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蒲天筠。
五分钟前,我高烧不退,头疼欲裂,起床接水服药。
“叩叩”
门响了两声。
没人会在这个时间点上门找我,外面的人一定敲错了门。
三分钟前,阳台的玻璃门突然“哗”地响了一声,我心下一惊,扭头看去,一个人影正透过拉开的门缝看着我。
我对上了他的视线。
“抱歉,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走错了门,我现在就走——”
现在,我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心脏抽痛,窒息感很快蒙住我的口鼻。
门外的人影好像靠近了,我冷汗直冒,眼皮抽搐,看不清来人。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是谁?
他嘴里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药在哪?是这个吗?”
药片和水一起下肚,再忍一会儿就没事了。
双脚却毫无征兆地离开地面,我下意识抱住面前的人形支柱。
“同学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
“不……”
两天前刚降过雪,这个大傻子二话不说直接就拉开门冲了出去,冷风一下灌入心肺,我感觉自己本就不多的寿命又少了两年。
“哎?云哥,你怎么从这边出来……”
“回来再问,车借我,最近的医院在哪?”
“前面兴德路拐弯到民胜路直走再……算了,我带你们去。”
“稍等,你先带他下去,我马上就到。”
这人终于发现冻得哆嗦的我,给我套上他的棉服,抱着我的人换了一个,那人又进到我的家里去了。
十分钟后,我脚不沾地地进了急诊室。
检查一番,心脏的疼痛已经褪去,但身上还在发烫,再加上那一口实打实的冷风,我躺在病床上挂点滴时止不住地咳嗽。
“谢谢医生。”
病房外等待的人少了一个,闯进我阳台的人不知道去哪了。
“他人呢?”
“不太清楚……云哥他刚刚面色非常凝重地走了。”
我看着他手中拎着的药,问:“医药费他付了吗?”
“付了付了。”
那就好。
输液输了一半,有三位民警走了进来。
“哪位是蒲天筠先生?”
“我是。”
警察怎么会来?
“你好。有位群众来派出所自首,说自己私闯民宅险些造成过失杀人,我们来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我不太了解法律,这件事原来这么严重?
我瞥了一眼他的朋友,很显然,他比我更迷茫。
“完了,云哥千里迢迢来研学不会背个案底回去了吧?不行,我得去问问我姐。”
他嘀咕着去到了外面。
我点头,警察边问边记录。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半个小时前,一点二十分左右。”
“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起夜接水,他从隔壁翻进我家阳台,敲了两下门,我没回应。拉开门见到我,发现走错门,想翻回去。但是我心脏不适,他回来把我送到了医院。”
“他事前知道你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吗?”
“不知道。”
“是他闯进来导致你病发的吗?”
“是。”
我又回答一些细节,留下联系方式,警察离开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十分,还能睡一会儿。
那人天亮时回来,我看清了他的相貌。
身形高挑,长相不算惊艳但耐看,眼神干净,身上有书卷气。
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人。
“云哥!”
他的朋友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话,我听力不错,听全了。
“云哥你是不是傻,这事儿私了不就好了?警方那边怎么说?”
“险些出人命,这事儿不能私了。别担心,不算刑事责任,走民事责任赔偿。”
“会留案底吗?影响考公吗?”
“不会。就算影响考公,近两年哲学专业也没有什么好岗位可以报啊,哈哈。”
“云哥,你笑得好命苦。”
“……好了,给你带的早饭。昨夜麻烦你了,一宿没睡,吃完饭回去睡一会儿吧。”
“哥你真好——”
“谢谢你。”
他衣上冷意未消,递给我一份热腾腾的早餐,坐上驾驶位,说:“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等等赔偿我会尽快给你的。”
“嗯。”
正好,我也缺钱。
“所以云哥,你,怎么会从、呃,同学,怎么称呼?”
“蒲天筠。”
“你好你好,我叫楚乐乐,这个是云岁聿。”
“食不言寝不语,当心咬到舌头。”
云岁聿打开导航,解释着昨晚的私闯我家的前因后果。
“抱歉。我们昨晚回去得太晚,学校宿舍已经关门。他说他的姐姐在附近有一套旧房可以住,就是你家那扇门左边的左边。”
“他没有钥匙。中间那户无人居住,我们在门前地毯下找到了钥匙。我想,从中间的阳台应该可以翻到旧房里面去开门。”
“然后我翻错了方向。”云岁聿把导航关了又开,“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我作证,没一句假话。我本来想拦他的,但是他说二楼一般摔不死他。”
楚乐乐吃完了早餐,语气弱了下去,说:“我没想到他能翻错,还把别人吓得进医院啊。”
车内静默一瞬。
两个傻逼。
这本是萍水相逢,白天上课,晚上打零工,半夜做项目的充实生活很快让我将那两人抛之脑后。
一个月后,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爆发,全国各地封城封市,房东敲门找到我。
“嗨,家人!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还好。没有。什么事?”
房东是警察,工作忙,平常很少见到。
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来二去倒也慢慢熟络了起来。
“全城封闭的通知你收到了吧?我弟弟和他朋友来研学,现在学校封校,他们进不去,也没地方住。我弟弟搬过来和我住,他朋友能暂住在你这里吗?”
她侧身,我看到向我打招呼的云岁聿。
他比上次见面瘦了一些,精神还算不错。
“他说接受分摊房费,饮食日用也全都自费,唯一的要求就是环境安静,睡觉不会被路上的鸣笛突然吵醒。”
房东拍拍云岁聿的后背,说:“这位是蒲天筠。性格安静,脾气好,人也省心。你们先试着相处相处?”
云岁聿微笑点头。
“嗯。”
第一印象不错,我接受这位临时的合租室友,指向自己卧室房门对面的房间。
“你睡那间。”
他频频点头,行李箱停在角落,一个人进去把里面的杂物往外搬。
“好好相处,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我~”
房东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关上房门离开了。
“棉被在上面,自己拿。”
他垫了个小板凳去拿,和厚被一起摔在了床上。
……十五斤的棉被确实重,不算他笨。
我帮他搬出几个大件儿,剩下的衣服用品什么的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剩下的你自己收拾。”
手机嗡嗡不停,群里是辅导员通知课程安排和班长提醒线上签到的消息。
课间休息,我摘下耳机,揉着发痛的耳朵,听到两声像是鸭子的叫声。
他带了宠物?
我打开房门,看到他站在洗手台前接电话。
“导员,我刚隔离完出来,嗓子还没好。”
“嗯,您说。”
“嗯,嗯。什么……?”
他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沉默一会儿才放回耳边开口确认。
“您是说,我哲学专业转到汉语言专业的申请没通过,但是变成了哲学和汉语言双学位?”
“没事,我能接受,谢谢您。”
“嗯?鸭子?我没养鸭子。”
有些好笑。
怪不得进门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
我坐回桌前,轻盈的雪贴在窗上,楼下小院里载的梅树枝头也不知何时凌寒开放一簇红梅。
中学时期也住过集体宿舍,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性,别人不用为了我改变自己,我也不用捏着鼻子去迎合别人。
交情深一点可以算得上“朋友”的同学,也在毕业后销声匿迹,很快断了联系。
我不在意,我没时间去经营人际关系,我享受一个人的生活。
我忙着为手术挣钱,忙着早日还完父亲的债务,忙着学业……每天忙得沾床就睡,也只会在睡着的时候听不见耳边与我心跳同频的指针咔嗒声。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就是句屁话。
反正都是自己的命,活不活其实无所谓。
有时候忙得头晕目眩,精神恍惚,我有这么想过。
但我更想活着,还要活得丰富、精彩。
我才二十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感觉很新鲜。
人与人关系的建立和推进要从交流开始,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套措辞,等着他随时发问。
为什么一个人住?
清净。
家里人怎么样?
健在。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上班。
这些他都没问。
他问了些什么?
中午吃什么?
晚上吃什么?
明天吃什么?
吃吃吃,半句话不离吃。
他这辈子是饭桶转生的人吗?
吃饭这件事能令他如此困惑吗?
封城一封就封了两年。
和另一个人一起在同一个房子内住两年,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
从陌生到熟悉,再到更进一步的关系,每个人的边界和原则不同,一旦越线就会产生嫌隙、不满,继而引发无意义的争吵、冲突。
我讨厌人际关系带来的麻烦事,好在我的室友似乎跟我想法一致。
白天他在他的房间里窝着,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和工作。
唯一见面和交流的情况就是早上去做检查,饭点做饭和后面封闭程度升级后两人轮流下楼领物资。
第一次领物资的那天晚上,我看他拎着菜回来,随口一问:“你会做饭?”
“能做。”
他围上围裙进了厨房。
什么叫能做?
他很快用行动回答了我的疑惑。
厨房里“滋啦滋啦”生火做饭的声音响了一阵却突然弱了下去,我担心他把我的锅烧坏,去厨房看了一眼。
锅里只有菜渣,约等于没菜。
没事,新手做菜,炒到炉台上也正常。
我绕过他,发现炉台上也没菜。
我有种微妙的预感。
“菜呢?”
他伸出食指,往上面指。
我看到粘在天花板上要掉不掉的菜叶。
这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吗?
他是怎么把菜炒到天花板上去的啊!?
“滚。”
再多看一眼我就要笑出声,我推着他后背把他撵出了厨房:“你以后不准踏进厨房半步。”
就这惊世骇俗的厨艺,不出一周我就会躺进骨灰盒。
他眨巴眨巴眼无辜得要命,说:“我先把天花板擦干净……?”
“擦。”
菜是他炒上去的,当然是他自己擦。
从那之后我们分工确定,我来做饭,他去跑腿。
先前家里就我一个人住,有时候太累,偶尔感冒或者发烧,我没有胃口,就跳过吃饭的环节。
现在家里多一张定时嗷嗷待哺的嘴,一碗也是做,两碗也是做,我也干脆吃两口热饭。
他吃饭速度很快,我还在嫌汤面烫嘴,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吸溜完了。
他的嘴是什么新型的耐热材质容器吗?
——
温柔、沉稳、有耐心、爱看书。我在第一印象的基础上逐渐丰富对他的认知,但他总有办法打破我对他的固有印象。
二零年五月二十三日,深夜零点一十三分。
手边的咖啡见底,程序还没跑完。
对面房门紧闭,我放轻动作去添水,听见阳台上的摇椅“吱呀吱呀”响着。
心中警铃大作,我屏住呼吸看去,云岁聿穿着棉睡衣窝在摇椅上看着夜空。
他很喜欢那把竹子做的摇椅,特别是刮风或下雨的日子,他能在那里坐上一天。
那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我走过去,加速的心跳还没回到正常频率,一巴掌甩在他的头上。
“……天筠哥?”
他捂着头看我。
“零点一十三分。”我对着手表念出时间,“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这里等着接你去舞会的南瓜车吗?”
他短促地笑了两声,拉我坐在旁边的板凳上,说:“今天的晚风很舒服,我想在这里吹一会儿。”
春季深夜的风没有冬季那么刺骨,但也算不上温暖,只是带着清新的凉意稍稍吹散我的倦意。
“你呢?”
“什么?”
我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他扭头看到桌上的水杯,又转过头看我,说道:“天筠哥,咖啡喝太多对心脏不好。”
我知道这是善意的劝告。
但我那一瞬间被这句话刺痛,头也不回地回屋继续跑程序去了。
电脑屏幕时明时暗,报错的代码挤不进我思绪纷杂的脑子。
他无意间打破了我认为与常人身体无异的幻想,让我直面悬在我头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却想钻进电脑变成无人问津、一扫而过的正确代码,也想钻进床底、衣柜,让门外的人永远找不到我。
我很清楚,我在抵触。
心脏病发作会在两分钟内夺去人的性命,但是能通过药物和手术稳定并治愈,是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事情。
也是在中学时期,先天性心脏病的病史让我得到了知情老师和同学的关照。
同情和怜悯是人类的美德,我很感激,但我不需要。
我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是一个心脏病患者,不是一个“先天身患顽疾但依旧品行兼优、成绩优异”的励志榜样。
别把我的残缺放在我的能力之前,我应得的荣誉不需要博人同情的前缀。
第一人称写自传好难呜呜呜……
写得不好我也认了(哽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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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WHEEL of FORT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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