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教的使团来势汹汹,走地却是悄无声息。大河以南的圣教在使团离去之后,单方面封闭了所有港口,归六尘不得不另寻他路,以期尽快回到大河以南。
实际上,圣教在卑弥呼领军而去,归六尘被派往对岸,就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倘若发生点事端,只怕都弹压不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定安王五十大寿的日子快要到了。
巫濛山,落心谷。
不是名山,也不是秀水,只是传说当年有个仙子在这里失了爱人,哭得把心都呕了出来,落在湖边。那杀了仙子爱人的大妖怪吃了仙子的心,活活被撑死了。那妖怪便是巫濛山里的巫濛老妖,仙子落心的地方,就叫做落心谷。
谷里的小湖畔,有个鹅黄衫女子歪在一棵枯树下,痴痴地盯着水面,不知道在看什么。不远处一个灰衣服的青年走过来,手里是两个荷叶包着的饭团子,“白儒姑娘,白儒姑娘?”他试探地叫了两声,便看见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回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在叫我?”鹅黄衫的女子眨了眨眼睛,“……我从前……可认得你?”
“认识不敢当,不过姑娘之前见过我。”灰衣青年道,“姑娘快把东西吃了吧,这是纪盟主让我给你的。”
那女子听着“纪盟主”三个字,发了一会儿怔,“纪哥哥……他道以前认识我呢,可我却不知道他。”女子摇了摇头,“他说我得了病,什么都不记得了……”
灰衣青年手里捧着饭团子,不见她接,便将团子放在她旁边,“姑娘,饭食我放在这里了。”便走了。
几天前,他们躲过几路圣教和平江王的人,躲到巫濛山里,打算走小路去定安。临到山下的时候,碰见几个流氓正诓一个姑娘要行不堪之事,便顺手救了下来,不料竟然被纪无双认出来是熟人。可这姑娘傻呆呆的不认识人,问她来历也一概不知,只是见着纪无双了就眼睛发亮,口中只叫哥哥。
然而纪无双说,这姑娘原来一手的好琵琶,性子细腻又和软,功夫也不差。但是眼下看来,她功体未废,却是已经不记得怎么用了,也不记得自己会弹琵琶。季问天布了阵法,也没查出来这姑娘身上有什么追踪的东西。她如今已然无法自保,既然遇到了,即使行程不便,也得带着。她若不是还吃饭走路喘气儿,活像是个假的,好在随和,跟着跌跌撞撞了一路,也不抱怨,只是一旦有空,就瞅着一个地方发傻。
“小许回来了。”季问天看那灰衣青年道,“又去给那个姑娘送饭?”
灰衣青年应了一声,就见纪无双也站在一旁,望着那姑娘。
“盟主,这个白儒飘雪,该怎么处置,你得拿个主意。”季问天道。
纪无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不是寻常人,若是丢在外头,只怕就落到圣教手里了。”
这时,一段歌声悠悠地传了过来,“若花纷纷,则雪纷纷。是因相见,还是巧缘?”
纪无双听见,踟蹰了半晌,才道:“她这样,怪可怜的,我去看看她罢。”
白儒飘雪面对着不太干净的湖水反反复复地唱着花舞纷纷的歌,一点也不应这凄凉的景,奈何她的眼中似乎外界事物一概与她无关。在纪无双看来,她仿佛停在了一场花雨纷飞的梦里,与心爱的人相逢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白纸一样的白儒飘雪,漂洗地太过于干净,让人觉得跟她说句话都是玷污。
“呀!”女子忽然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身后欲言又止的纪无双,美目流转,笑盈盈地把饭团捧到他面前,“纪哥哥,我专门留给你的,你喜不喜欢吃呀?”
纪无双不知所措。
“带着走吧。”拒绝了饭团,并把白儒飘雪从湖边领回来,纪无双对季问天道:“她现在是七窍玲珑心。”
“但是去定安,不好走,而且,万一那是个陷阱,不是更加糟糕么?”
“可是我们现在能把她安置在哪里呢?”纪无双也很为难,“总不能找个山洞把她封在里面。”他看了一眼在一边傻乎乎的白儒飘雪,“她这个样子,活命都困难啊。”
季问天也发愁,“盟主啊,恕老夫直言,这事儿实在是怪。这个白儒飘雪,她当初本事不小,伶牙俐齿的,老夫虽然不太喜欢,但也不觉得她是个会任人宰割的主儿,究竟是什么人能把她洗成这么一副痴傻的样子,又是为什么?”
纪无双摇摇头,“当初我心有疑虑,在淮阳地的时候,荷缃伶透露了一点白儒飘雪来历不凡……我估摸她应该是北边的人,所以才会拒绝她同行,却未曾想到她会遭这样的对待……”
“南风公子的人……应该是可信的吧。”季问天道。
“……南风可信。”纪无双道,若是南风都不可信了,那整个岭南怕是也要沦陷。
季问天愁眉苦脸了两天,再有两天,他们就要穿过巫濛山,接下来直插定安腹地,去定安王寿宴上见一见龟缩在大河之南这么久的五王了。在扎营之后,他找到纪无双,说明自己知道巫濛山往霞荫湖方向有一个昔年的同修的洞府,或许可以将白儒飘雪先暂时寄存在那里。几个人研究了半天,终于确定了路线,转道向云襄霞荫湖而去。
这一行人在大山里一边穿梭一边避开圣教和五王的双重询查,定安王的寿宴也越来越近。平江王、临岳王最早抵达,之前和圣教走得最近的东江王竟然也很快到达——带着一肚子怨气,只有云襄王迟迟不至,只派了使者来说途遇饥民,道路不畅,耽搁在半路上了,定安王已经遣了一队人马去迎。
又三日,纪无双一行乔装来到巫濛山脚霞荫湖畔彩石镇,彩石镇极小,临官道,潜入镇中的几人立刻就发现了滞留在此的云襄王车队,和拦着车队的一群难民。
纪无双果断绕道而行,在傍晚到达了彩石镇外的无名道观。季问天走上前,对着那神像恭恭敬敬地三拜,纪无双也随之而拜,却在叩首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如雷的鼓声,登时怔在了那里。
季问天已经站了起来,看到纪无双发愣,问道:“盟主?”
“季前辈,你有没有听到鼓声?”
“没有。”
纪无双纳闷,抬头看那神像,天光被破了的天花板收成了一束光线,洒落在褪色的道尊神像上,竟仿佛让那道尊披上了一层羽衣,将要飞升而起似的。
季问天在前,纪无双带着白儒飘雪,小许跟在最后,进了打开的机关门内,走过了一段台阶后,进了一个溶洞里。纪无双举了一团火照明,季问天回头看了看跟在旁边的白儒飘雪道:“我这个同修号南雁,脾气古怪的很,我那不成器的小儿皮的要死,竟然能被他制住。”
“当真?”纪无双接过话头,“能降服小季少侠的,定然是很是有趣。”
季问天摇摇头,“他们投缘,非但没把小儿的性子煞住,反而更是助长,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在外游荡,连家都不回……”
纪无双知提到了伤心事,立刻转开话题,“对了季前辈,方才观里供奉的那座道尊,纪某感觉好像没见过。”
“中域供奉的,都是行知道尊哪。”季问天道,“‘授书万民,知行知止。’中域之人皆以之为诫,但凡修行读书的人,都拜的是他。方才老夫仔细看过那尊神像,没有问题。盟主是发现了什么么?”
“……没什么,大概是这段时日居无定所,食不安寝的缘故吧,有些心神不宁。”
季问天道:“盟主,恕老夫卖个老,这辈子几十年,大风大浪见得多啦。平日里行善积德,心里松快些,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前辈说的是。”纪无双嘴上应着,心里的没来由的忐忑却是更深。大概是这段时间好的不灵坏的灵太多,在他们踏入南雁隐居的小院时,坏的预感又灵验了——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十八座道尊像静静地伫立在院子之中,甫一有人踏入,便齐齐移动,仿佛是十八个执卷持笏高歌舞剑的人在排演一场盛大的歌舞,可除此之外,静地落针可闻。
“南雁不在……”季问天愁道,“他不喜欢陌生人,看来……”
纪无双觉得那十八个石像诡异至极,只怕方才已经触动了第一层防护的法阵,便领着白儒飘雪跟着季问天原路返回。但他没想到霉运如影随形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离开小庙的时候,他们发现那群围困云襄王的暴民连着车驾一起竟然从村那一头被“挪”到了村子这一头。
“这是什么妖术?”季问天震惊。
纪无双愣了半晌,拔出寰洗,灵光清气扫过,竟然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结界罩在村子上方。季问天见状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怕是有人先触动了南雁设的机关才会都被困在这里!”
说话间,那边的一大群人又瞬间被挪了一截儿,已经快到小庙门口了,那些暴民见了有可以动的人,登时面目狰狞起来,似乎要生吞活剥了他们,而那云襄王的座驾正好被掀起了半截帘子,露出一张凝固惊惧的脸。
“不对,这是影子……”纪无双道,“快,快撤到刚才的院子里去!”
三人刚刚撒丫子跑进方才的小院,那群狰狞的影子便又向内“挪”了一截儿,逼得三人退无可退,被夹在了十八个石像和诡异的影子之间。这时,纪无双又一次听到了鼓声。那鼓声仿佛是从天外来的,又仿佛是那十八座石像发出来的,纪无双便觉得天旋地转。不过这一次竟然听到了咏唱声,却不甚清晰:“以吾之身……,……下及九地,……八方恭请!”
是谁?
“…………”再听,却是又听不清了。只感觉那声音在不停地召唤着,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东西。重重的云雾后有炽烈的光芒,洁净至极,周有金芒,似是能将靠近的一切都灼伤。
漫长的时间里,纪无只能不停歇地走,在他感觉自己可以走出这片灼热的光时,远远的,有钟声长响,漫过云雾而来,那歌咏的声音越来越强,简直能将神魂震碎一般。
“…………四域八方应吾唤耶!请降,请降,请降!”
“…………四域八方应吾唤耶!请降,请降,请降!”
“铛——”
绵延的钟声震响了北泸港,海面上巨大的金甲伫立而起,向着守将的灯塔劈下开山分海的一击,然而却被绽放的金莲华抵过。灯塔上一支信号蹿上天,在半空中炸开,接着一个一个的塔接力炸开了信号,仿佛是一条火花点着的长龙。
“寰尘布武的反应可真够快的。”那为首的人一头金发,身披白袍,感慨了一句,“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圣女这么固执地要在圣灵大人未降世的时候攻打寰尘布武。”
旁边的一名侍从道:“圣女一直都对空域派来的使者十分不满,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圣女希望能够建功立业的心情。”
为首的人摇摇头,“这是不分轻重。现在大河以南可以调动的兵力全部抽空,五王肯定会做出不智的选择,给我们带来麻烦。而且,更重要的‘七窍玲珑心’还没有下落。”
“不是还有归六尘大人在奔波这件事情吗?”
为首的人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他现在,能不能回的到大河以南,都是个问题。”
圣教带着不足的兵力,顶着一个毫无战意的统帅,送菜一样送到了寰尘布武家门口,怎么想都是不会成功的。守将很快稳住了局面,将敌人困在海上上不了岸,收到消息的阅天机,却隐隐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请神仪式已经开始,但是他所用的却不是普通的请神辞,而是一首更古老的,可召唤四方感应之灵的祝词。若是封阅尚在,便会说出:“降神请神都是扯的,这东西,其实是一个没人遵守的契约啦……”之类的话。即便如此,这一首请神辞所耗费的精力和人力物力不可计数,此时的他方才结束了今日的仪式,正疲惫不堪,便将消息递给了暮云知书。
听了阅天机的几句疑问,暮云知书反应过来阅天机在担心什么,“先生是说,圣教……不,空域内部出了问题?”
“归六尘是桤庭氏,和桤庭氏同属司那罗的,还有擎光、明火、典律三大氏族,这三大氏族都瞧不起桤庭氏,其中以明火家为最,卑弥呼是明火家的女儿。”
“先生曾经讲过,擎光氏和桤庭氏关系微妙,典律氏也十分排斥桤庭氏,而明火氏一心要与擎光氏一争高低。所以,卑弥呼如此行为,先生是认为,空域最高种姓的四个家族之间发生了角力?”
阅天机点了点头,“以圣灵的掌控力……事情闹到这个程度,恐怕他们出的是大问题。”
“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件好事么?”
“圣灵会更加急于谋求尽快降世,我们这边都准备地差不多了,如果奇皇先他一步,那么主动权就完全在我们了,现在他鞭长莫及。”
暮云知书道:“那就要看归六尘,能不能赶得上纪无双了……”
阅天机闭上了眼睛,暮云知书当他要养神,便不再问,然而阅天机的心中默默地道:希望“孤雁”能够拖住纪无双,给归六尘多争取一点时间。七窍玲珑心这枚种子若不是归六尘亲自献上,他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