誓，等我找到工作，我就请你吃好吃的，给你买好用的。诶，你喜欢什么？”
季裕……李朦默默地想。
林妙突然沉默下来，气氛也变得古怪，“你不缺钱花，对吧。”
“还好吧，我有在攒钱。”
“那，你会不会看不起我这样的啊？”
“你刚大学毕业嘛，可以理解……”李朦还未说完安慰她的话，便被打断。
“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有钱，我在一家很多有钱人出入的地方工作，嗯，你可以理解为是俱乐部上班。我和客人一直保持距离，没挣太多钱。但也有些收入，我发现自己不喜欢男人。”
“……”李朦惊呆了，“你不喜欢男人，那种地方你怎么待的下去？”
“也不是厌恶他们，就是没多喜欢。”
李朦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说：“你肯定是喜欢他们，才乐意做这种工作。”就像她是真的很喜欢季裕，所以，即使深感痛苦，也不想离开他。
“你关注的重点不对吧。我说，我有钱，我……你，你干嘛问我喜不喜欢男人，难道你要我喜欢你？”林妙步步紧逼，向她靠近。
李朦往后躲，却被林妙拉住手腕，拽到身前。
“我只是很好奇，你能不能接受我这样的……我觉得你好像很寂寞，是我想错了吗？”
“你喜欢男人，你喜欢男人才对，我不是，我有老公了。”她语无伦次，低下头，不敢看她。
“这时候你就别骗我了。”林妙的脸颊贴着她裸露的脖子，随即，又缓缓向上，吻住她的嘴唇。“你给自己编一个老公出来，可是我不会信的。”
太快了。
李朦想，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她要回家，和季裕坦白她的过错。
于是，她最后一次急切地推开了林妙。
“是你在我骗我。”她两眼含着泪光，“什么找不到工作的，天真无辜的女大学生，你根本不是啊。”
她拦住一辆出租车，逃跑了。
留下林妙站在原地，望着手机屏幕上李朦给她发来的消息，随后，又把今晚拍的照片发布在网上。[与好姐妹共度节日]，想了想，她把文案全删了，只发了一个表情。
半夜，李朦收到林妙发来的一则文章推送，她迟迟无法入睡，便点开链接扫了一眼。
“生活，是尽量想办法维护平衡，不要让互相矛盾的事物干扰你的能量……”李朦皱着眉头，犹豫着是否要终止这段友谊。
她发觉自己真的很可悲，林妙似乎心怀不轨，她却默许了她像季裕一样对她。只为那份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是哪里相像，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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