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之中,擎光迦南似乎听到屏障轰然碎裂的声音,又听到了一段狂妄至极,自己却颇为信服其中一方的争辩。
“桤庭氏,神乃天生,你不认,无用。”
“不,神非天生,乃因人奉。我不奉者,凭何为神;众生不奉,凭何为神?
“我族桤庭不信奉你,擎光氏抛弃天尊,司律执火被你屠|杀,茫茫贱籍之众,亦不曾信奉,你凭什么坐享供奉?
“凭你烧尽灵族的血脉魂魄,还是将自己的父神也填进地脉,直到耗尽神力?”
“圣灵,你所谓的四域归一,就是放屁。”
圣灵的叱喝回响在高空,同声传来的,是风遐的诵祷声: “长沟流月,荫凋庇失。身疮根枯,观刈神蔽。”
迦南猛然惊醒,肝胆欲裂,而那吟诵还在继续。
“湛滞壅塞,山篡脉攫。龙朽鳞落,水涸魂竭。”
他奔向高空,可全身无处不剧痛,险些令他跌落云头。
“殉灵赋身,明沉晦降。禳愿祝魂,鸣磬以应。”
“风遐——!!”
“尤献此身,志成戮神。尤献此魂,枭刃铸劫!”
“……阿南。”金光从轮转境的中心透射出来,风遐那双漂亮的眼睛被镜光映亮,他从未笑得那么明朗,“长荫木毁了!阅天机当真神助。”他被那金光吸引,伸出了手,“现在,就该是我了。”
风遐回头,狂风撕乱了他的头发,但阻不断他欣喜又眷恋的目光,他的爱人隔得那么远,却还在竭尽全力地向自己奔来,胸膛里被那白鸟一般的身影涨满,他想,这辈子,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圆满了。
“这就是注定的吧。”他笑了笑,“对不起,但是,我应召完劫,得偿所愿。所以,别为我哭泣。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竟然无有任何人能阻挡得了风遐,他像水上悠然的荷叶一样,毅然投向了那个灿烂的阵眼。
“如果能设想一个未来的愿望,迦南,我们就在神木下重逢吧。”
麟龙之栖所有的枝叶应召向空中,将整个轮转境纳入自己枝叶间,托举着那片混沌的风暴,所有化作虹霓的灵体欣然跃入那团混沌,裂隙的精灵释放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宛如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
一条青绿色的龙影自树身脱出,跟随着共生的闪电和狂风,在金色中游弋,将所有的力量全部凝聚收缩。
圣灵的淡金光刃自云端斩向盘缩到极致的龙影,却不料它竟然生生接下了天神的怒火,爆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光芒,嗡鸣声震耳欲聋,混沌凝练抽长,化作了一柄泛着金色的纹路的黑色长刀,落在了被阻隔的迦南怀中,刀形修长,纹似初生的荷叶,卷着金色的脉络,还有,他坚定的声音余着回响——
“阿南,握紧我,不要放开!”
擎光迦南仿佛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却笑不出,泪水堵在心头,胀红了眼眶却落不下,最后只是轻不可闻地嘲道,“风遐,你就是个骗子……”
桤庭族长以身殉,不世之刃落在明光之子的手中,电光火石之间便斩向腐朽的麟龙之栖最后的主干和根系,那刃极薄极柔,像是墨色的荷叶上拂过的晚风,迎着晨光绽开的花朵,振响的狂歌如无声,而支撑空域数千年的参天巨木,就在这样寂静里,燃起白色的火焰。
利多罗方从昏迷中醒来,就被巨木倒塌的震动拍回了地上,他只来及望向暗色的天空,他听到了麟龙之栖的痛呼,也听到了解脱的叹息,可他自己呢?他仿佛失去了心,丢掉了魂,执着象征圣火的火晶,却变成了一个风一吹就散的傀儡,摇摇欲坠,击溃的金甲,完成的诺言都随着风遐的殉道化成了灰,将他昂扬的斗志沉落成了无人可诉的痛苦绝望。
但变故不会因此停歇,麟龙之栖的毁灭引动整个西白山的震颤,无法弹压这一变故的圣灵缓缓洞开了一道空间之门,疯狂的恶念从中透出,仿佛要吞噬一切。
“执火利多罗,守住白曜殿。”半空里,迦南传音,“别让……别让他……”
“我知道。”利多罗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他颤抖着回答,“人在殿在!”
麟栖湖附近已被夷为废墟。
白衣的圣灵缓缓落在湖面上,湖水被他周身的淡金色映得透亮,祂淡淡看了一眼由内而外逐渐焦枯的麟龙之栖,朱唇微启,“擎光迦南,尔乃罪人。”
右手微抬,捏指成决,顿时天地色变,乌云四合,淡金色的闪电自高空贯下,一股浩瀚无垠的力量在天地间激荡,仿佛要将这方天地彻底吞噬。
迦南挥刃斩长空,化作耀眼的轨迹,迎上了劫难般的怒雷。然而,他打断了圣灵召唤的空间之门,却无法阻止圣灵施法,只见那圣洁的面庞微微一笑,咒文之声愈发响亮,天地间骤然涌现出一片璀璨的光华,将迦南的攻击瞬间吞噬于无形之中。
斩神刃发出了一声细细的轻响。
圣灵嗤笑,正待第二击,便见擎光迦南身形在一转,再次挥动斩神刃,这一次,他调动了所有力量,化作了一轮太阳。但圣灵的咒印更快,手印如山,
迦南依然力竭,他望着手中的斩神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这就是神明吗?机关算尽,竭尽所能,也只能到此吗?
“尔等,终究只是凡尘俗物。”圣灵嘲讽,声音却犹如圣音,纯洁明亮。
“罢了,赐尔一死。”
刀身轰然嗡鸣,逼命的一击被有自我意志的兵器挡住,可刀身的开裂声听得人心惊胆战,像是在告诉迦南,“要对付圣灵,此刃尤不足。”
融炼了万灵之力,千年浊恶,裂隙殉葬的刀身竟然还是挡不住圣灵三道明光,迦南握着刃的手流着血:“那如果再加上,天尊眷顾的我呢?”想到这一点他竟然笑了,“风遐,这样我就与你永远在一起了。”
擎光迦南被无与伦比的神力再度击飞,他拄着刀,半跪在地,却直视着圣灵,“我们擎光氏,是天尊眷属,整族都放弃了神眷身份,可是我的力量却未被收回。”他嘶声笑,“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圣灵挑了挑眉毛,未作答。
两袭完全不同的白衣在风中猎猎,迦南道:“擎光氏不曾认贼作父。”
话音未落反手刀起,擎光家主当着圣灵的面自刎,朝着麟龙之栖的枯枝坠落。
“我这一生碌碌,有为是因为一个人,取舍也都是为了一个人。”
“可我不后悔。”
“我愿为情死,也愿成君之志。”
光的孩子在半空中彻底化作了一团太阳,任由金色的血液喷薄而出。在圣灵的攻击抵达之前,燃着白焰的麟龙之栖突然有了动作,它接住了那团耀目的光芒,将它最后的力量与刀身淬炼,裂痕被白光填补,最终融为一体。
一柄有情刃,自生刀灵,淬炼方成,便掠过了试图来控制它的圣灵,在那白玉无瑕的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立在了彻底焦枯的树下。
圣灵眯起眼睛,双手微抬,唱诵不断,淡金色的落泪朝着那柄长刀接连劈去,可落雷越是强力,那刀身越是光彩濯濯,将无穷的雷光吸入其中,仿佛能就地再起一个轮转境。
“荒谬!”圣灵怒喝,周身风暴骤起,一只晶莹剔透的巨掌拍向了活人最多的白曜殿。
疾奔向白曜殿的利多罗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里面的幸存者是现在空域不多的有生力量了,圣灵是想拿他们活祭麟龙之栖吗?这还是护域神吗?
利多罗化作一团烈火狠狠撞向几个关键位置的攻击,火晶凝成了长枪,他咬咬牙,自知不是对手,但是他也不能这么干等着,他得想出破局的办法。
圣灵何其伟力,几个交锋间便扼住了利多罗的喉咙,利多罗挣扎无果,脸色涨红,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恨。圣灵冷笑一声,另一只手再度拍向白曜殿的结界,地动山摇。
生死存亡之际,利多罗灵光一现,挣扎着开口:“我愿……守护空域,遂弃执火……姓氏!我愿……守护空域,与一切……毁伤空域生灵……之人为……敌!圣火为证,请赐予我……力量!”顶着越来越重的窒息感,利多罗艰难吐息,“圣火……为证,若有悖……誓言……神魂……俱灭!”
他不能让风遐的死白费——
“刀来!”那把万灵风遐为祭,经迦南燃血锻造,的长刀飞到了他的手中,熊熊的火焰附着在刀刃上燃烧,圣灵不得不放开他,但那刀实在是太烫了,身燃赤炎的利多罗都难以忍受,就在此时,司律氏“十二律”的琴音蓦然飘来,加护于王城军与白曜殿结界上,又萦绕在利多罗的手上。
“桤庭千叶……你怎么回来了?”
“我哥没了,我就是族长。”那粉衣的妖娆女子显然不愿多说,但琴音如海啸。“树根还活着,毁了它!”
利多罗觉得痛苦,更觉荒谬,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可此时,那有灵的利刃与他的意志是一致的,他们一同冲向了圣灵。
“圣灵,你背叛了空域!”
那袭圣洁的白衣身影飞速地现于十丈开外,留在原地的分身被斩碎了,但是利多罗不和祂缠斗,借桤庭千叶帮助很快来到了麟龙之栖附近。
看出他们意图的圣灵以神光作为阻挡,而利多罗仿佛一个狂战士,见阵劈阵,见招砍招,他只有一个目的——
利多罗大喝一声,斩神刃骤然伸展至数丈,直直贯入麟龙之栖的根系,像一颗从天而降的流星。
麟栖湖的水腾向天际,利多罗顺着这惊世一劈被那战意汹涌的刀带着沉域坠落,空域则是从湖中心向下塌陷。圣灵也被这群人的施为震惊了,祂再度召出空间之门,借用里面的引力与崩塌对抗,空间和地面的塌陷被减缓,但相对的,地面上的所有东西都在被那黑沉沉的东西吸走。
两股力量角力很快到了极致,崩裂的瞬间,麟栖湖所在的范围地表全然碎裂,围湖的城墙也不复存在,只有桤庭千叶借助自己的特殊能力逃到了白曜殿附近,抱着柱子勉力不被扯走。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个风雨夜里,风遐从奉命禁闭他的擎光氏家偷偷跑出来,阻拦她去司律氏,却忽然记不得自己到底和风遐吵了些什么,总归就是那些事,最后就是她跑了很远以后,看到兄长就那么站在空旷的街道上,任凭雨打风吹。
贫贱百事哀,他们这对冤家兄妹,谁也救不了谁,而她继续单方面伤害着风遐。曾想过很多次如果自己的力量不被分走会怎么样……可现在那些力量被还回来了,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要用,可为什么呢,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
突如其来的悲痛让桤庭千叶忽略了风雨悄然止息,暖阳正徐徐照耀上她的背脊,白曜殿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半刻之前。
“斩神刃成了。”阅天机心有所感,喃喃着,目中的悲意沁出了水。
三古奇皇应声,枯焱化作一道锋利的赤练,以裂地崩山之势劈开了那坚硬的树干,长荫木似擎天巨柱,缓缓倾倒。
阅天机没有耽搁,抛出手中的符咒结为阵,喝令:“法从天衍,长荫化生。” 长荫木的碎屑向之聚集盘旋,演化的不是人的生长,而是山河域界的沉淀——那是他接过护域神时沉域的天象所示。最终随着一只代表始凰的符灵,带着瑰雀羽特有的色泽奔向那片变化的“域界”,三古奇皇哈哈大笑一声,离开了葬魂皇的身体,阅天机效仿师父献目,将右眼的光明落在了阵中。
“阅天机!”葬魂皇的声音又回到了耳畔,“你的眼睛……”
“不碍事,不影响看东西。”阅天机眨眨眼,那些五光十色的脉络正在飞快地变化着,有一种温暖的,似晴天阳光的力量渗透流动着,抬头看看葬魂皇,还是人模人样的,竟忍不住笑出声,“魂皇倒是长大了许多。”
“你竟还有心情……罢了,反正捅漏了天的是三古奇皇。”红发的青年撇撇嘴,看着半空里已然成形,拿着枯焱大砍特砍的黑衣神明,觉得对方所有的神秘、威严、压迫,都碎了一地,看上去就像个报复也已年迈的仇敌的坏老头。
隆隆声中,三古奇皇狂笑着,怒骂着,恨不能咒死同源而衍的天尊,在剧烈的咔啦声中嚎啕:“宇宙天尊,腌臜泼才,庸常俗物!养儿不教,毁我域界,害死兄弟,自己倒是钻到圂洞里堵着,等着个凡人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呸!枉为神明,枉受供奉,不如屙一泡来看看,你那清明光耀是个什么倒夜的玩意儿!”
“太脏了……”葬魂皇看着想打人,“沉域的老将们都比祂干净。”
阅天机是可笑又无可奈何,“让祂骂吧……历经千年,尚还能有如此精神,或许师父见了,还会觉得,挺好。”
地脉的深处发出了汹涌的鸣啸,整个空域都在颤抖,长荫木早已炸成千万片,迷域发出了崩解的悲鸣,晶石纷纷碎裂,被呼啸着卷入了地脉的流淌。
阅天机凝望着周围不断塌陷崩毁的景象,在葬魂皇的保护下立在结界中,惟有长发被吹得四散飞扬。
半空中,借助长荫木得了肉身的三古奇皇哈哈大笑,“漂亮!谁能想到这迷域竟然是口破棺材,砸了好,砸了好!”
“你要去空域看看么?”葬魂皇问。
阅天机摇摇头,微微垂眸,“不必了。”他轻轻握着葬魂皇的手臂站稳,“三古奇皇不是圣灵对手,待会儿还得靠你。”
“我的枯焱被他抢走了。”
“那柄斩神刃不是已经落到迷域了。”
“斩神刃有刀灵,他俩乐意我用么?”
“你会杀|了圣灵,他们做什么不乐意。”
“那你呢,阅天机?”
“万林谷,还债。”他望着红发的青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见证一件事。你看,太阳出来了。”
浊气与倾盆而下的雨和水对空域的生灵来说是致命的,唯有白曜殿前能稍有安全,但谁不会指望白曜殿还能庇护多久,而等千叶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是一只发着光的圆润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顶。
“白曜殿中空域众听闻,殿中法器任用,净空域浊气。”
“灵族及混血众听闻,祛血脉中咒,免灰疫侵蚀。”
“圣灵听闻——”
方才不可一世的神明,白衣金冠,目光含着崇敬、向往、期待和怨愤,浮在洞开的空间之门前,坍塌的麟栖湖上空,像个骄傲的,做错了事的孩子。
“回头吧。”
圣灵望着白曜殿前,仿佛光凝聚的虚影,摇了摇头:“不。”
一片沉寂。
那身影微动,一缕赤黑的光飘到了圣灵面前,接着就是响彻半空的,来自三古奇皇的挑衅和谩骂——这是封战书。
圣灵刚想开口,就被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琴音震地恍惚了一下。
空域创世神天尊的形体散去,化作了白曜殿中的光,赤发银甲的青年带着一身伤痕直挺挺朝后倒下,被一旁的桤庭千叶扶了一把,缓缓睁开眼睛。
他没有看到天尊,只听到了化在耳畔的风。
“去吧,绝境里重生的火焰,晦暗中的盛开花朵,吾赐予你们光的祝福,带领空域的众生,走过这片空茫与黑暗吧。”
刈(yi)四声
壅(yong)一声;塞(se)四声;
攫(jue)二声;
长沟流月,荫凋庇失。身疮根枯,观刈神蔽。——老长老长的时间里没有庇护,植灵们都枯朽啦,神明被蒙蔽,只能被割麦子一样趴地。
湛滞壅塞,山篡脉攫。龙朽鳞落,气涸水竭。——四域地脉被阻塞,山河都被(圣灵)篡夺,麟龙之栖都腐朽掉皮了,因为如水干涸一样,灵气枯竭了。
殉灵赋身,明沉晦降。禳愿祝魂,鸣磬以应。——“灵殉”给了我身体,一半去了沉域,一半埋在空域。好大仇啊!所以灵族的祈祷,我就来回应啦。
尤献此身,志成戮神。尤献此魂,枭刃铸劫!——所以现在,我就献出身体,献出魂灵,铸成一把斩神刃!
一通瞎编,不要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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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廿三章 星辰正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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