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换做其他人，或许听到这番话会觉得羞愤欲死。
先是传闻中蛇蛋会变成人，后是书中内容为一人一蛇，眼下又多了一句人蛇是夫夫，这与别人挑明说自己是断袖并无区别。
但祝昱清没什么感觉，他从未遇到过喜欢的女子，也不认为是断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程小小见他半天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一时间揣测不出祝昱清的心思，只当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冒犯了眼前的人。
犹豫一会，程小小道歉，“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程小小话还未说完，地窖上方便又传出一阵声响。
她瞬间闭嘴，身体不受控制一般颤抖起来，垂在一侧的手不自觉捂住有数十道伤口的胳膊。
祝昱清见她这般害怕，立马猜到要出现的人是李红叶。
他坐到程小小身旁，视线落在传出声响的地方。
那儿与他坠落时的方向不同，估摸着是李红叶为了方便取血而建。
程小小强忍着害怕，小心和祝昱清搭话，“她每每从上面下来的时候，身上都会带迷香，即便是捂住口鼻也躲不过去。”
祝昱清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以及银针，他先将药丸递给程小小，等这人接过去吃下后，又把银针夹入两指之间。
虽没问药丸的用处，但程小小莫名放心。她靠在墙上，双手环抱着膝盖，静静听慢慢靠近他们这边的脚步声。
李红叶从暗门走出来的时候，手里除了拿着一根迷香外，还有用来放血的刀和器具。
看李红叶朝他所在的地方走，祝昱清很有耐心，一动不动等她靠近。
李红叶轻声笑，“这儿水这么多，妹妹也不知道沐浴。”
祝昱清等她靠近，才回给李红叶一个浅笑，“其他姑娘身上沾了灰尘，你也是让她们自己洗干净，等着你去放血吗？”
在祝昱清开口说前半句的时候，李红叶还没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女子，而是一个男人时，她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看李红叶转身想跑，祝昱清夹在指尖的银针先她一步，刺中李红叶的脖颈。
一旁蹲着不敢动弹的程小小，见李红叶失去意识摔倒在地上，吓了一跳。
祝昱清不紧不慢起身，他从李红叶手中取走迷香熄灭后，视线又落在她手中的器具上。
他虽然不清楚，这人为何会信这种邪门法子，但做错了事情，就得付出代价。
把她手里的器具放到一边，祝昱清转身看向蜷缩在角落，神智不清的姑娘们。
她们中已经有人疯癫，单看身上的伤势可以判断，这些人不敢随意走动是因为挨过打。
回想李红叶来时的方向，祝昱清稍稍侧眸，将用于放天上的信号弹递给程小小，“你上去找空地将这点燃，若点燃后被其他人发现，就说要见任远贤。”
程小小接过来，“见到之后呢？”
祝昱清轻笑，“你让他下来找我，就告诉他，朝廷来的祝昱清在地窑等着他。”
程小小愣住了，她觉得头皮都在发麻。传闻中的祝大人在她脑海挥之不去，不论如何，都没办法和眼前的人对上。
没理会还在发愣的程小小，祝昱清握住李红叶的手腕，将还在昏迷的人拖到墙边。
看祝昱清取下银针，又扎到李红叶另一处穴位上，程小小使劲搓了下脸。
她试图清醒的同时，起身朝李红叶下来的地方快步走，“我现在就去，祝大人，你等我回来。”
身上沾着泥土的滋味确实不太好受，看到一旁摆放的水缸，祝昱清走过去，轻撩着洗了下脸。
程小小这一去，足足过了一刻钟才回来。
任远贤就跟在程小小身后，他还带了数十个衙役。见祝昱清当真在地窑，他只觉得血液都凉透了。
祝昱清朝脚步声传来的地方看过去，见任远贤来了，他才走到李红叶身旁，“按律法拐走一人便已是死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事到如今，任远贤也不装了，他的人早在发现程小小的时候，便将她按住了。
只要不放程小小，他和不远处还在昏迷的夫人就是安全的。
想到这儿，任远贤故作镇定，走到被衙役用刀架在脖子上的程小小身旁，“祝大人，你可与我们并无二异。你让一个女子独自出来通风报信，不也是藐视性命，将其视之为草芥。”
祝昱清并不否认，“那又如何呢，皇上只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带一具尸体回去，我同样可以交差。”
任远贤身体一僵，他倒是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说出这种话。但仔细想想传闻中的祝昱清，倒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
被挟持的程小小也愣住了，她不信祝昱清说的是真话，但那散漫的姿态不像作假。
没等到任远贤吭声，祝昱清也不着急。他看了眼程小小，随后又和任远贤和四目相对，“你在青寺镇当差，可听闻过年半宗？”
捉摸不透祝昱清为何提起不相干的人，但任远贤还是点头，“听闻过，传闻中年大人刚正不阿，可和祝大人不一样。”
祝昱清忍不住笑了下，好一个刚正不阿，若是被年半宗听去，恐怕要更努力上奏。
任远贤半眯了下眼，“下官愚钝，这有什么好笑的？”
祝昱清把玩着发簪，他走到李红叶身旁，眼睛却是看着任远贤。
瞧任远贤眼底流露出一丝慌张，祝昱清不紧不慢，“年半宗恨我入骨，你旁边的姑娘是他的儿媳，若你杀了她，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任远贤再次愣住，他惊讶看向程小小。回想当初捉她来的时候，这人并未佩戴值钱的玩意，又怀疑起祝昱清所说是真是假。
但也只怀疑了一瞬，当他看到程小小满眼怒意和失望，便知道刚刚祝昱清没有说谎。
祝昱清将发簪对准李红叶脖颈，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你来决定吧，若想活下去，就按我说的做。”
任远贤想明白了，“真大开眼界，怪不得祝大人会让她一个女子通风报信，原来是因为与年大人不和。”
祝昱清很清楚，任远贤这是在转移话题，但也由着这人多想一会要怎么做，“若能让总上奏你的人不痛快，何乐而不为呢。”
任远贤深吸一口气，被这套说辞堵到无话可说。他扭头看向一旁的程小小，有些犹豫。
他不敢轻举妄动，若是现在就杀了这人，意味着他失去了筹码，也意味着和年半宗结下梁子。
但若是不杀，他的夫人可能会有危险。
任远贤正想着，就听到地窑上面又传出脚步声。
他脸色一变，但凡清楚祝昱清是如何来青寺镇的人，都能猜到现在赶过来的一定是孟正风。
任远贤觉得手心出了层薄汗，他正思考该如何是好，就看祝昱清将对准李红叶脖颈的发簪收了回去。
意识到孟正风的为人，任远贤顿了顿，同样示意一旁的衙役放人。
架在脖子上的刀被收回，程小小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她忍住要跑的冲动，直勾勾盯着祝昱清，“你真无耻，枉费我刚刚还信你。”
祝昱清看她一眼，“要如何说呢，你不愧是年大人的儿媳，他蠢，你也蠢。”
孟正风带人赶到的时候，最先看到的便是身上脏兮兮的祝昱清。见祝昱清还活着，他松了口气，这才留意到旁边还有陷入昏迷的李红叶。
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孟正风皱着眉走到祝昱清身旁，“怎么回事，祝大人怎会这番模样？”
跟在孟正风身后的侍卫，将所有人围住，不给任何人离开的机会。
不等祝昱清开口，任远贤先上前一步，朝孟正风拱手，“我罪孽深重，但还望孟大人先解决另外一事。”
祝昱清轻轻挑眉，并不打断，任由任远贤继续朝下说，“下官没想到，自己的夫人是幕后真凶。等下官赶到的时候，夫人已经昏迷了。”
孟正风有些诧异，他重新看向地上昏迷的人，自然也就清楚这人是任远贤的夫人。
任远贤缓了口气，趁着孟正风还在思索，继续诉说，“祝大人更该死，他毫无人性，企图利用下官夫人杀害年大人的儿媳。下官费尽心思，这才保住她一命。还望孟大人明察，他与下官的夫人毫无差别！”
程小小不自觉攥紧衣袖，她只觉得任远贤说完那番话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任远贤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并不重，但足够让人回神，“小姑娘，奸臣不死，日后天下必定大乱。年大人清楚孰轻孰重，你是他的儿媳，那于你而言，又是孰轻孰重？”
祝昱清听得出来，任远贤是有意这么说。
程小小也能明白，她原本还很紧张，但想到年半宗的为人，慢慢冷静下来。
祝昱清看着平静下来的姑娘，伸手指他，“他想杀我，若不是任大人，我就死在这儿了。”
孟正风不自觉皱起眉，坦白说，即便是祝昱清真在这儿杀了人，他也管不着。
但按这几日他对祝昱清的了解，这人能让他们说这么多话，就一定另有目的。
“请孟大人明察秋毫！”
任远贤说着，先跪在地上。他身后站着的衙役们紧跟着跪下，重复一遍又一遍他说过的话。
短短片刻，孟正风就想好了。
他朝围在四周的侍卫抬了下手，“将他们安顿起来。”
任远贤闻言，松了口气。但他刚松懈下来，脖颈上就被架了把剑。
跟着他跪下的衙役们，也是一头雾水，但要害被人拿捏，他们一动不敢动。
任远贤反应过来，他立马怒瞪孟正风，“下官错了，你竟会拉拢奸臣，不顾旁人生死与他站在一边！”
祝昱清笑了，他不着急把一切说明白让任远贤死心，而是走到程小小身旁。
原本还装作对他不满的姑娘，在看到侍卫用剑拦住的人是任远贤，才放下悬着的心。
程小小只觉得如释重负，她几乎要身体发软到坐在地上，但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还没能放下。
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程小小咬咬唇，等祝昱清靠近后，又重新换上那副不想看到他的模样。
孟正风担心他们吵起来，顾不上地上跪着的人还在骂他，连忙快走几步，站到程小小前面，“别和她计较，她定是对祝大人有误会。”
祝昱清眉宇轻皱，显然不想就这么算了。
孟正风心中沉沉，“可否这样呢，日后我来为她弥补，祝大人就放过这姑娘吧。”
祝昱清这才收回视线，他理理袖口，却怎么也捋不平被泥土弄脏过的地方。
几番下来还是不成，祝昱清收回手，指尖摩挲，将手上那一点点灰尘捻掉，“这儿脏我衣裳，还扰我雅兴，人也看不对眼……”
说到这儿，祝昱清顿顿，唇角泛出笑，朝抬头看向他的任远贤淡淡开口，“除了女子，一个不留。”
任远贤瞳孔骤然放大，他想挣扎着起身，但刚有动作，就被一旁的侍卫用手死死摁住肩膀。
祝昱清看他神情，只觉得有点意思，“不急，我让他们把你留到最后，给你手下送终。”
随着祝昱清话音落下，围在四周的侍卫纷纷动手，不一会儿，整个地窖就泛起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倒下的人众多，血水几乎要浸透任远贤垂在地上的衣裳。
听到手起刀落声离他越来越近，任远贤终于忍不住害怕到颤栗，他不想死……
祝昱清没有给他机会，最后望了一眼想要求饶的任远贤，便转身看向还在昏迷的李红叶，“把她带回去。”
*
外面天色已暗了下来，估摸着时辰，即将要到正月十五。
回衙门的路上，马车被人用身体拦下。
祝昱清掀开车帘，只见站在外面的人是老乞丐。离得近，他能看清楚这人怀里抱着一个与手臂差不多大的包裹，“祝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祝昱清想到那本书，“可以。”
孟正风虽然没有与他同坐一个马车，但听到外面有动静，还是及时掀开了车帘。
瞧见外面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老乞丐，孟正风松了口气，“是这样，我知他是无辜的，便将他从牢狱里放了出来。”
老乞丐点点头，将怀里的包裹举起来，“对，孟大人还给了不少东西，我都带在了身上。”
祝昱清闻言，思索两秒，从马车上走下来。
孟正风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便将车帘重新放下。
老乞丐带着祝昱清走远一些，等确保不会有人能听到他们谈话，才将把怀里的包裹交给祝昱清。
祝昱清本不打算接，但看他一脸执着，还是伸手接过去。
老乞丐见他接了，满脸流露出来的都是欢喜，“祝大人，你虽不明说，但老头子我知道，在牢狱里面祝大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我。”
“再回想书中报恩一事。”老乞丐指了下包裹，“我若是不回报祝大人，恐怕会彻夜难眠。这里面的东西我换过了，放的是对我来说最贵重的，现在它是大人的了。”
祝昱清摸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正欲动手打开看一看，就被老乞丐伸手拦住了。
老乞丐望着他，“这里面的东西，它很是独特，不能被太多人看到。还希望大人不要现在打开，等独自一人的时候再打开。”
祝昱清没拒绝，待回到马车上，他思索两秒，想来现在也是独自一人，便将被层层缠绕住的包裹解开。
里面藏着一颗蛇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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