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叫什么？”
穿皮夹克的男人俯下身子，问道。他刚抽完烟，一股浓浓的烟草味呼在林储脸上。
“林储，储存的储。”
解释这个字倒是没有多大必要，纯属出于习惯。林储揉了揉鼻子，长舒一口气，感觉烟草的味道消散了些，空气里混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此刻他正坐在足球场的看台上，对面站着的是两名警官，皮夹克年纪更长，应该官高一阶，另一位穿着板正的警服，正拿着纸笔，准备做笔录。他是在足球队训练中被叫出来的，此刻身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我也姓林，咱俩还是本家。这是小付。”林警官指了指身旁的小年轻，“林同学，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别紧张，如实回答就行。”
“嗯好的。”林储点点头。
虽然有些唐突，但他清楚为什么会有警察找上他--班上有同学失踪了，身为班长的他，配合警察调查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训练的时候把他拎出来。
“你是......高二（6）班的班长，楚君仪是你同学是吧？”林警官也坐了下来。
“是的，她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
“她失踪了你知道吗？”
“知道。”
关于楚君仪的失踪，其实他是昨天才从同桌口中得知的，据说已经失联好几天了，楚父也来过班上找人，那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一脸焦急，跟班主任在走廊外聊了很长时间。至于再多的细节，连八卦的同桌也没能掌握。
“你有什么看法？”
林储一愣，“我......我们并不熟......”
“别紧张，我就随便问问。”林警官摆摆手，招呼小付警官也坐下，“是这样的，楚君仪好几天没来上学，也没回家，她家里人报了案，这会儿刚到立案时间，我们出来走访一下......当心！”
一只皮球急速划过天空，飞驰而来，打断了林警官的话，他敏捷地两手一挡，皮球被稳稳地接住了。一个低年级的男生喘着粗气跑过来，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林警官抬手把皮球扔了回去，笑着说：“看着点啊，砸到我这老骨头可跟你没完！”
男生抱着球跑远后，问询继续。
“我没什么看法。”林储耸了耸肩。他说的是真话：新的学年刚开始，经历了重新分班，班上的同学大都是生面孔，确实谈不上熟悉，有看法才奇怪。
“那你知不知道，楚君仪有哪些好友，闺蜜之类的吗？”一旁记录的小付警官插话道。
“这个我真不清楚，我觉得，你们可以去她寝室问问......”
“一会儿就去。”像是预料到从林储这问不出什么，林警官挠挠头，看起来不打算继续了。他站起身，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林同学，你觉得楚君仪长得怎么样？”
“啊？”林储又蒙圈了。他觉得这个警官有点脱线，这算是哪门子问题？
“文娱委员，擅长唱歌跳舞啥的，通常长得都不错吧。”林警官“呵呵”一笑。
“应该......不错吧。”
问询结束了，很快，年轻警官合上本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焦虑。
“好了，了解了。那我们先到这里吧，谢谢你的配合。”他伸出手跟林储握了握，然后两人快步离开了操场。
“机器95新，屏幕无划痕，边框也没有磕碰......如果你真心想要，可以再送你个相机包。”
林储发送完这句话，等待了两分钟，对方迟迟未读。他觉得又遇上了二手流氓（只聊不买，或者聊了几句就要求添加微信，获取个人信息），叹了口气，退出了二手平台app。
他想把入手了半年的运动相机转手卖掉，听朋友推荐，二手app是个不错的交易场所，但是他拍了照片，又润色了描述，挂到网上好几天了，搭讪的人不少，但都不是真心想买的，倒是有个小熊头像的买家表达了强烈的入手意愿，一听没得议价后便没了下文。
下午5点，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
教室里静悄悄的，同桌趴在课桌上睡着了。林储扭头看向窗外，时值9月中旬，校道上那两排香樟树竟还开着零星的花，远处球场上，升旗队正在进行训练，鲜红的国旗正徐徐升起，但隔得太远，听不清国歌。一阵风刮过，香樟树的气味终于飘进来了。
昨天结束跟警官的交流之后，回到队上，几个好事的队友凑上来八卦，得知是关于失踪案的走访问询后，都纷纷露出惊讶的深情。“这可是咱一中头一回出现这种事呢！”队长神经兮兮地说道，“虽说咱一中不是什么管理变态的高级中学，但出现这种事，不得了，不得了啊......”
那两位警官应该是听取了林储的建议，也去走访了楚君仪的室友们，但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据她们说，楚君仪性格有些孤僻，平时在寝室话也不多，她失联当晚，室友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没有回寝室休息。
一个性格孤僻的文娱委员，听起来倒是挺矛盾的。
鉴于是一中头回出现学生失踪事件，昨天晚上，学校紧急召开了全校会议，通报了此事之后，顺带把住宿制度再强化，并且安排学生干部在寝室熄灯后进行查寝。这条规定一出，引起了一阵小骚动，不用说也知道来自高年级的男生们，这样一来，他们逃寝去北街吃宵夜或者通宵上网的计划，便泡汤了。
林储也在查寝人员中，他被安排在今天晚上。
“你负责顶楼楼8间寝室的人数清点，记得做好记录，每周一统一交给楼长。”来自班主任的交代。
关于楚君仪失踪的更多消息，林储也试着跟班主任打听，得到的回复是“别多想，我们相信警察。”但在学生里面，这件事已经被发酵得很神乎了。
“我可是听说，监控录像最后一次拍到她，是在寝室7楼的楼道里，那个画面很诡异的。”学生A。
“我也听说了我也听说了，据说她在哭。”学生B。
“我还听说，她被室友霸凌，忍受不了了才出走的。”一个崭新的版本。
“不是霸凌，是她高傲，觉得她的室友土，根本不想接近她们。”底下又冒出第二个版本。
林储百无聊赖刷着学校的学生贴吧。贴吧是校新闻社弄出来的线上树洞，供学生们共享学习资料或者吐槽，平时被讨论最多的是饭堂难吃的饭菜和哪个班又转来了好看的妹子。失踪事件的帖子发了之后，便瞬间冲上了头版，底下各个不知名的ID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其中不乏阴谋论和玄学分析。管理员估计也忙着吃瓜，连好些出言不逊的帖子都没有删除。
帖子刷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微信弹了出来。
“待会一起吃饭吗（笑脸笑脸）”来自一个黄毛头像--球队的队友周越。
林储回了个“OK”的手势，刚发送完，一条新消息又弹了出来，是好友添加请求。
“你好，相机还卖吗？”
林储按下通过申请按钮，回了句：“卖的，可线上可面交，不支持议价。”
对方回复很快：“没问题，线下验货支持吗？”
“可以的。”
双方很快交换了联系方式，要约线下碰头地点的时候发现两人竟是校友，对方是高一的，于是便把验货地点约在寝室，晚上10点熄灯后，8楼楼梯口见面。
“今晚我会去8楼查寝，到时候联系你。”林储想了想，“楼道还有灯光，到时候验货没有问题的话，也可以线下支付。”
对方回了个“OK”的手势，交易就算初步达成了。
查寝比想象中顺利，9点半灯一熄，林储便拿着记录本上了8楼，那是高一的寝室，一间间检查下来，并没有什么异常，高一新生们都乖乖地躺在床上。填好记录表后，他掏出手机，给买家发了条微信。
对方回复很快，说5分钟后到。
等待对方的时间里，林储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吹着微风发呆。熄灯后的校园一片静谧，四处洋溢着安详的气息，校道上还亮着黄色的路灯，两排香樟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更远处教学楼灰蒙蒙的轮廓矗立，把反射着城市红色霓虹的天幕硬生生划开一个巨大规整的形状。
很快，脚步声传来，买家应该到了。
跟预想的不一样的是，对方是个个子矮小的男生，穿着大一码的睡衣，头发湿漉漉的，脚上踩着拖鞋，一副蔫蔫的模样。
他自我介绍：“我叫凌肖。”
林储把运动相机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对方。凌肖接过去后，熟门熟路地开机，开始摆弄起来。
“这机器我就用了半年左右，几乎全新的，这不是新版本出了吗，不够钱换只能把这台出了。”在他把玩相机的时候，林储作着补充，“如果你看中了的花，相机包也可以送你。”
“照片都删掉了吗？”对方开口了，声音低低的，有着跟外形不符的沙哑。说话间，他点开了相簿。
“已经格式化了，这里没有私人的内容了。”
“唔......”凌肖自顾自嘟囔，“咦......这是什么？”
他点开了一个文件，那是个短视频，画面很暗，一时间也看不清内容。林储也疑惑地凑上去，视频只有短短的几秒钟，画面里只有一个人影，背景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什么啊？”林储拿过相机。
“你的相机还问我，我咋知道。”凌肖耸耸肩。
林储把屏幕亮度调高，又把视频播放了一遍，霎那间，他浑身一抖，像是黑暗里有人往他耳朵旁吹了一口气，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楚君仪？”他强忍着内心的震惊，试探着问道。
“谁？”
“楚君仪啊，我们班的女生，就这几天失踪的那个！”
“哦哦......”对方一拍脑袋，“那你这摄影技术也不行啊，拍得这么糊......”
凌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但是林储已经被接下来显示的画面又吓了一跳，他指了指屏幕上显示的拍摄时间，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靠！”
这会就算凌霄再迟钝，也终于如梦初醒。他一手指着屏幕，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叫出声来。
“啊啊啊啊啊......这不是昨天拍的吗，她不是失踪好几天了吗，你怎么拍到的，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我发誓，绝对不是我拍的！”林储“啪”的一下合上相机屏幕，胸口剧烈跳动。
屏幕上显示的拍摄时间是9月24号晚22：04，而在这个时间点前，她已经失踪好几天了。画面虽暗，但勉强认得出那人的脸：楚君仪穿着一件长裙，静静站在画面左侧，看不清脸上神情，但像是在等待，几秒钟时间里，她没有动过，只有镜头的轻微抖动，使得光线有些飘忽，证明这确实是一段影片。
“这是在哪？”凌肖突然问。
“3号楼，那是女生寝室，她当时站在走廊上。”
影片被投影在大屏幕上，来回播放，没有声音，一位身材高挑的女警员正在作着画面解读：“影片拍摄时间是2024年9月24日晚22：04，拍摄地点是市一中3号女生宿舍楼8楼，拍摄设备是一台Insta运动相机，型号Ace pro。经过IT部门对影片的来源分析和人物面部特征比对，可以确定这是一条未经剪辑的原创影片，画面里的女生也证实是失踪的楚君仪。”
“谁的相机？”林高远点了一根烟，皱起了眉头。
“一个叫林储的学生。”女警员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嗯？”
“今天早上，他主动报案，并且上交了相机。我们已经跟他聊过了，他说相机是他的，但是影片不是他拍摄的，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谁能证明？”
“没人能证明。据他所说，他是昨晚在寝室里进行二手交易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这段影片的。哦......发现影片的还有另一个叫凌肖的学生，他是林储的买家。”
“他人呢？”
“谁？”
“他们俩。”林高远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眉头拧得更紧了。
“今天是月考时间，他们这会正在参加考试。”女警员摆了摆手，很反感那股散不去的烟雾，“本来是要传唤他们来警局的，但是他俩的班主任都坚持考完试再说。”
“考试？他们可是关键证人！”
“他们是学生。”女警员白了他一眼。
“你继续。”
“我们在一中附近进行了走访，也调取了楚君仪失踪前校内和几个校门的监控录像，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20号晚上9点27，地点是3号女生宿舍门口，当时她正结束晚自习。此后，监控就没再拍到她了。”
“她的电话呢，查了没有？”
“楚君仪没有手机，她父母说，为了让她更专心于学业，并没有给她买手机。”女警员继续说道，“此外，我们也对3号宿舍楼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包括地下室，杂物间，甚至顶层的水塔，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结论是什么？”
“结论是：从20号晚9点27楚君仪踏进3号宿舍楼开始，截止目前，她就没有离开过。”
“那监控......”
“没有删减或者修改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说，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无人回答。
“那这段影片呢？”林高远指了指大屏幕，“怎么解释？”
“这段影片证实，楚君仪还在3号宿舍楼里，而且直到2024年9月24日晚22：04，她还活着，只是......”
“A组增加人手，重新搜查一遍宿舍楼，注意楼里暗门暗格之类的区域，楼外10米的区域也看一看。另外，B组对3号寝室楼的所有学生都走访一遍，尤其8楼。”林高远掐掉燃尽的香烟，“小伏，你跟我再走一趟。”
02
终场哨声响起的时候，太阳恰好落到地平线下。一中输掉了比赛，0－5，算得上惨败。训话解散之后，林储瘫坐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拉伸放松。天气很闷热，一团蚊虫盘旋在他的头顶，嗡嗡嗡地令人心烦，没过多久，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要下雨了。
自从把影片交给警察之后，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考完试已经觉得很疲惫，但还是硬撑着踢完了跟二中的交流赛。赛前，那两个警官又找到他，问了一些关于影片的事情，相机也被当作证物拿走了。据警察说，他现在是这起失踪案的目击证人，虽然没人能证明那段影片不是出自他手。
提起那段影片，林储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拍，甚至早在把相机转手的消息发布上二手app之前，就已经进行过格式化处理了，此后他就把相机锁在寝室的个人柜子里，没再动过。而其他室友都纷纷表示，他们也没动过那台相机。
那段影片像是一个鬼魅，突然出现在那里。
是恶作剧吗，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林储想不通。
这样胡思乱想之间，雨下起来了。
当晚，淋完雨后，林储觉得整个人都很疲惫，头晕脑胀的，有感冒的迹象，便向班主任告了晚自习的假，在寝室里休息。班主任也很体谅，嘱咐他吃些清热解毒的药，晚上的查寝由副班长代劳。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直到一阵嘈杂声把他吵醒。林储睁开眼，发现晚自习已经结束了，十一点半了，寝室里灯还亮着，过道里挤满了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谈论着什么事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震惊、不解而又兴奋的表情，不时还有人飙出几句脏话。他脑子有些懵，感冒药的功效仍在持续。寝室长见他醒了，冲过来搂住他的肩膀一通摇。
“别睡了别睡了，出大事了！”
“别摇别摇，我头晕！”林储求饶，顺手拿起一件薄外套披上，“出啥事了？”
“又有人失踪了！”由于兴奋，室长的声音有些高亢，“高一3班的高子然，就是你球队的守门员，他也失踪了！”
“什么？”林储一愣。
“就刚刚的事，现在警察还在外头呢，柴鸣被叫去了，今晚他不是代替你去查寝嘛，他发现高子然没在寝室里，就通知了班主任，他们班主任赶紧告诉了警察......”
“这不是还没到立案时间吗，警察这就来了？”
“睡懵了吧你，这会儿谁敢怠慢啊，楚君仪的事儿还没个下落呢......”另一个男生接过话茬，正准备发表一番见解，寝室的门忽然被推开，进来的正是柴鸣。
男生们蜂拥而上，围着柴鸣正欲问个痛快，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哨声，随后是楼长浑厚的骂声：“4楼403寝室，怎么还不熄灯！要造反吗？！”
嘈杂声戛然而止。
男生们意犹未尽地散去。等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寝室长率先开口道：“阿柴阿柴，怎么回事啊，警察怎么说？”
“可别说了，我快吓尿了！”
“啥啊这就尿了，是不是男人！”
“高子然他......真不在寝室？”林储问。
“也不在楼里！”柴鸣从床上坐起，“我这不是帮你去查寝嘛，他们寝室是8楼最后一间，我想着赶紧完事儿交差，就站在810门口问了一句，人都齐了没，他们室长说齐了，然后我就转身想走。但是那会儿我忽然看到有个床位不对劲，那被子是摊开的，但是很塌，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我就走进去看，好家伙......根本没人！”
“啥意思，啥叫没人？”
“字面意思呗！”
“这人家说不定是在打掩护？”
“对啊，我起初也觉得他是逃寝了，室友帮忙打掩护，就是手段拙劣了点，高一嘛......没有我们这帮老油条那么上道。”柴鸣吸了吸鼻子，忽然压低了声音，语调中透出一丝诡异，“但是，重点来了！他们寝室的人都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没撒谎，高子然刚刚还在寝室里，他们刚还一块吃了泡面，还有人看着高子然牙都没刷就躺下了！”
“哇......”
“而且，而且......我确定他们没有撒谎，因为我看得很仔细，还上手摸了摸，他那被子还是有温度的，就像......就像有人刚躺过！”
柴鸣的描述越来越诡异了，林储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寒。“把空调温度调上去点啊，要冷死我！”他冲着靠门的床位喊，“然后呢，警察怎么说？”
“他们一开始不信，但是有监控啊----楼下的监控清清楚楚拍到他抱着球进了楼，8楼的监控拍到他进了810寝室，没出来过！”柴鸣信誓旦旦地说，“都是真的，看监控的时候我也在。然后，警察来之前，老师们已经组织人手把每个寝室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他----妈的我现在觉得瘆得慌，咱们学校不会闹鬼吧......”
“这也太邪乎了吧，南无阿弥陀佛，耶稣保佑阿门阿门......”
“政治课怎么学的，咱们这是物质社会，要唯物，唯物！”
“是是是，今晚我跟你换个床呗，你来睡这窗边吧勇士......”
男生们开始叽叽喳喳打嘴炮说烂话，林储没再听下去，他翻身起床，披着外套走出了寝室。走廊上刮着丝丝凉风，四下是喧嚣散去后的寂静，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混杂着学生寝室独有的洗发水的气味，让他浑浑噩噩的脑袋也清醒了些。
楼下不远处停着一辆警车，有两个身影站在车旁抽烟，两点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应该是找过自己两回的那两位警官，虽然四周很安静，但听不清他俩在说些什么。
一个矮小的身影走过来，拍了拍林储的肩膀。
“嗨嗨！”来人竟然是凌肖。
“搞什么吓我一跳！”林储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ごめんなさい......ごめんなさい”对方下意识飙出一句日语。虽然说好相机一旦拿回来，凌肖还是会继续买，自从上次交易失败之后，两人便没怎么见过面了。
“这么晚还不睡？”
“我可睡不着，吓人！”
“咋的，你们寝室也有人人间蒸发了？”林储下意识揶揄道，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一语成谶了，“等等......高子然，他不会是你室友吧？”
“可不是嘛！”凌肖挠挠头，证实了这个猜想，“真是见了鬼了，我明明看着他吃完泡面，牙都不刷就躺下了的，我还笑他邋遢来着，这一眨眼灯一熄，他就不见了！”
“你说，还会有人失踪吗？”两人静静地站了许久后，分开时，凌肖突然说。他瘦小的身影站在背光里，看不清脸上神情。一只烟头划过天空，显眼的红色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然后掉进草丛里，光亮退散。
03
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林高远正盯着眼前的白板发呆，在他身旁，小伏正打着瞌睡。夜已经很深了，警局里静悄悄的，沿着窗望去能看到大门口亮着的红色警灯，灯光闪烁着倒影到玻璃窗上，一下一下的像焦躁不安的心。
“林队，很晚了，要不先回去吧。”小伏从瞌睡中回过神来。
林高远看了眼表，2：45，确实很晚了。他们从一中离开之后，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回了队里，把资料整理了一番，想要理出一些头绪来，但一无所获。
“小伏，我记得你在警校里，学的是犯罪心理学？”林高远没来由地蹦出一句。
“唔......刑事侦查，犯罪心理学是我们的辅修。”小伏挠挠头，“但是林队，你觉得这学生失踪是刑事案件？”
“案件重演一下。”林高远没回答他，自顾自揉了揉眉头。
“重演？重演什么？”小伏一头雾水。
“先不要管人去哪了，也不要纠结人是怎么凭空消失的，我们就当作人没消失......就当作......”林高远顿了顿，“首先是楚君仪，按照影片显示，9月24号晚10点左右，刚刚熄灯不久，她出现在寝室走廊上，为什么？”
“晾衣服，吃宵夜，或者是找男朋友视频一下？她有男朋友吗？”小伏漫不经心地说。
“不对，9月24号晚，已经是她失踪的第4天了。”林高远摇摇头，发出“嘶”的一声，“她的状态太稳定了，不像是一个失踪几日的人该有的反应。”
“啥反应？”
“失踪可以是被动失踪，例如被劫持；也可以是主动失踪，例如离家出走----如果是被动失踪，从24号晚的影片来看，她并没有被劫持的痕迹，也没有刚经历劫持死里逃生的慌乱感，甚至没有求救。她太平静了。”
“林队，那是学生宿舍，哪来什么劫持啊，你太敏感了！”
“不是劫持，霸凌呢，按照室友的说法，她特立独行，很是高傲，这样的人很容易招惹是非得罪人。如果是她的室友对她不满，对她实施了犯罪行为----你别忘了，校园霸凌哪都有。”林高远拍了拍脑袋，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签字笔刷地画了几道线，“如果是被霸凌，被暴力，甚至有被杀害的风险，你会怎么做？”
“揍回去！”
“......不对，不是霸凌。”林高远懒得理小伏的白目发言，兀自抱胸作思考状，“按照影片的内容分析，当时她并没有被控制，也没有求救，如果是一个刚从霸凌中逃脱的人，第一时间也应该是求救。她并没有。”
林高远转过身，在第二道线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等等等等，你是说我们假设是她的室友犯案？”
“不纠结这类问题，我们现在要弄清楚，24号晚，楚君仪为什么会出现在走廊上，还那么平静！”林高远的音量突然升高。
“好好林队......”小伏被林高远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坐直，并用手指了指白板，“那第三种可能呢？”
“没有第三种可能，失踪只有被动与主动。”
没有人说话了，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墙角处的饮水机突然发出“咚”的一声，沉寂的气氛才被打破，同时被打破的还有林高远，他像是如梦初醒，飞快地抬起手，往第三条线后面重重画了个问号：“或者，有没有可能，她并没有失踪？”
“林队，我们监控也看了，宿舍也找了......人确实......”
“抱歉，我的说法不准确，我是说：楚君仪也许并不知道她自己失踪了。”林高远头也不回，刷刷地在板书，“24号晚10点，她出现在宿舍楼走廊，一脸平静，一切正常----像你说的，也许是准备晾衣服，吃宵夜，给男朋友打个电话----她没有电话，那就是晾衣服或者吃宵夜。她不知道自己失踪了！”
“林队，我们真的快把宿舍楼翻烂了，就差没把地皮掘了......”小伏无奈地耸肩，“我知道你很着急，出现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愿看到，但是你这推断没有意义。首先，我们确认：不只是楚君仪，还有高子然都是失踪，人不见了。其次，如果她没有失踪，那怎么解释全校的监控摄像头都没再拍到她，就算就按你说的，我们不纠结怎么不见的，人都不见了，她自个知不知道有啥意义。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不对，没有线索、一筹莫展的时候，异想天开就是唯一的办法。”
当夜几近无眠。翌日，林高远起了个大早，打着哈欠在小区楼下对付了两口早餐，今天私家车限号，他准备骑共享单车去上班，刚弄好注册绑卡一大通操作时，小伏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队！”对方的声音很是沙哑，想来也是没休息好，“楚君仪找到了！我现在正在去一中的路上，你直接过去那边......在开车先挂了。”
对方掉挂了电话，一阵有规律的忙音响起，林高远愣了许久，直到共享单车的温馨提示音再度响起，才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紧赶慢赶，正好在校门口碰到了从车上下来的小伏。
“林队你这是，一夜没睡？”小伏指了指他硕大的两个黑眼圈，“我知道你急，但是身体也很重要啊！”
“别废话，快说咋回事？”
“说来真的很玄乎......今天我值早班，六点左右吧，一中的徐老师就给警局打电话，说楚君仪找到了。”小伏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说发现的时候人好得很，在宿舍床上睡觉呢！”
“什么？”
“不对，准确来说，不是找到的。徐老师说，楚君仪同寝室有个喜欢晨读的学生，每天都5点多起床晨读，今天她照常起床的时候，发现楚君仪就躺在自个的床上，睡得很沉，把那姑娘吓了一跳，还以为见鬼了。具体的电话里也没细说，我放下电话就赶过来了。”
3号女生楼404寝室。
林高远走进寝室的时候，扑鼻而来一阵廉价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认得这种香味，薰衣草的，自己老婆也很喜欢往家里摆这个味道的香薰。房间不大，左右各摆放了两排架子床，总共6张，最里头的下铺坐着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女生，旁边围着两个老师和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见有人走进来，女生抬起头瞥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楚君仪？”林高远径直走到床边，拉了张凳子坐下。
见警察到了，两位老师往旁边让了让，那个男生倒是没动。林高远认得他，高二（6）班的班长，好像叫林储。
“嗯是。”女生的声音怯生生的。
“我是警察，你也可以叫我林队，队里都这么叫我------说说吧，这几天你去了哪里？”
“林队，我......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楚君仪垂下头，摆弄了一下并不乱的睡衣下摆。
“什么意思？”林高远疑惑地皱起眉头。
楚君仪局促地扯着睡衣下摆，像是不理解这个问句。
“林警官，我是楚君仪的班主任，我姓徐，咱们见过的......”旁边的男老师接过了话茬，同时指了指林储，“是这样的，今天早上5点多，5点40多吧，我们班一个女生打电话给我，说找到楚君仪了，她在寝室里睡觉。我住得比较远，所以先让班长先过来了，也通知了君仪父母，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我们问过君仪了，她说她啥也不知道......”
“你失踪了6天知道吗？”林高远摆摆手，没让徐老师讲下去。
“我不知道......”
“徐老师说这几天找不到我，我爸妈他们都快急疯了......但是我没有失踪啊，我一直在学校里。”
“一直在学校里？”
“一直在学校里。”楚君仪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就跟往常一样，上课下课，没去过什么地方......前天不是还考试了吗？”
“考试？你参加了？”林高远一愣。
“参加了啊，题目很难，我很多物理题都不会做，大题几乎都是空白的......”楚君仪抬起头，看向林储，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是林储背着手，一脸惊愕。
林高远转头看向徐老师，对方轻轻地摇了摇头。
“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是什么，你还记得吗？”林储忽然问道。
“记得记得......好像是小球运动轨迹计算，求小球从最高点运动到最低点时细线的拉力大小。”楚君仪思考了片刻，说道。
不知道是谁“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林高远从林储惊愕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她没有撒谎。
“你......这几天真的一直在学校里，哪都没去过？”林高远还不死心，“没有被绑架，也没有被挟持霸凌什么的？”
意识到自己太直接了，林高远忙补了一句：“我是假设。”
“我应该......被绑架吗？”楚君仪仰起头，不解地问道。
“那24号晚上10点左右，你在做什么，还有印象吗？”
楚君仪摇摇头。
“这段影片显示，在9月24号晚上10点04分，你出现在8楼的走廊上，当时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去8楼，真的没有印象了吗？”
楚君仪抬起头，目光在林储身上一扫而过，眼神里有些莫名的闪烁，令人疑惑。
“我不记得了。”
“那行。既然你安然无恙，那你休整一下，该上课上课去吧。”
问话没有再继续了，小伏简单做了笔录之后，一行人走出了寝室，留楚君仪洗漱换装，既然人找到了，课还是要继续上的。走廊上林高远跟徐老师再交代了两句，对方说自己还有早课要上，吩咐林储等下跟楚君仪一起回班上，同时交代他管好班级纪律，不要让大家过分讨论这件事。林高远转身要走的时候，林储叫住了他。
“林警官。”林储的语气中带着试探，“我想问下，既然楚君仪她......回来了，那我的相机是不是可以拿回来了？”
“哦可以。”林高远耸耸肩，“待会我们回去之后，我让小伏给你送过来。”
“谢谢林警官！”林储露出笑容。
“还有什么事吗？”
“林警官你觉得，高子然也会这样回来吗？”林储突然问道。
林高远一愣。其实这个问题他刚刚也在悄悄问自己，但是被这小子抢了先。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被无数个问号充斥着，昨晚在办公室白板上画的那些线条，现在都弄乱了搅浑了缠绕在脑子里，每一根都指向一个答不上来的问题，为什么，怎么回事，见了鬼了？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林高远叹了口气，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道，“这件事情，也许超出了常识的范畴。”
他转身要走，但是林储还堵在他面前，没有让开的意思。
“林同学，还有事吗？”
“林警官......”林储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他警觉地四下望了望，低下声音说道，“我觉得，她不是楚君仪。”
04
办公室的灯坏了一盏，借助室外的光线，林高远摊开手上的资料，那是一张女生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人正是楚君仪。早上离开一中时，他让徐老师把楚君仪学生证上的照片发了过来，经过放大打印，照片的清晰度有所损失，但仍旧可以看得出，是个五官标致的女生。
但是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楚君仪的外观上。
林储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开学的时候，为了快速破冰，我搞过一个鬼畜表情包大赛，就是让大家把自己的证件照P成鬼畜版，加些挂件或者加些语句什么的，评选最有创意的几个----好吧是比较欠。我记得楚君仪当时是第三名，她的证件照很好看，她P的语句也很有意思'我是一个有痣青年'，她把她嘴角的一颗痣框了出来。”林储翻出了当时活动的图片，点开给林高远看，“就在这个位置，她有一颗痣。但是她没有。”
林高远知道他指的是谁，房间里的那位“楚君仪”。
当时他以“可能人家后来把痣点了你没发现”的理由，应付了过去。他没有转身去问还在洗漱的楚君仪，回到警局后，在徐老师发来的照片中，证实了这一点。
“楚君仪”的嘴角并没有痣。
“她没有点过痣。”课间休息的时候，同桌带来了一手资讯，“千真万确，而且她今天也没有化妆。”
眼下他们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靠着栏杆站着，不时有好事的邻班男生凑到（6）班来，他们都听说了楚君仪的离奇失踪和更离奇的重新出现，此刻正一脸好奇地趴在窗台上朝内张望。楚君仪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储觉得她还挺无辜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警官提这一点，虽然对方表现得毫不在乎，但是林储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但，如果楚君仪真的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把痣点了呢，他这些没来由的猜测会不会对她造成额外的困扰，他也说不准。眼下看到她像动物园的一只熊猫那样遭受着众人的围观议论，想必也是挺无奈的。想到这，他不自觉地朝楚君仪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恰好在这时抬起了头，目光交汇的时候，林储的心一紧，慌忙别过了头。
“可能是我搞错了而已。”他有点后悔把这点告诉了同桌，照对方这个大嘴巴，肯定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林储！”思绪烦乱的时候，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
是个不认识的男生。
“什么事？”对方走近的时候，林储一脸疑惑地问道。
“今天周五了，晚上去不去石刻街打机？”对方忽然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一副相当熟络的模样。
“你谁啊，打什么机？”林储一头雾水，把对方的手推开，“我们认识吗？”
“搞什么啊，你老年痴呆了？”对方被他的举动也弄得很懵，转身冲站在旁边的同桌扬了扬下巴，“陈扬，这小子头被门夹了吗？”
“我不知道，你们自己解决。”陈扬耸耸肩，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话说周越，你不是说你妈给你报了什么辅导班吗，怎么还有时间去打机？”
“周越？”林储又是一愣。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了啊？！”男生转过头，也被林储惊恐的神情吓到了，“你脑袋真的刚被门挤过吗，我周越啊，你怎么搞得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周越是我好哥儿们啊，你也叫周越？”
“什么好哥儿们......我他妈就是周越！”他伸出手摸了摸林储的额头，“没发烧啊！”
“林储你别搞了，怪吓人的！”这下连陈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盯着林储看了许久，关切地问道，“你看清楚点，这不就是周越吗，你的好哥儿们周越。”
“今天是愚人节吗？”林储觉得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一点也不好笑。周越他还不熟吗，（4）班的周越，初中同学，高中也在同一所，每天一起吃晚饭一起踢球，喜欢的女生类型都是同一款，再熟悉不过了。再说了，周越长得浓眉大眼的，还一口龅牙，面前这家伙浓不浓眉先不谈，他那牙也不龅啊----用不着对照长相特征，周越他很熟啊，是真的很熟啊！
“靠！”男生骂了句脏话，“你再演就没意思了！”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很快，林储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耸耸肩，一脸无语。
林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周越。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狠狠地给了他脑袋一拳，整个人“嗡”的一下，陷入无尽的错愕中。上课铃声突然在这时响起，刺耳的声响把他从惊愕中拉了出来。陈扬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声说道：“好了好了，上课了，待会是老班的课，要听写单词的......”
林储没有动，他盯着眼前这个自称“周越”的男生，一时间他觉得可能自己的脑子真的秀逗了，或者记忆错乱了。对方也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直到转身跑走都不时回头，眼神里露出“你搞什么飞机啊”的不解来。
林储在课堂上掏出手机，点开了好友列表，找到周越的头像，然后点了进去。
他在朋友圈里找到了一张周越的自拍，这个小子很臭美，乐趣之一就是把自己的裸半身照PO在社交软件上。他盯着屏幕上的那张脸，觉得四肢都被冰冻了。
是我疯了吗？林储的手颤抖起来。
他确定那是周越的照片，因为是他拍的。当时他们刚结束训练，在更衣室里，周越说要把自己充血的肌肉拍下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修长的带着青春期男生稚嫩肌肉的身躯上，那张“周越”的脸，他根本不认识。
不对，不能说完全不认识，因为就是几分钟前，他们刚在走廊上结束了一场闹剧。
“发一张周越的照片过来。”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恐，给两人的共同好友发去消息。
对方没有马上回复，等待的时间里，林储抬起头四处张望，教室里静悄悄的，班主任正在奋笔疾书，黑板上写满了飘逸的英文字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那些ABCD都活了过来，正一个个地在他面前扭动狂舞。渐渐的，那些字母安静了下来，留下几个闪着白边的，轻轻颤抖着，组成一个极其常见，眼下却极其诡异的英文单词。
Demented
疯了，真的是疯了。林储伸出手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阵剧痛传来。
“疯了。”他喃喃自语。
好友的回复在此时传了过来。对方发了个疑惑的表情包，但还是把周越的照片发了过来。那其实是一张球队的大合照，共有23人，林储看了又看，直到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才终于摁掉屏幕，把手机丢进抽屉里。
23个人里，没有周越，但是刚刚那个自称“周越”的男生却出现在画面里。他站在林储的身旁，双臂高振咧嘴大笑。夕阳照在这群人的身上，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通红。
林储忽然觉得有一束目光锁定了他，那目光直接而又滚烫，像是在枪击游戏里被8倍镜锁定了要害。他抬起头，迎上那束目光。
楚君仪静静地盯着他，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表情林储很熟悉。自己刚刚就是这般的惊愕。
05
“我没有点痣。”楚君仪的脸色很平静，但是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我的痣不见了。”
眼下，她坐在北街的一家饮品店外，面前摆着一杯冷冻饮品，还有两碟小吃，但都没有动过。林储坐在她对面，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凝重。
放学后楚君仪主动找上了林储，说有事要跟他聊聊。林储觉得她可能真的没有什么朋友，室友对她“高傲”的评价也许是真的。两人在校外找了间饮品店坐下，互相交换了一些近期发生的事情，发现两人的经历出奇的一致，不外乎上课下课考试睡觉。
“早上你跟警察说的话，我听到了。不瞒你说，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我的痣不见了。但是我发誓，真的没有点过痣，我妈说那是一颗富贵痣，能给人带来好运的，而且我也觉得那颗痣挺好看的。”楚君仪顿了顿，“你相信我吗？”
林储一愣，忙点了点头。
“那我的失踪呢？”楚君仪抬起头。
“......”林储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真的吓到了。早上我还在睡觉，寝室里就有人尖叫，把我吵醒了，我一睁眼发现所有人都围在我床前，她们好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楚君仪抽了抽鼻子，“她们说我不见好几天了，可我哪也没去啊，我就在学校里，大家都一样啊，你踢球的时候我还去看了，真的，我发誓！”
“我信我信！”林储忙点头。
他其实想问的是，如果你没有失踪，那为什么这几天都校内监控都没有拍到你呢？但是他忍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大家都说我失踪了好几天，连警察也这么说，警察总不能骗我玩吧......”楚君仪终于还是崩溃了，一阵哭泣，“而且，而且，我还发现我的痣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我疯了吗？”
“唉，不瞒你说，我也觉得我疯了。”林储叹了口气，然后把周越的事情告诉了她，也许是事情过于诡异，楚君仪慢慢地止住了眼泪。
“林储......”她试探性地望了林储一眼，“我也相信你。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你相信我没有用，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平行时空呢？”楚君仪拿过纸巾擦了擦眼泪。
“那我还是相信我疯了吧。”林储无奈地摇摇头，“哦对了！”
他觉得有必要让楚君仪知道影片的事情，兴许从那里头，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令一切都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至于把人都逼疯掉。
于是他一五一十地把24号晚上，楚君仪出现在影片中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林储。”楚君仪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影片，不就是你拍的吗？”
林高远把档案纸揉成一团，砸向角落里的废纸篓。他双眼通红，严重缺觉使他开始头疼，办公室里的气氛也过于压抑，散不去的烟味如蛛丝般缠绕，结成一个个费解的谜团。
“楚君仪失踪案卷宗”只写到一半：
“失踪缘由：----”
“她怎么就这么回来了呢？”林高远喃喃自语。他实在想不通，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或者找补，都解释不通为何楚君仪坚持自己并未失踪。
“林队，我先走了。”办公室里传来桌椅拖动的声响，小伏在座位旁伸了个懒腰。他扬了扬手里的物品，说道：“顺便把相机给林储送回去。”
林高远含糊地应了一声。
小伏离开之后，他又点上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觉得头更痛了。
这么晚送相机是因为刚好顺路，林储家住西城区，跟小伏租住的房子仅隔了两条街区，这是周五的晚上，恰逢一中放“月假”的日子，一路上都有不少穿着绿色校服的一中学子，正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游荡。小伏一边感慨着学生时光的美好。一边在“景华”小区大门外停下来车。
他拨了林储的电话，但没有人接听。
他又拨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一丝不安感浮上心头，他扭头向着保安室走去，在表明了自己的警察身份后，获悉了林家的具体楼号。景华小区并不大，五分钟后，他找到了林储的家。
门很快便打开了，一位烫着卷发的女人站在门后，带着一脸疑惑。
“你找谁？”
“打扰了，我是警察。”小伏亮出了警员证，同时伸头往室内稍作张望，“请问这是林储的家吗？”
“是，我是林储的妈妈。你找林储有什么事吗？”也许是对于“警察上门找自家儿子”
这件事有些疑惑和不安，她并没有让开，而是伸手把住了门，“他没犯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小伏忙不迭地解释，“他很好。我是来归还他的相机的。”
“哦哦这样......林储还没回来呢。”林母松了一口气。
“我刚给他打电话，没有接听......那行，那相机我就还给你了。”小伏拿出相机，递给林母，“麻烦你转告他一声。”
林母接过相机，道了声谢，便关上了门。
小伏转身走向电梯间，迎面走过来一个高高瘦瘦背着双肩包的男生，穿着一中的校服，胸前还挂着一个足球。想来林储就是足球队的成员，这位应该就是他的队友。经过他的时候，小伏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对方也在这时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伏警官！”男生低呼，“你怎么在这里，好巧啊！”
小伏一愣，对方好像认识自己，但是自己却对他没有印象。
“啊对啊，我来送个东西......”也许自己去一中走访的时候，对方记得了自己的脸，他想。
“哦哦，是我的相机吗？”对方突然蹦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你的相机？”小伏不解地问。
“伏警官？”同样费解的神情在男生的脸上浮现，他皱起眉头，“你怎么了......我是林储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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