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一天了吧，怎么大晚上才来。”
医生给他开了几种药，让他把体温计夹在腋下，从抽屉里抽出降温贴，帮他贴到额头上。
语气耐心细腻，惹得许函内心一阵酸涩。
“睡晕过去了。”许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现在的年轻人啊……”医生揉了揉他的头发，他意料之外没有躲开，“以后不舒服就来医院看一看，不要落下什么病根。”
许函眼皮下垂，听话点了点头，任医生撩起他的衣服，从腋下抽□□温计。
医生看了眼温度计，一手帮许函把降温贴撕下来，一手从医疗箱里拿出来了针管。他打开了罐装液体药物，全部注入到针管中，把身旁的床整理出来，示意许函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到床上：
“来打一针吧。”
许函停了几秒，轻轻摇了摇头。他欲言又止，在医生疲惫的目光下才开口：
“我能整个身子趴到床上吗？”
医生愣了愣，随后温柔笑道: “当然可以。”
他以前是想走医学专业的，读了好多医学书。心知肚明这样不好扎针，可许函不得不这么做。
“是本地人吗？”医生习惯性缓解病人对针管的恐惧，于是顺嘴问了句话，“听你没有口音啊。”
许函说:“不是。”
得到否定的答案，医生并没有很震惊，只是把目光定在许函的左腿上。
把针打完后，医生褪去自己的手套，把双手贴近他的左腿。
许函把道谢的话憋在嗓子眼，目光深沉，像是知道他接下来的动作，双手撑起身子，躲过那双手。
他没说话，向医生点了点头，拿起医院开的药，走向了距离病房最远的电梯。
疲惫的身躯靠到电梯内侧，双手捂住眼睛，没有一丝力气睁开。
这条废腿只会一次又一次让他难堪。
他已经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可周围人的怜悯心却一次次将他满身的伪装剥开。
电梯门骤然打开，他拖着身体一步步向前走，走到医院门口，余光看到了男人双手插着兜，鸭舌帽扣在头上，靠在石柱子上闭着眼睛小睡。
许函脚步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然后径直走向蒋述，把他头上的鸭舌帽摘下来，冷冷地望着他。
月光毫无防备照到他的眼睛里，狭长的睫毛一下下煽动，带动光亮好似在颤动。前方的小巷子里也像是重见天日般，石坑被照的十分闪亮，让人感觉既温馨又孤独。
蒋述抬眼看了看他，还是依旧没有表达，揉了揉睡麻的手腕。
他刚想迈出的腿被许函叫停下来：
“你怎么没走？”许函问。
“不是说要等你么，”蒋述停下从口袋里抽出烟的动作，面无表情道，“这也奇怪？”
“不奇怪，”许函心情放松了些，收回了刚才在医院里的礼仪和礼貌，“赶你走你不走才奇怪。”
蒋述冷笑了一声，没有下意识反驳。他拿起小手电筒，走在两人前面，许函见状也连连跟上去。
两人都低着头默契地谁也没说话，许函始终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周陆许他们俩住的小巷子里。
意料之内的撞击声传到耳边，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比上次要痛苦得多。
许函下意识看向蒋述，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意料之中，蒋述只是在片刻之中蹙起眉，后又渐渐平缓。
许函注意到蒋述正看着自己，连脚步都放慢了，他顺着蒋述的意思解释 : “李文彬和我说了。”
蒋述应了一声:“嗯。”
“不是他主动和我说的，”许函生怕李文彬的形象毁在他这里，压低声音说，“我昨天看到了才问他的。”
“嗯。”他还是像刚才一样，只说一个字。
许函在刚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没看到人后，两人又并排走了几步，果然看到周陆许和周诗墨二人。
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去说几句话，下意识望向蒋述，他知道蒋述也看到了这两个人。
蒋述看到后停下来，眯了眯眼，闷声了好久，久到许函都忍不住想催他。
半响，他听到蒋述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扭过来头，和他对视着。
“怎么了？”许函先开口。
“能帮个忙吗？”蒋述纠结了很久，才释然般开了口。
蒋述知道许函这种人，肯定会直接拒绝，又或者是问他帮什么，为什么他要帮自己。
他心里明白，这两个问题问出来，他一个都回答不了。
许函第一时间果然没说话，撞上了蒋述措愣的目光，他想拒绝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差不多能猜到蒋述让他帮的忙是什么，所以索性直接点了点头，说:
“可以啊。”
“嗯？”这次轮到蒋述诧异了，他不理解的眼神让许函还有点无语。
于是他自嘲地笑了笑，把目光放到两个兄妹身上，示意蒋述赶紧去:
“我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样啊。”许函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去医院你都陪了，帮个忙我怎么就不能答应了。”
蒋述收回目光，被别人猜到了心思，必然会有些羞涩。他的耳根逐渐泛红，内心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他走到两兄妹的面前，缓缓蹲了下去，手掌心拂过周陆许的脸颊，帮他擦去了温热的泪水。
“周陆许。”他说。
周陆许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手上还是依旧捂着周诗墨的耳朵。
“蒋老师好。”他闷着嗓音道。
蒋述知道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情绪，一下又一下帮他搓着背。
动静可能太大了，惹得周诗墨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两只冰凉的手覆上周陆许的手。
周陆许别开自己的头，三两下擦干净了自己的眼泪，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他帮周诗墨揉了揉眼角，后又用手覆盖住她的眼睛，让她能顺利睁开。
周诗墨睁开眼睛，没有看清身前站着的两人，把头扭向周陆许，双手比划道:
“哥哥，我们能回家了吗？”
周陆许温和地笑了笑，伸手帮她压下俏起的发顶，摇摇头:
“还得等一会儿，诗墨再睡一觉吧。”
周诗墨也摇了摇头，右手擦过周陆许眼睛下十分重的黑眼圈。
周陆许向蒋述抬了抬下巴，扶着周诗墨站起来，示意道:
“和蒋老师打个招呼。”
周诗墨这才看到蒋述和站在远处的许函，她笑了笑，冲二人鞠了个躬。
“今天不要在外面等着了。”蒋述对周陆许说。
周陆许摇摇头:“不行。”
“昨天等到几点？”
周陆许皱了皱眉，他不记得昨天蒋述有经过这里，刚想问出口，就见原本还现在五米开外的许函走向前，满脸歉意地看着他，对他说:
“不好意思，是我看到的。”
周陆许后槽牙快被咬碎了，忍了忍才开口:
“十二点。”
许函毫不顾虑他的面子，坦言道:“我昨天四点才散步。”
“……”周陆许瞪着许函，真想一拳打死这个没眼力见的。
“你一夜没睡？”蒋述问。
“估计是，”许函又顺着他的意思说，“不然眼袋怎么那么重。”
“别说了！”周陆许打断两人的对话，他是第一次碰上许函这样难缠的人，以往都是三两句就把蒋述打发走了，今天却格外不容易。
他扭头看了眼周诗墨，想把她的耳朵捂住，因为她正担忧又疑惑地望着自己。
“别说了，”他重复着刚才的话，“我跟你回家。”
“啪——”一阵拍手的声音传到三人的耳朵里，他们看过来时，周诗墨瞪大了眼睛，眼神充满了恐惧。
周陆许一把把她抱到了怀里，耐心解释道:
“妈妈在和别人说事，咱们今晚去蒋老师家睡。”
周诗墨可是出了名地听哥哥的话，这次却不寻常地开始浑身发抖，挣开周陆许的怀抱，双手发抖，一句一句冲他比划着:
“妈妈怎么了？哥哥为什么一夜没睡？不是就待了十分钟吗？里面的那些人是谁？他们和妈妈在干什么？”
她像发疯了一样开始哭，因为发不出来声音，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像是在忍耐，听起来更让人心疼。
周陆许双手发力，抱着周诗墨的手也在颤抖，却还是牢牢抱着她，不让她再继续比划。
在这时，他宁愿自己看不懂手语。周诗墨问出的几个问题就跟刀子一样扎到他的心里。
“诗墨！停！”周陆许凑到她耳边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听哥哥的话！诗墨！”
周诗墨一直摇着头，把周陆许刚给她梳好的马尾甩乱了，在灯光的映衬下，像个拼死反抗的雄鹰。
“诗墨！听哥哥的话……”周陆许把脸埋在周诗墨的脖颈处，“……求你了。”
急促的呼吸声传入周诗墨的耳中，她平复过来自己的情绪，抱着周陆许的手没有撒开。
“蒋老师，我们走吧。”周陆许难得主动提议要走，蒋述点了点头，把他们往许函家里带。
许函知道蒋述刚才是什么意思，所以把家门打开，从柜子里抱出来了两床被子。
“这是我没来之前就有的被子，不是我的，放心睡吧。”
周陆许没说话，把周诗墨安顿在床上，把自己那床被子抱了起来，想放到卧室门口的地上。
老韩提供给许函的屋子虽然只有两间卧室，但其实挺大的，不至于睡地上。
蒋述没走，和许函目目相觑。他见许函从口袋里抽出根烟，一时来了气，把烟从他指缝间抽走。
“真是应该让你烧死。”
许函看着自己被抽走的烟，也没生气，懒散地笑了笑。
蒋述把烟收到口袋里，看向周陆许。他已经把被子弄好了，准备拖鞋往上躺，就被蒋述叫停了。
“睡房间里。”
“诗墨是女孩子，她长大了，我不能和她一起睡。”周陆许说。
“让你去许函房间里睡。”
周陆许愣了，他和许函只有一面之缘，仅仅一面，他好像还骂了许函一句，怎么可能还让他睡自己房间。
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
没等他摇头，许函便先他一步把地上的被子卷了起来，抱着走向自己的卧室。
这一连串的行为不仅让周陆许震惊，蒋述也是。
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完全没和许函商量，没想着他会同意，只是当个意见一样提出来罢了。
许函把被子放到床上，把自己枕头往旁边靠了靠，弄完以后才出来。
他看着还傻站在原地的两人，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蒋述，开玩笑道:
“怎么？你也要在这儿睡？那可没地儿了啊。”
蒋述闻言，不由自主地弯起唇，看向许函的目光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反正让许函感觉很舒服。
不像从前那样充满敌意，而是布满了温柔。
他摆了摆手，和二人告别后离开了。
许函还在回味蒋述刚才的眼神，就听耳旁传来一声轻笑，十分不屑。
他不禁皱起眉，看向这个罪魁祸首: “你睡不睡了？”
周陆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和他一同走到卧室里，撩起被子躺了进去，不自然地往角落缩了缩。
许函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掌他并没有收力。周陆许吃痛地吸了口气，扭身不耐烦道:
“你想干嘛？”
“往里边一点，”许函看着二人中间空出这么大的地方，那人却还把自己缩成一团，生怕占多了地方，有些好笑道，“床不小，你不用那么拘束。”
“别碰我。”周陆许虽这么说，身体还是下意识往里挪了挪。
许函心想小孩就是小孩，嘴硬得要死。
他今天晚上没敢熬夜，怕影响两人的睡眠，在睡前吃了几颗安眠药，闭上眼睛后还没酝酿出睡意，就听到身旁平缓的呼吸声。
估计是好久没睡了，不然怎么能在他家睡得比他还早。
他无奈地笑了笑，把眼罩戴上，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字数是不是有点少（嘻嘻）
下一章会更少。（不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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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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