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这个大礼是惊喜还是惊吓,对于归六尘来说,都让他十分纠结。
大河以南的情势其实不算太好,他们的确毁了万林谷,烈霜之灾举世震惊,南五王惊恐万状最终都归顺了圣教;他们的确灭了章武韬义,但是也几乎是倾尽全力,若不是拿住了逸寰姬的丈夫和孩子,她只怕也不会反叛章武韬义——即便如此,他也不相信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圣教迅速侵吞了太多的土地和势力而未曾消化,随时都有崩盘的危险。还有本部特使一趟一趟地来,严令迅速寻找到纪无双和白儒飘雪。这个吞了七窍玲珑心的女人在淮阳地驻留不过几日,接着彻底失去下落,很有可能是寰尘布武动的手脚。这般看来可谓是内忧外患,哪一个都不少。故而他不同意和岭南开战,毕竟淮阳地和岭南绝对有很深的关联,而岭南也不是现在空域分配到中域的人手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拿得下的。
时间……是的,寰尘布武里那个似乎无所不知的阅天机才不会给圣教充足的时间,归六尘的直觉让他感到阅天机对圣教的目的完全知晓。毕竟跟踪他三年,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多难缠,当真无法以语言描述。仿佛无所不知,仿佛洞察一切,归六尘甚至想过,圣教如今在中域的举动是否是因为有他推波助澜。
因此他看见如此大摇大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小二周,心中难免不会越想越多,毕竟龙魂印的灵力印记,最后是消失在鹓龙岭附近。更有那个周瑾,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名字,但按道理来说周瑾才连舞勺之年都不到,这个看起来已经十五六的少年,和周瑾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究竟姓罗还是姓寰,他们所来目的到底为何?而那个罗成兆又到底是姓罗还是姓魏?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让二周做了那个杀使者的凶手呢?
疑问太多,顿觉脑壳疼。归六尘想了想自己这次带过来的人手和已知蠢蠢欲动的南五王,已经有些生无可恋了。
次日清早,周非辰按约来请归六尘去再看看现场,并提出乔装改扮的建议。
归六尘不解,周非辰说:“圣教在淮阳地的名声并不好,如果阁下直接穿着圣教的衣服过去,只怕是办不成事的。”
圣教的侍卫阻道:“你们若是心怀歹意,特使大人乔装前去,岂不是正好方便你们动手?”
周非辰道:“你们死了一个人,我们兄弟也保不住性命,淮阳地也会毁于圣教愤怒的战火,这都不是我们所见的。所以特使可以放心。”
归六尘很想知道这两个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同意了他们的建议。
于是二周带着归六尘和两个侍卫,五人成行,来到了发现圣教使者尸体的地方。
现场被特殊的结界保护了起来,在其中时间不会流逝,还保留着当初的痕迹。
“这里不是事发的地方。”归六尘看了看侍卫调查的结果,“应该还另有一处。”
“另一处怕是不在淮阳地。”周非辰道,“整个淮阳地我们都翻过来了,包括你们怀疑的菡芸馆,分毫痕迹都没有。”他摇摇头道,“但凡做过事,杀过人,就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哪怕是远隔千里的操纵术,都不会无迹可寻。”
归六尘不置可否,“周将军判断真正的杀人之所在何处?”
周非辰未答:“我已有定论,但是还需要阁下看一看这位特使的遗体。”
死者也停留在被发现的现场,归六尘揭开白布的刹那,心中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周非辰和周瑾,瞳孔缩紧。
“傀生术。”周非辰道,“特使大人能为我们解释一下,这时什么法术么?”
归六尘出离的愤怒了,他认出来这个死者是谁,这分明是他之前用来做傀儡的罪人,披了一张皮被抛尸在此,就成了失踪惨死的“使者”,如果不是他亲自前来……不,正是要他自己亲自前来,才能证明,这个人是他“杀”的。
“哥哥先前被人所害,好容易才救回来,但是落下了脸上不见喜怒的毛病。”周瑾插嘴,“医好他的大夫说,当时哥哥所中的,就是傀生术。”
“呵呵呵呵……”归六尘忽然笑起来,声音如同铁板刮擦,刺耳不已,心中已经明白,这个死人就是给他做的局,卑弥呼忍着和他合作了这么久,到底还是忍不住了,要给他下一条死路。
这桩案子,查不清,是他归六尘无能。查清楚了,是他归六尘的问题——遗失重要的傀儡材料,导致双方误会。面对那些在雁岭打得一塌糊涂但是有军功的人来说,他归六尘就是一只可以碾死的蚂蚁。然而这还不够,二周的出现更是让他死路逢绝路。冷飞星,曾和纪无双白儒飘雪闯过林源城的“吸血鬼”屋,也就是他的血傀阵;后来又中了卑弥呼从他这里借去的“傀生术”之咒,如今化名周非辰,带着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那个带走龙魂印的周瑾,却异常强大的孩子,焉能放过近在咫尺的仇人?
黑色的尸气仿佛凝结成了柔韧的绸带,卷向了二周,归六尘先下手为强,尸气几乎铺满了狭小逼仄的现场。然而金光如同烈阳一般夺目而出,瞬间将尸气斩地七零八落,巨大的刀刃格住了归六尘伸出了利爪。归六尘念动不歇,法杖袭去,却是被周非辰接下,再想运功却被无声的龙啸震了个粉碎。
“龙魂之力……果然……名不虚传……”归六尘吐了一口血,看到两个随行的手下已经被震昏躺在地上,而眼前的两个人,一人不见喜怒,少年竟然还是笑盈盈的。
“先生说过,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少年收了刀,千钧之力收放自如,着实让归六尘更加吃惊了。
“阿瑾,先生没有说过这句话。”周非辰面无表情地道。
周瑾撇了撇嘴,脸上仿佛写着:你真没趣。然后转向归六尘,“我的刀气封住你经脉两个时辰,这段时间里,你最好别作什么幺蛾子。”
归六尘试了试,发现一点法力也使不出来,他的傀儡……一来是现在控制力不够,越是高阶的越容易失控反噬,二来,龙魂印在面前,他的傀儡出来就要先怯三分。
左思右想了一番,他掸了掸袖子,“好吧,我认输。”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了。”周瑾收起刀,“桤庭六尘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血液瞬间沸腾涌向大脑,被压制的灵力几乎就要透体而出,却被生生压回去,归六尘抬头的时候眼睛赤红,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已经嘶哑,恨不能咬死眼前这个少年。
周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归六尘,眼睛里闪着金色的光。
“呵呵呵呵……阅天机真是了不得……不愧是‘阅尽天下事’!”归六尘阴鸷道,“说吧,想谈什么?”
“虽然知道地多了一点,但我们并没有要威胁归特使的意思。”周非辰道,“空域毕竟我们没有去过,究竟是什么模样,在此时此地,最了解的只有归特使。”他伸出手,示意要扶起方才打斗后跌落在地的特使,但是归六尘摇摇手,直接坐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管阅天机是怎么知道我的出身的,但是他既然知道‘桤庭’这个姓氏,那就说明他其实非常了解空域。”归六尘笑了笑,嗤道,“也是,不然你们寰尘布武也不至于准备的那么充分。”
“我们不是寰尘布武的人。”周非辰道,“阅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知道我投效在淮阳地,才专门密信告知我空域相关诸事,并且托我告知特使一个可以救命的消息。”——“七窍玲珑心在纪无双手里。”
“呵……想得到,这样的烫手山芋,阅天机也不敢接吧?可惜啊,纪无双的下落,现在无人知道。”
“这就是我们要送给先生的另一件大礼了。”
得了大礼的归六尘把手下叫醒,告诉他们这尸体上有东西是针对他的,方才遭了暗算,亏了二周相助,已经没事,还一并说已知凶手是谁,已委托淮阳地协助缉拿。
这边处理起来看着井井有条,但归六尘的心里却是不平静,“桤庭”是天尊所赐的族姓,可是族人们这么多年来却不喜——这两个字却是个护命的壳儿,也是关人的院儿。
前思后想,便在院子里踱步,竟然不知不觉出了特使团住的北客院,一抬头,墙头上两个人影,不是二周是谁?
归六尘想到白天吃的亏,毫不犹豫就咳嗽两声,喝破:“二位这是要做什么去?”
周瑾马猴似的蹲在墙头比划,“吃串儿,去不去?”
吃串儿的地方叫下桥,顾名思义,就是在桥下边儿背风的滩上。用鹅卵石和铸墙的碎石头砌个石窝儿,生了炭火,架着铜网,一边取暖一边自己烤。
周瑾抱了个两尺见方的大木盘,上头荤素鱼肉摆得堆尖儿,另有各式各样的干湿蘸料,油和刷子。
这边周非辰已经热好架子刷好了油,周瑾抓了一把肉就放上去,嗞地一声热气香气铺面。不一时好了,又叫来温好的酒,周瑾把肉和酒递给归六尘,问他:“吃不?”
归六尘从没在这种地方吃东西过,看着新奇,左右全都是些船工纤夫,二周为了来吃串儿专门换了身破衣裳,倒是显得他格格不入。看着眼前流油的大块烤肉还在冒香气,想了想,接过来,吃了。
手底下忙活烤,嘴里忙活吃,也没堵住这俩人的嘴,周瑾一刻没停地跟周非辰讲各式各样的故事,大多是正史野史掺杂,夹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推断,甚至还能推断出某君王和他臣子关系不可说之类之类……周非辰听地仔细,偶尔接几句话,其他时候都在听着笑,还给周瑾递酒烤肉。
大冬天的,肉凉得快,所以他们吃得也快,三个壮丁,不一会儿盘子就消下去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些素菜,慢慢烤着消食。而也是因着冬天,又是常年干粗活的人,喝的酒又糙又烈,归六尘没喝两口多久扛不住了,在地上滚了两下,抱着椅子直头晕,怎么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个三杯倒。
那边周瑾还没完,跟个说书先生似的,“当初宗室倾颓,生怕被行将就木的共主拖累,遂五王分政,征伐分鼎。导致寰尘布武刚刚跨界,顺手就捡了个大便宜,北边没打清楚,全叫寰尘布武扫平赶走,原来宗室所剩的官员机构被寰尘布武接手,暮云哥铁腕整顿在明,先生牵丝引线在暗,将整个北朝的吏治肃清。当年喊着要匡扶正室的几个藩王全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到南边去,倒是救下来那几个要自杀殉国的人挺能干。”
周非辰沉吟片刻,“也不是都服他们的。”
“那你说,那五个藩王还希望回北边儿去么?”
“五王?他们就是一群围着水洼的大□□,眼睛只看得到眼前的水和飞过的虫。是狂风暴雨,还是电闪雷鸣,都没有趴着的那块儿位置重要。”归六尘好像晕地好受了些,躺在地上,冰冷的地面泛着潮气,让他脑子清醒了许多。“寰尘布武在北岸横扫的时候,南岸的几个藩王就开始招募死士。这些死士异能者很多,那些藩王,哪里能驾驭得了他们?正好纪无双的名头响亮的很,于是就打了三天三夜的擂台,纪无双做了盟主,组建章武韬义。”
章武韬义,章度法规之常,武止兵戈霸道,韬略古今之制,义以仁广天下。纪无双初心在此,却无法将这些德品良莠不齐的人真正统御起来,恁多的大门小派,身前背后都是利。纪无双光是要平衡这些便费尽心思,勤勤恳恳谈了不知多少家,终于遇到么几个志同道合的人,拖着熙熙攘攘的一大群后腿,和忙着站稳脚跟的寰尘布武好歹打了个平手。而北边逃过来的人把自己洗明白了,立了两个王,各自举荐了两人进入章武韬义,便是死在万林谷的任漂泊和笑无偿。
到如今,章武韬义几乎崩溃,如此艰难如此惨状,在场的三人都是知晓。归六尘大概真是喝多了,没什么顾忌地道:“纪无双是个把自个儿绑在架子上的可怜虫一动都要量着正义,一言一行都要比着侠义,要不是本事惊人,自己就能把自己困死。他行止太正,声誉极好,章武韬义那个烂摊子都能让他经营到这个程度,就犯了五王的忌讳。”他哈哈大笑,“他们怕纪无双,就把章武韬义卖给了我们,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可如今,卑弥呼的作为,不也是把圣教拱手卖给了虎视眈眈的寰尘布武吗?就因为愤恨同为司那罗的擎光氏得势,厌恶桤庭氏,竟然连最重要的七窍玲珑心都不管了。
“不好笑。”周非辰道,“逐利,来都是如此。”
然而归六尘似是真醉了,兀自反反复复地说着,“真好笑,真好笑!”
周非辰去扶他,归六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差点给人拽了个趔趄,“利益啊……可是个好东西,我最喜欢,看他们自己争过来,抢过去……统统都被对方弄死了,才是最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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