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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十五日后,父王的身体稍有好转,我安顿好宛国朝政之事,随即启程赶赴梁国。

梁国初定,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各城城主有的需另行擢选,百姓亦应给予安抚,梁国大小官员,王宫贵胄也须处理妥当。

但在那之前,我绕路先赶往了弈城。

弈城,乃是当日梁军之首,那名白衣神将的葬身之地。

我早前传书嘱咐过,善待将军遗体,择日厚葬。昔日雀城对阵之时,我曾于城楼之上见过他,烈马之上,那人银甲白面,骁勇无匹,风姿凛然,万军乱战之中令人一眼便可望见,过目难忘。

于我而言,那人令我印象如此之深的原因还有一点——他的身影,像极了白尤。

当日我与他相隔虽远,却在他策马驰骋,仰首向城楼望来,彼此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心中一震,恍若久别故人相见。

然而他也仅仅望过来了一眼,转身又陷入混战之中。

我想,大约是因为,白尤若是出现在此地,也会是这般傲气铮然,英姿洒脱。

因而这一次,我要去见一见这位白衣将军。

抵达弈城后,守城的将士引我去稍作休憩,便依照我的吩咐将我带去了暂时安置那名将军的地方。

那日正是八月十四,天气已较为炎热,因而将军所处之地不仅为一天然阴寒之所,四周还放置了不少冰块,以防遗体腐坏。

为表尊敬之意,将士们没有动白衣将军遗体上的任何物什,连那令人好奇困惑不已的纯白面具也没有揭下。

我缓步走近,一阶阶踏上不甚平整的矮梯,行至白衣将军安眠的那张石床,静静地垂首看向他。

一尘不染的银铠衬托出他的潇洒与英气,因征战而有些散乱的乌黑长发蜿蜒铺开在他的胸前和身下的石床上,又为他平添一分风流雅致。

这般的人,若非因家国战乱而英年早逝,百年之后,也该是青史中一笔俊杰翘楚吧?

我深深俯首,对他弯腰长行一礼。

转身离去时,清冷皎洁的月色下,却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视野中一闪而灭。

我诧异地回过身,循着方才的印象,细细观察了一番那名白衣将军,蓦然发觉他银色的腰带间,别住了什么。

虽然仅仅露出来一角,但那露出的少许却十分光滑,在我转身的霎那折射出的流水光泽灿烂若星。

我不禁伸手触摸那件物什,入手的刹那,一股凉意传入指尖,直蔓延到了心底。

我颤巍巍地从他腰间抽出那样东西,双手僵硬而缓慢地将它一骨骨展开。扇面上,桃花氤氲,流水潺动,冰镜高悬下一座六角长亭,酒洒人空。

不敢再多想,我伸手抚上了他脸上的纯白面具,冰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扣住了边缘,却迟迟不敢摘下。

不会的……不会的……卯影和巳影在京城看着他,这又怎么会是他……他如今,该在靖琪王府的桃树下,等着夏珏衣去探望他才是。

深吸一口气,右手轻轻用力将面具揭起。月华清澈,皎然如雪,柔和地洒落在眼前那阔别许久的青年脸庞上,细碎地勾勒出俊秀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夜风当歌,故人衣容似旧,只是那双明亮的眼,再也倒映不出灿若星辰的光芒。

那个人,再也唤不出一声,夏珏衣。

手中折扇无知觉地从指间滑下,径直摔落在地。扇尾玉坠一声脆响,碎如水沫,再寻不见。

又逢八月十四,朗月微残,整整一度轮回。

清雪成灰,皎月凋颓,白珏碎尽,终不得归。

“誉和帝三十七年,梁亡于宛,公子玖婴归。次年秋,帝崩,传位于公子玖婴。公子励精图治,惊才绝艳,待人厚德,旧梁遂定,朝野莫不服之敬之。爱其良将,葬之白陵,八月十四每亲往祭之。

“三载而过,朝堂清明,世皆繁荣,天下长安。”——《宛史·公子玖婴本纪》

后记

我从主人九岁那年追随主人至今,已有三十余载。

当日我父亲遭人陷害,被判满门抄斩,母亲想尽办法拼命保下我。穷途末路之时,是主人收容了我,还为我一家平反昭雪,并为我安排好了后路。

我执意留下报答他。冤屈洗尽,我却依然是个死人,再回不到从前。既然注定过往俱如云烟飘散,那么我选择留下来,以另一种新的身份,永远追随于他。

那一年,我十三岁,成为了他的侍卫之一。旧时名姓,再无可用,他问我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我答道,子影。

我愿如子时之影,无处不在,无人可觉,永世相伴,护他周全。

主人救过不少人,也杀过不少人。他本坚毅果决,却在有些时候也会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一次是他的皇弟,宛国二皇子夏玖鸣;另一次是他的挚友,梁国靖琪王独子沐白尤。而每一次,都因他的一再退却,险些酿成大错。

若非他明知夏玖鸣暗害于他却三番五次容忍,也不会落到飘零梁国,忍气吞声绸缪三年的地步。

后来虽知夏玖鸣是以此激将,然而那每一步,若稍有差池,都会要了主人的命。偏偏他们兄弟二人都喜好险棋,夏玖鸣待主人如此,主人待沐白尤又何尝不是。

十九年前覆灭梁国时,主人对于“十二月”计划的最后一步便是百般犹豫,迟疑不决;乱战初起,主人不惜调走十二影卫中最为擅长情报收集的卯影和精于下毒用药的巳影前去日夜守护;梁国反扑,只因远远见过那名领兵的白衣将军一眼,觉得与沐白尤几分相似,主人便在其后时时消极守城,按兵不动。

明知沐白尤身在京城府邸,安然无恙,主人却明进暗退。我想,主人是要借沐白尤的手,给自己一个收兵返宛的理由。

可是这条路一旦踏上,梁国若不能灭,将是遗祸无穷,主人怎么会想不通透。我几乎可以想象,倘若主人知道,京城府邸中的那人不过是个替身,那名白衣将军正是沐白尤之后,将会如何抉择。

那将是可能贻笑千秋,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一条路啊,主人……

于是当日,卯影将所拦截沐白尤之密信实为一张白纸的事情告知与我时,我既惊且疑地连夜赶赴京城。在靖琪王府见到那名男子的第一眼,我便知道这不是沐白尤。

言谈举止,音容穿著都那样相似,几乎将所有人蒙骗过去。但我常年追随主人,形影不离,他时常往来的那些人,我早已铭记于心,究竟是不是,一眼便知。

其后我让卯影暗中注意主人所送解药的动向。果不其然,解药全部都被隐秘地辗转送到了梁军营帐中。

沐白尤,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让主人放松警惕么?他知不知道主人的真实身份?

既然主人能够从梁军的御敌之策和见到那白衣将军的遥遥一眼猜到是他,那么,他想必也早都怀疑到主人了吧?

那一次,是我追随主人的这三十多年中唯一一次对主人的欺瞒。我没有将沐白尤和他的替身的事告诉主人,卯影和巳影也保持沉默。甚至到主人狠下心来仿着沐白尤的字迹假传密信,并派人送去动了手脚的解药的时候,我都忍住了没有将真相告知。

沐白尤中计身死的消息传来后,我曾经极是诧异。他分明知道密信是假,纵然服用了动过手脚的解药导致腿疾复发,何至于明知有诈却不思退路。

随主人在弈城见到他的时候,恍然间,一切明晰。

起初他也许是刻意隐瞒身份,迷惑震慑敌军,到战死身亡之时,想瞒住的,却大约只有主人一个。

或许于他而言,真正催命的,不是梁国危急的局势,不是猝然复发的腿疾,而是主人亲笔所写的那一封假密信。

人心摧,万事空。

从梁国回到宛国的前几日,主人时常神思恍惚,偶尔还会胡言乱语,拿一些古典文籍来一遍遍地抄写,口中念念有词,但清醒的时候,处理起朝政繁事依旧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主人安排好了夏玖鸣的丧事,将沐白尤葬在了梁国旧都郊外新修的陵墓中,种下了漫山遍野的桃花,取名白陵。

自那之后主人的神智日渐清醒,终于不再迷惘胡言。他在御花园中种下满园的桃树,设立了一处沐白尤的衣冠冢,时时前去祭奠。他总是神色哀痛地对我道,若不是他当年一念之差对白尤下如此狠手,白尤也不会在那年冬天突染重疾,因病亡去。

第一次我听到主人这么和我说时,不禁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看他。桃花微醺,纷纷扬扬,他那时身着在梁国常穿的衣服,手中拎着一壶酒,手腕微斜,酒液缓缓洒在碑前的地上,犹如泪痕。

那是宛国的“居南思”。

我居南,君居北。居南何思?桃已葳蕤。

我居南,君居北。居南何思?思君安危。

我居南,君居北。居南何思?思君胡不归。

彼时他正微垂着头,专注地似乎在悼念往昔,没有留意到我的失态。

十九年来,每一次在祭扫时他都这么说,我也渐渐习以为常。我想,倘若在主人的记忆中,沐白尤是病死的,也许他就会少一些愧疚。

我本已下定决心告诉主人我欺瞒他的事实,任他惩处,可如今看来,是不必,也不能说了。

这一份秘密和愧疚,就由我继续留存在心底,直至死亡将它们带离,永远埋没在尘土中。

四年之后,主人立夏氏旁系的一位嫡子为储君,不久之后即禅位于他,云游列国去了。

主人说,他这一生除去幼年,皆过得艰辛劳碌。他想要看一看这世间的山水风物,不愿再理政事。

那名新君我见过,正气端严,雄才伟略,定会是位好国君。主人的决定,总是没有错的。

主人游至弈城时,弈城城主派人来报,有要事求见。

主人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径自去了城郊祠堂。

听闻祠堂中供奉了弈城出身或亡于弈城的名人雅士,弈城从官吏到百姓都极为敬重,平日里时常拜祭,修缮保护得极好。

主人一一拜过祠堂内铜铸鎏金的塑像,却在行至一座塑像前的时候,站住不动了。

那座塑像极为与众不同,通体由白玉雕琢而成,纯白如初雪乍现,明月忽升。那是一位青年将军,右手按剑,左手执一玉质面具,仿佛方才从脸上揭下,五官俊秀精致,英气洒脱,惟妙惟肖。

细细看去,那名将军的腰间还别住了一把折扇,却非玉石所刻,而是与寻常的折扇同样材质,只是扇尾处原本应该挂了扇坠的地方,仅余半块白玉搭扣,遍布裂纹。

这雕像是……沐白尤。

我轻唤了声主人,他却恍若未闻,一眨不眨地盯住面前的白玉雕像,神色似是有些讶然,还有些困惑。

他怔怔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摸眼前白玉雕像的面容,目光却不经意落在了腰畔的折扇上,呆了一呆,手就那样在不到半寸远的距离时停在空中,再也没有动。

我十分担忧,正要再唤一声主人,却看到他,那个素来坚毅不屈,智谋过人的帝王良才,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脸,一点点地伏跪在雕像面前的地上,蜷缩成一团,低声哭了起来。

“公子玖婴重德仁厚,广得人心,谋略精妙而刚毅果断,为世人称颂。在位二十四载,天下统和,繁荣久安,几无战事。禅位于新帝,新帝亦正气浩然,德才兼备,治国安泰,颇有公子遗风。

“新帝二年,公子玖婴薨。举国同哀,宛人白服三日。遵公子遗嘱,葬于梁都白陵旁之玉陵,谥白安帝。”——《宛史·公子玖婴本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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