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园的泥土还带着清晨的湿气。大片粉白月季开得正盛,唯独角落那片蔫头耷脑的,叶片上沾着暗红的锈迹,像被谁狠狠踩过。
“它们在哭哦。”阿菟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花瓣,藤蔓就“嗖”地钻进土里。不过片刻,藤尖带着黑泥冒出来,还卷着点细碎的铁屑,蹭在追命手背上,留下道灰黑的印子。
追命蹲在她旁边,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发怔。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花瓣,小扇子似的睫毛上沾着点淡黄色花粉,连呼吸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弧度。他突然觉得,那些争奇斗艳的月季,竟没她这副专注的样子好看。
“喂。”他伸手想帮她拂掉鼻尖的花粉,指尖刚要碰到,又触电似的收回来,转而摘了朵最饱满的粉月季,别在她发间的木簪旁,“挡视线了。”
阿菟仰头看他,眼睛瞪得圆圆的,藤蔓尖上的铁屑突然掉在他手心里。“它说有硬箱子压了三天,根须都断了,夜里还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像石头在吵架。”她拽着他的袖子,指尖在他手背上画着方方正正的形状,“这么大,这么硬,还生锈了。”
追命的指尖还残留着碰过她发丝的温度,烫得他有点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指着地上几道浅浅的辙痕:“是官银箱子,从这儿拖走的,辙痕里有河泥,该是往东边去了。”
他起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呀”声。阿菟正踮着脚够裙摆,大片狗尾草穗粘在白裙后摆,像缀了圈毛茸茸的金边。她的手指够不着,急得藤蔓在地上打了个结,活像只被缠住尾巴的小猫。
追命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身。布料蹭过指尖时,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他一根一根摘着那些狗尾草,指腹偶尔擦过她的脚踝,两人都像被虫蛰了似的顿住——她的皮肤温温软软的,比他想象中更烫些。
“好了。”他站起身时,耳尖红得快滴血,却偏要板着脸,“下次再往草里钻,就把你拴在客栈柱子上。”
阿菟红着脸“嗯”了一声,藤蔓却偷偷缠上他的手指,像在撒娇似的轻轻晃。
铁匠铺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混着股奇怪的腥气。阿菟的藤蔓突然猛地拽着追命往后退,藤尖直指后院那棵歪脖子梧桐,在他手背上绕了七圈——是两人约定好的“有危险”暗号。
“梧桐说,有黄鼠狼钻进去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往他身后缩了缩,“还偷了我的露水……就是能让草木说真话的那种,它怕被问出藏银的地方。”
追命的眼神沉了沉,却不动声色地把她往身后又拉了拉。黄鼠狼精?他就觉得这案子透着邪门,寻常盗匪哪有本事运走半箱官银。只是此刻闻到那股腥气,他第一反应竟是把阿菟往更远的柴火垛后推了推:“躲好,别探头。”
“不要。”阿菟拽住他的衣角不放,藤蔓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卷住他握铁尺的手,“我的藤能帮你。”她仰着头,发间的粉月季颤巍巍的,“上次你说,要当我的活树。”
追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又酸又软。他这辈子刀光剑影里滚过来,从没人说过要护着他,更别说这样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菟丝花。他没再拒绝,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抓牢了。”
后院梧桐树下果然有个新挖的土坑,旁边扔着把沾泥的铁锹。阿菟的藤蔓刚钻进去,就卷着个铜锁扣冒出来——锁扣上刻着朵小小的菟丝花,竟和她颈侧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个……”阿菟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刚碰到锁扣,就被追命按住了手。
他的指腹擦过那朵菟丝花刻纹,喉结滚了滚。这花纹他认得,和他腰间那块木牌背面的刻痕分毫不差。卷宗里那句“菟丝缠木,命定相生”突然在脑海里炸开,他低头看着阿菟发间的粉月季,突然觉得这官银失窃案,恐怕没那么简单。
“小心!”阿菟突然拽着他往旁边跳。
道黄影从树后窜出,直扑阿菟面门。追命把她往怀里一护,铁尺“唰”地劈过去,正打在黄鼠狼精的后腿上。它尖叫着化作个尖嘴汉子,手里还攥着个玉瓶,里面晃着透明的露水:“花妖的露水!难怪那些草木总跟你们通风报信!”
它说着就要捏碎玉瓶,阿菟的藤蔓却比它更快,“唰”地缠上它的手腕。藤尖往它手背上轻轻一刺,透明毒液渗进去,那汉子顿时软了下来,瘫在地上哼哼唧唧。
“偷我的东西。”阿菟从追命怀里探出头,气鼓鼓地瞪着他,藤蔓却得意地卷着玉瓶递回来。瓶盖打开时,清甜的草木香漫开来,她突然红了脸,往他怀里又缩了缩,“你的心跳好快。”
追命这才发现自己把她抱得太紧了,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擂鼓似的心跳。他猛地松开手,耳尖红得像要烧起来,却偏要嘴硬:“是你勒得太紧。”
衙役们赶来时,正撞见追命指挥着人挖银子。半箱官银刚抬出来,阿菟的藤蔓就缠了上去,在银子上绕了圈,开出朵小小的白花。“银子沾了脏东西,开花给它洗洗。”她认真地说,藤蔓却悄悄卷了块碎银,往追命的酒葫芦里塞。
追命捏了捏那截不安分的藤蔓,没揭穿她的小动作。府尹过来道谢时,他把功劳全推给了她:“是她听草木说的线索。”
阿菟往他身后躲了躲,藤蔓却在他手背上绕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是开心的意思。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张记包子铺时,追命突然停住脚步,买了两笼蟹黄包,特意让老板多加了糖。递到阿菟手里时,他看见她发间的粉月季快蔫了,就把花瓣摘下来,用藤蔓轻轻卷成个小花环,戴在她的木簪上。
“好看。”他的声音有点哑,视线却不敢看她。
阿菟摸了摸头上的花环,突然踮起脚,往他手心塞了样东西。追命低头一看,是那块偷偷藏起来的碎银,还带着她的体温。“给你买酒。”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耳尖红得能滴出血。
追命握紧那块碎银,突然觉得比他喝过的任何烈酒都要醉人。他牵着她往客栈走,手腕上的藤蔓轻轻晃悠着,像在哼着支只有他们能听懂的小调。
路过铁匠铺时,阿菟突然指着墙角的菟丝花,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看,它们缠在一起了。”
追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几株菟丝花正缠着梧桐的根须,开得热闹。他低头看着她发间的藤蔓木簪,突然觉得,这辈子大概是甩不掉这株菟丝花了。
可他捏了捏手心里的碎银,又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至少,往后的路,不用再一个人走了。
…………
客栈的屋顶像铺了层碎银,月光淌过瓦片时,追命正枕着旧毡子喝酒。腰间的酒葫芦晃悠悠的,壶口沾着点夜露,像只打盹的鹧鸪眨着湿漉漉的眼。
檐角突然传来窸窣响动。他掀眼时,正撞见淡绿藤蔓从瓦缝里钻出来,织成架颤巍巍的软梯——藤条间缠着蒲公英绒毛,风一吹就飘起白蒙蒙一片,落在他手背上,痒得像谁轻轻呵了口气。
“慢点爬。”追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还是往旁边挪了半尺,毡子上留下道浅浅的压痕,“摔下来我可不接。”
阿菟顺着藤蔓软梯攀上来,白裙扫过瓦片,带起串细碎的响。她刚坐稳,藤蔓就抢先缠上追命的酒葫芦,像护食的小兽圈住壶柄,藤尖还得意地蹭了蹭他的手背——是在说“这是我们的酒”。
“渴了?”追命解下葫芦,往她掌心倒了点酒。浅金色的酒液在她手心里晃成小月亮,沾着夜露的凉,映得她指尖愈发莹白,像块浸了水的玉。
阿菟学着他仰头喝,刚咽下去就呛得咳嗽,脸颊瞬间红透,连耳尖都泛着桃粉。她的藤蔓慌了神,顺着追命的裤腿往上爬,在他脚踝急急忙忙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其实是想拽他低头,好说“酒太烈”,偏又不好意思。
“笨死了。”追命伸手拍她的背,指尖刚触到她发烫的后颈,突然顿住。那触感软得不像话,像碰了团刚晒过太阳的云,害得他心跳漏了半拍,手都忘了收回来。
阿菟咳够了,红着眼瞪他:“你故意的!”
藤蔓却比她诚实,悄悄松开蝴蝶结,改成在他脚踝绕了三圈半——是量他心跳的姿势。
她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像被风吹慌的鼓点,和她自己的撞在一起,搅得心里甜丝丝的。
“知道烈还抢。”追命嘴上数落,手却摸出花蜜酒的小瓷瓶,往她怀里塞,“这个甜,适合你。”他没说的是,刚才托着她后颈的指尖,现在还烫得像握了团火。
月光把瓦片照得发亮,远处虫鸣断断续续,像在打拍子。
阿菟抱着瓷瓶小口抿,眼睛却偷偷瞟他喝酒的样子。他仰头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很好看,下颌线绷得紧,偏沾了点酒渍,添了几分烟火气,竟比天上的月亮还让人移不开眼。
“看什么?”追命突然低头,撞进她来不及躲开的目光里。
阿菟慌忙移开视线,脸却更红了。藤蔓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卷住他的手指轻轻晃——是在撒娇。
她发间还别着他下午编的蒲公英花环,绒毛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像朵会动的小白云,看得追命喉头又发紧。
他伸手替她拂掉绒毛,指尖擦过她脸颊时,感觉到她猛地屏住了呼吸。
那软乎乎的触感像沾了蜜的棉花糖,害得他赶紧收回手,假装去够酒葫芦,指腹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碰过她的地方,好像还留着甜香。
“想学喝酒?”他举起酒杯晃了晃,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光,
“得练,不然下次被人灌醉,我可不管。”
【作者碎碎念时间到!】
其实写摘狗尾草那段时,我对着屏幕笑出了猪叫——想象一下追命那个一米八几的糙汉,蹲在地上给阿菟摘裙摆上的草籽,手指僵得像两根铁尺,碰一下她的脚踝能弹起来三尺高,耳根红得能当灯笼照,嘴里还硬邦邦地骂“麻烦”,这画面简直比官银案还上头!
还有阿菟那个偷藏碎银的小动作,本来是想写她塞完就跑,结果写着写着让藤蔓加了戏——你们没发现吗?那藤蔓卷碎银时特意绕了三圈半,跟它缠追命手腕测心跳的圈数一模一样!这哪是藏银子啊,分明是在说“这个人类的心跳声,我要偷偷藏起来”!
偷偷剧透个小细节:那个刻着菟丝花的锁扣,我本来想让追命当晚就翻出木牌比对,结果写到他把阿菟送回客栈时,突然觉得他肯定会先去给她买桂花糕——毕竟在他心里,“这丫头明天会不会饿肚子”可比“宿命羁绊”重要多了。
(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还在藤蔓的小动作里藏了个糖:它卷着碎银往酒壶里塞时,特意用藤尖擦了擦壶口——因为记得追命爱干净,怕自己带的泥弄脏了他的酒。
啧啧,这株藤比它主人会来事多了!(被藤蔓缠脖子拖走)救命!我错了!别勒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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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追命的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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