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如期而至,术兰国所有的僧人都聚集在了法坛。
高僧传教,百姓无不敬爱,其中还有不少他国子民,皆因仰慕高僧,追随至此。
只靠一个道静便有这样的号召力,术兰王很高兴,高兴之余,又为前方的败绩忧心。
苦心经营这些年,甚至不惜做小伏低,对曾经平起平坐的重光国年年进贡。
以为力量攒得足够反击,没想竟还是落了下风。陆陆续续打了两年,士兵情绪低落,百姓也多怨声载道,眼见是不能再战了。
还是止戈谈和吧。
重光国的状况跟他们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若强行再战,他抵死抗争,便是一场恶战。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道理他明白,重光王也明白。
“父王,我不同意跟他们讲和!要战便战,我术兰的英勇儿郎那么多,未必会败!”
崇哲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况且他此生最厌恶的就是重光国。
“王儿,不可任性。”术兰王召他过来,便是主意已定,“国与国,战战和和没什么大不了,也没什么可丢人的。今日不是他吃了我,明日便是我吃了他,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崇哲恨恨地攥紧拳头,终是不敢忤逆,弯腰朝术兰王行礼:“那请父王准许,孩儿如今已有十五,可以进军中任事了。”
“难得我儿有如此担当,准。”
“谢父王。”
“说起来,你已有十五,身边却连个侍奉的女人都没有,父王替你担心啊。”
“父王的意思是……”
“你可记得雪珺?那公主似乎对你颇有好感。”
“我怎么能娶重光的公主?!”崇哲反应激烈,忍不住对术兰王怒目而视,“父王,您是否忘了,我的母亲是如何失去王后之位的?她没能等到父王的承诺,含恨而终,而今我却要娶一个重光公主,我这样对得起母亲吗!”
术兰王当年求娶重光王的妹妹,不得已废了崇哲母亲的后位。
少年夫妻,情分非常,崇哲母亲识大体,术兰王承诺日后必将为其正位,可惜她还是没能活到那时候,早早便病逝了。
“罢了罢了,这件事容后再议。”术兰王愧对崇哲母亲,眼下对崇哲也存了不忍,“不过,有另一件事,父王需要你去做。”
*
一门之隔,法会尚在继续。
蒲寻和师兄们被安排在了外围,围绕师父的全是术兰本国的僧人。
师父高坐于法坛,讲的是大乘佛法,论的是止恶扬善,为的是济世渡人,蒲寻虽不相伴左右,但能共其心境,亦算圆满。
接近尾声时,大师兄推了推蒲寻:“小师弟可将梵文译本带来了?”
“身上只有本汉译,”蒲寻道,“梵译还在住处。”
“法会结束,师父要直接传经于术兰僧人。”
“先前不曾听说。”
“师父方才使人告知的。真经难得,想是那群僧人怕师父反悔,故请当众相传。”大师兄瞟了瞟周围,见无人关注这边,便道,“在你禅房对吧?趁还有时间,师兄去取,快去快回。”
不待蒲寻吱声,大师兄已起身离去。
他继续听法,忽而身后有人唤他:“小法师。”
蒲寻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司马维?”
“是我是我!”意识到此刻不宜大声,他压低音量,“小法师,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真巧。”蒲寻友好地笑了笑,发现他身边还坐着一些中原人,他们的打扮很显眼。
司马维介绍道:“他们就是我的同伴,我们相遇后在王城里暂时住下来了,一边做点小买卖,一边了解这边的风土人情,等来日回中原,也好同家人讲讲。”
蒲寻道:“原来如此。”
司马维的同伴们也对蒲寻露出微笑。
“家中母亲信佛,我听闻今日有法会,便想来凑凑热闹,可惜老法师讲的梵语,我听不懂。”司马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侧目看向自己的同伴,“我们中倒是有会梵语的,我问他,他也说不懂。”
“会有人将这些传到中原去的。只要心中有佛,早晚都能懂得,不必羞愧。”蒲寻取出了身上的汉译佛经,“暂时只有这本,请代小僧转赠令慈。”
司马维接过佛经,又喜又惊,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提,竟真叫小法师上了心,还赠他母亲如此大礼。
“小法师……”
“法会还没结束。”
“是我冒失了,请小法师原谅。”
“无碍。”
*
楼颉在禅房里快闷死了,一会儿躺在榻上跷腿,一会儿趴在书桌上玩辫子。
无聊透顶。
“那破法会什么时候结束啊?小和尚什么时候能回来?”
丢开辫子,左手追右手,右手打左手玩儿,一个不小心将桌上的佛经碰掉了。
楼颉赶紧低头去捡,怕小和尚回来生气。
仔仔细细,将佛经放得跟原来一模一样,放好了,他又无所事事,眼睛扫到了佛经旁边的竹伞。
小和尚是真离不得这伞,天天对着它念经,早起睡前还要摸一遍才安心,今日若不是法会太挤,怕有人撞坏它,小和尚肯定是要背出去的。
就一把普通竹伞,伞面也不是好颜色。
月白色,素得很。
楼颉忽然觉得不爽,小和尚干嘛这么宝贝它?
他虽不爽,也不敢虐待这伞,轻轻拿起,一点一点撑开。
在撑开的过程中,之前的那种心悸又来了,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这把伞并非一把完整的伞——少了一根伞骨。
即使这样,还能顺利撑开,也丝毫不影响外观。
“奇怪……”
楼颉抬头盯着那处,伸手要去触碰,恰巧禅房的门被推开。
“住手!”
是回来取经书的大师兄。
楼颉看了他一眼,默默将伞收好。
“谁让你碰我小师弟伞的?”大师兄立刻将伞夺过来,比护崽还凶,“这是我小师弟的命根子,你随随便便打开看,弄坏了怎么办!”
楼颉“嘁”了声,认为大师兄故意夸张。
这伞有灵,从前小师弟有过离它太久、魂不守舍的时候,所以大师兄见楼颉这副轻慢的样子更加生气,道:“我小师弟好心收留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一句觉得是夸张,再一句,楼颉想起来小和尚说过,这伞刻着他的名字,他师父叫了他的名字,他才会说话的。
楼颉后怕起来。
这伞从没见小和尚撑开过,万一刚才被他撑坏了,小和尚又不会笑、不会说话了怎么办?
大师兄不再信任楼颉,取走桌上的佛经时,连同蒲寻的伞一起带走了。
留下楼颉在原地不知所措。
站也不对,坐也不对,他下意识模仿起了小和尚的动作,从怀中取出佛珠。
他不会念经,胡乱拨动着一颗颗红色珠子,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哟,国寺待久了,真想当和尚了?”
楼颉回过神,看见倚在门边的少年——他真正的哥哥。
“若非战场传来的消息是……”崇哲不甘地松开拳头,嘴角露出嘲弄的笑,“算你命好,没一辈子被囚在这里。”
楼颉心念一动,是什么能让他这大哥见他一面却不动手?
战场、消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楼颉道:“父王让你来请我回宫?”
“你别高兴得太早!”
崇哲才不会像父王要求的那样。
还用“请”这个字?他能来,这小细作就该跪谢苍天了。
“经历了这两年,想必你也该看清了,无论术兰还是重光,没有人在意你的生死。”他深知楼颉不是个蠢人,这时候演兄弟情深太假,“别把自己当正统王室,父王虽是你的父亲,但他也只会留有用的人,今日你能活着,保不齐明日就会身首异处。”
楼颉心想:不然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时时刻刻想着逃跑?
崇哲道:“告诉你实话,是想你放聪明些。”
楼颉看着他:“我若是不聪明呢。”
“你觉得你有路可选吗?回重光?不怕他们把你当细作?还是你一个九岁幼童,能不靠任何人,在这乱世活下去?”崇哲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想想凭什么,再决定要怎么做。”
沉默过后,楼颉忽然笑出声:“大哥,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呀?感谢你为我着想。”
“我也没得选,”崇哲脸色阴鸷,“若有机会,我定是希望你死的。”
手中佛珠盘了两圈,最后放回怀中,楼颉彻底收起了笑意:“好啊,看谁能先闯出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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