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他的是一只手臂，比正常成年男性的手臂大两三倍，凸起的青筋像一根根后天黏上去的、粗制滥造的黑色电线，布满伤痕的手指关节极其粗大，指甲处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有没有指甲。
视线一暗，谢濯一被拽进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
他一眼就看到正对门的那面墙有个黑漆漆的洞，一股股黑烟从里面飘出来。
眼睁睁看着自己进入黑烟，随即他仿佛跌进刚下过雨的热带雨林，潮湿闷热，不知名的液体已经弄湿了他的衣服，他忍着恶心把手指探向地面，指尖戳到软黏的东西。
怪不得他被拖着却没什么通感，可能地面都是这东西。
不知走了多远，身上的束缚突然消失，谢濯一不敢轻举妄动，仍旧半躺在地上，放缓呼吸，谨慎地注意着四周。
左侧传来轻微的声响，他慢慢将头转过去，看到刚才拖着他的手正蜷缩在角落，即使没有脸，他还是看出它很痛苦。
难道它受伤了？
这里太暗，谢濯一费力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员工手册》。
任何人都不能损坏公司财物……手臂和辫子也要遵守这条规则？
他半信半疑地再看向它，似乎除了这个也没有更合适的解释。
那么，现在它在接受惩罚。
谢濯一慢慢坐起来，环顾四周，除了入口，另外三面也有路，同样黑漆漆的，像一张张深渊巨口，也许其中就有出口。
旁边的手臂骤然发出刺耳的鸣叫，宣示着它的痛苦。
他被吓得脊背发凉，凭直觉选了中间的那条路，使出运动会上起跑的速度，尽量让自己向离弦的箭一样射出去。
脚下的地面有点软，跑起来十分费力，他拼命往前跑。
些许亮光在前方，谢濯一心里燃起希望。
跑进光明，待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他的心凉了一半。
这不是出口，而是一间通了电的房间。
墙面地面皆是白色的瓷砖，头顶的灯光十分刺眼，角落里也蜷缩着一只怪物。
它全身上下几乎都是辫子，被铁链捆住的四肢像火柴棒，它察觉到有人来，缓慢地抬起满是脏污的头，一双占据脸部三分之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去，眼窝深陷，突出的眼珠仿佛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性。
谢濯一匆匆退到墙边，一边注意着它，一边注意着来时的路，犹豫要不要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手臂怪物的惩罚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和它相比，显然眼前这个的危险度更低。
“呜呜……”它从喉咙里挤出几声，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每一步都扯得锁链发出响声，干瘦的手臂慢慢抬起，在半空中比划着。
谢濯一皱眉，谨慎地注意着它的动作。
它比划了好一会儿，见他并没有反应，又抬手比划了一遍，动作更慢。
难道是……字？
谢濯一呼吸一滞，他看清楚了——它写的是“救命”。
“你……你能听懂我说话？”
它兴奋地点头。
“你曾经是人？”
这句话似乎问到了它的痛处，它痛苦地呜咽一声，轻轻点头。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和那个……那个手臂是同伴？”谢濯一朝它靠近半步，满是污浊的脸还有一点人的痕迹，从轮廓和辫子来看，它应该是个女性。
她拼命摇头，举起手臂在半空中比划。
“我和他不是同伴，他是恶魔。”
“恶魔？”谢濯一疑惑，“是它把你变成这样的？”
她点头。
“前夫，中邪，害我。”
“打，命令我。”
从只言片语中，谢濯一推测出她和手臂的故事。
他们原本是一对夫妻，他不知什么原因中了邪，害了她，他自己也变成怪物；她不想害人，是他以暴力手段逼她这么做的。
“外面那些辫子都是你身上的？你有办法让它们都回来吗？”
她点头又摇头。
“他打我，不能回。”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打败他。我还有几个同伴在外面，我担心他们会被你的辫子伤到。”谢濯一比较担心曲道士和赵虹红，他们两个都是普通人，根本抵抗不了怪物，也不知道予凊会不会保护他们。
他想起予凊满不在乎的神情，心里更没底。
“阳光，杀他。”
“还有一个。”
谢濯一心一凉：“还有一个？”
她恐惧地往后缩缩。
“最可怕。”
最可怕……恐怕就是针对予凊这类人的怪物。
“你见过吗？”
她摇头。
“见，死。”
见到它就会死？
算了，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我们先不管最可怕的那个。”他深吸一口气，朝她走去，“我们先处理你的前夫，我现在要帮你解开锁链，别害怕。”
明知对方是善意，她还是本能地往后退，甚至把双手藏到身后。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太久太久，差点儿忘记人类的样子，也早不记得做人是什么感觉了。
谢濯一见她抗拒，一边温声安抚她的情绪，一边蹲下来去解她脚踝上的锁链。
近看才发现，锁链早就生锈了，锁也坏了，只是用铁丝交缠固定，多转几圈就解开了。
所以，困住她的根本不是锁链，而是对前夫的恐惧。
轻松解开两只脚的锁链，她不再那么紧张，慢慢地把双手伸到他面前。
“哐当”几声，锁链落地，她不敢相信禁锢自己那么久的东西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一个人类解开了。
她像刚学会站立的婴儿一样试探地迈出腿，歪歪扭扭地往前走了几步，转头对他露出感激的微笑。
谢濯一不知这能否称之为微笑，但他愿意把这理解为微笑。
“现在，我们去找他吧。不用怕，你现在的力量明显在他之上，我们合作一定能把他带到阳光下，杀了他。”谢濯一鼓励道，暗自握紧双拳，为自己打气。
就算是死，也要和那个畜生同归于尽！
她点头，指了指右边那个入口，然后迈着笨拙的步伐走过去。
谢濯一默念着“谢濯酌”，跟着她进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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