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枫镇出现吸血鬼不算怪事，但他们通常不会这么大张旗鼓，还会稍微顾及联盟猎人。但或许是开战的消息传了过来，大白天就这么动手……那三兄弟不仅胆大，实力也应该不差。
“他们能发现你吗？”塔尔问。
“离得太近会，但这个距离肯定不会，”虞影溯顿了顿，坦然道，“我没有法力，他们感知不到我。”
塔尔有些意外，怎么会有血族没有法力？
但这样一来，似乎也说得通他在结界里可以那么强，从小就没有法力，那他想在罗莱斯活下去只能依靠体术。
“他们三个应该不在一起，如果对方只有一个，正面对上我能赢，”虞影溯说，“两个也还凑活，但三个不行。”
塔尔抬头看了他一眼，动了动手腕，让他先松开自己。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近了，虞影溯的身高有着绝对的压迫感，一片阴影将他笼罩在内，有些喘不上气。
“你要杀他们？”塔尔问，“不是和你一样都是暗党成员吗？”
“暗党是什么？”虞影溯退了半步，无辜至极，“我现在不是你的吸血鬼吗，暗党关我什么事？”
塔尔眼皮跳了跳，哑口无言。
“不过他们应该认识我，”虞影溯继续道，“比起弄出太大动静，我更倾向暗杀。”
塔尔觉得他没安好心，吸血鬼只有在事物面前会放松警惕。
“那见机行事吧，”塔尔没答应也没拒绝，“毕竟在结界外。”
虞影溯在溪来寺不远外停下了脚步，让塔尔独自从后门进入探查。他沿着一棵树爬上了墙檐，找到了以前留在墙角边的一把发黑的银匕首。
溪来寺的建筑古旧且常年疏于修缮，瓦片松动是常有的事，塔尔只能凭借经验和运气，尽可能不留下痕迹。他和远处的虞影溯交换了眼神，从墙檐的边缘上了屋顶。
然而运气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邪门，第一脚下去就中了奖。
脚下的屋内传出一阵骚动，那些声音惊慌又无措，显然不像是袭击者。塔尔本以为逃过一劫，但身后却忽地传来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他猛地回过头，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距离他不过几步之遥。
是布洛卡三兄弟之一。
“我还以为是什么小猫小狗的，原来是个喜欢爬墙的人类。”
银匕首顷刻间脱手而出，径直刺向对方的眼睛。但血族法术在布洛卡身体四周罩上了一层屏障，匕首外层的氧化银破不开防御，连对方的发丝都没有碰到。
布洛卡眯起眼睛，憎恶之情毫不掩饰：“还是个猎人。”
塔尔不是没有杀过结界之外的吸血鬼，却从未单枪匹马地面对过他们。布洛卡五指间泛出了诡异的红光，塔尔掐着点在攻击落下的前一秒翻下屋檐，躲进了林立的小建筑物中。
溪来寺里的小路曲折复杂，他屏息将自己藏在檐下死角里，感受着先前那股怪异的气息。
难道虞影溯口中的察觉……指的就是这种气息？
“我们大君看来也没什么本事，竟然让你们还有心思应付森林外的事，”布洛卡的声音就在塔尔的头顶，“但你一个人能干什么？给我加餐吗？”
塔尔从背后取下弓，缓慢地抽出一支箭。他没有抬头看，凭借直觉和气息确认了布洛卡的大概方位，正准备拉弓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正对面的屋檐上。
虞影溯朝他摇了摇头，让他别动。
“波维萨，”他说，“你准备跟我抢猎物？”
波维萨·布洛卡，通缉榜上有名的人物……原来是他。
虞影溯的出现让波维萨一愣，问：“首领把殿下您都派来了吗？”
“我不参与你们的行动，但我的人饿了，总得给他找点吃的，”虞影溯说，“还是你想杀他？”
虞影溯终究还是血族大君家的人，即使没有法力，他的实力和亲王的身份也足够让他们忌惮。波维萨不敢得罪他，他的兄弟们都隐藏在城内，如今的溪来寺只有他一个。
“不敢不敢，不知道他是您的血仆，”波维萨笑了笑，“不过这小家伙真是不好对付，虽然……异常可口。”
虞影溯笑了一声：“那你眼光不错。”
他朝塔尔招了招手，轻声说了一句“过来”。塔尔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收了弓箭，攀着围墙跃上屋檐，走到了虞影溯身边。
“没事了，”虞影溯伸出手，“弓我帮你拿。”
塔尔抬眼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取了弓，递了出去。他本以为这是为了向波维萨展示他的无害，但交接之时，虞影溯掌中的冰冷触感显然不属于他本人。
是那把银刀。
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在布洛卡家另外两个被惊动之前快速解决掉波维萨。既然虞影溯信他，那不妨……他也相信对方一次。
“一会儿陪你进城，不是说有家店味道很不错，”虞影溯顺手就搂着他的腰带进了自己怀里，“一起去尝尝，好吗？”
塔尔浑身一僵，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
“你有空？”
“碰到了熟人而已，”虞影溯凑在他耳边，“乖。”
塔尔被他弄得浑身汗毛都炸开了，头皮发麻。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波维萨·布洛卡，布洛卡家的老二，”虞影溯捏了捏他的下巴，“他还好，但他大哥贝克兰特在联盟通缉榜上排位很靠前，以后如果见到……别失手杀了。”
塔尔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演就得演得逼真，虞影溯的手摸都摸上来了，再露馅就得不偿失。
可他的后背贴在虞影溯的前胸，姿势亲密至极，没有半分距离。那只手也并不安分，从他的下巴缓缓下移到了咽喉，拇指抵着他的喉结，掌心按在锁骨。
什么演戏，这分明就是在占便宜。
“刚才还没注意，”波维萨盯着塔尔看了半晌，“这位难不成是那位……”
“嗯，”虞影溯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怎么？”
“没什么，”波维萨低声道，“你好啊，阁下。”
塔尔皱了皱眉，很久之后才微微点头，说了一个冷硬至极的“你好”。
波维萨指尖的红光始终没有暗下，他戒备心仍在，但相比先前显然已经少了很多。只是不怀好意的眼神依旧不加收敛，直白而下流。
“我都不知道，原来殿下还有这本事，真是让我嫉妒，”波维萨笑了笑，又指了指脚下的那间屋子，“这一屋子的破烂货里只有一个顺眼的小孩，不过劣质品也有劣质品的好处，死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源源不断……这里最不缺劣质品。”
虞影溯没有回答，他掌下的温度正在隐隐升高。塔尔的发尾和衣领间有一截露在外面，先前发烧时出现的黑色荆棘藤蔓从他的后背爬了上来，很快就遍布了那截后颈。
“殿下要一起试试吗？就当是在下送的一份不大值钱的薄礼，”波维萨说，“希望您不要拒绝。”
虞影溯抬手覆盖住了黑色的荆棘花纹，冰冷的触感让塔尔一个激灵，短暂地分了神，后背蔓延的热意也快速消退。
“可以，”虞影溯说，“好东西吃多了也得换换口味。”
塔尔其实并不清楚接受这种邀请在血族意味着什么，但虞影溯应下的那一刻，波维萨掌中的术法消失了。他下了屋檐，走到屋门前开了一条缝。外界的光洒进去的瞬间，惊叫声也随即而至。
这扇门每开启一次都会有一个人消失，再也回不来。
波维萨转身的瞬间，虞影溯将银刀归还到了塔尔的掌心。塔尔被带着向前走，在波维萨转过头的瞬间，抬手划开了他左胸前的法术屏障，一支箭紧随其后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心脏。
“你——”
银刀翻转间划开了他的咽喉，塔尔抬脚将他踹上了墙，虞影溯紧随其后抛来了他的弓。弓弦鸣响，银箭将他牢牢钉在了墙边。
波维萨惊诧地盯着虞影溯，后者揣着手，望向他的眼神带着笑意。
“我认识你，波维萨·布洛卡，”塔尔卸了他的下巴，“记得布雷尔吗？”
波维萨不记得这个人，但如果可以回答，他一定会说自己认识。但塔尔显然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掌中银刀下一刻就嵌进了他的牙槽，手腕一转，一颗獠牙应声落地。
模糊的哀嚎声从波维萨的喉间溢了出来，在第二颗獠牙落地时浑身法里暴涨，挣脱了银箭猛地夺过塔尔手中的刀往他腰侧扎去。
可血腥气没有出现，不过眨眼间，虞影溯的掌心已然没入了他的左胸。那颗心脏被生生捏碎，塔尔手中银箭寒光一闪，身首异处的吸血鬼便僵直在原地，短暂地停留后成为了一团飞灰。
血族的消散只要一阵微风，这天地间便再也无迹可寻。
“只来得及拔两颗，”塔尔站起身，有些不快，“亏了。”
“你没受伤？”虞影溯有些意外，“我看到刀尖朝着你。”
“你说这把？”
他抛着那把小银刀，装进了刀鞘。
“他如果不抢刀，直接用手的话说不定还能伤到我，”塔尔说，“可惜，牙比什么都重要。”
没来得及拔下来的两颗牙也随风飘散了，但落了地的却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
虞影溯觉得……有点牙疼。
“这个可以换钱，联盟里有统一的标准，但在人类王国算是无价之宝，”塔尔捡起牙，“毕竟吸血鬼也不常见。”
“那你对我还挺客气的，那天晚上没卸了我的牙，”虞影溯无奈地笑了，“这东西可不能再生。”
塔尔瞥了他一眼：“觉得可惜？”
“那怎么会。”虞影溯连忙道。
吸血鬼的袭击没有在檀枫镇引起太大的轰动，他们抵达的时间应该还不算太长，抓的人也大多都是形单影只的孩子。
塔尔迅速帮受困者们解开了身上的束缚，虞影溯站在屋外的阳光下，没有进去的意思。可即便如此，重获自由的人们依旧因为他的存在，不敢踏出去半步。
“虞影溯，避一下，”塔尔说，“别站在外面吓人。”
虞影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后门离开了。或许是因为他听话，又有塔尔守着，人们便纷纷道着谢离开了昏暗的屋子。不久后，偌大的溪来寺中除却塔尔和虞影溯，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庭岚，”塔尔看到他后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这个孩子看上去又瘦又小，显然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即使先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如今看上去还算是冷静。
“那个吸血鬼昨天傍晚闯进溪来寺，先把所有人都关了起来，然后又出去抓了好多人。你要是不来我可能就是下一个被带出去的……都做好死的准备了，”庭岚咬着牙，“塔尔，我根本……没有办法，这里甚至不在森林结界里，我……”
“你见到了几个吸血鬼？”塔尔问。
“就一个，”庭岚一怔，“你是说檀枫镇里还有？”
虞影溯就在此刻重新出现，庭岚的视线越过塔尔肩头，背着光，只能看见一双闪着血色的眼睛。
“还有两个，”虞影溯说，“波维萨死了，我和伯特莱姆不熟，但杀贝克兰特不太容易。”
“能引开伯特莱姆吗？”
“我不清楚老三的底细，他从没有单独行动过，但如果我没猜错，他想取代两个兄长很久了，”虞影溯顿了顿，“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试试策反他。”
“用什么？”
“布洛卡家的权力，”虞影溯说，“赌他更在乎兄弟，还是权力。”
“这还用赌？”塔尔冷笑。
血族哪有什么情谊可言。
虞影溯一怔，了然地笑了笑。塔尔对血族的信任基本为零，如今的好言相向不过是看在先前发生过的那些事上，一旦出现异常，他随时有可能翻脸。
一旁的庭岚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他动都不敢动，觉得虞影溯危险至极，可塔尔显然没什么防备之意。人类和吸血鬼不设防地待在一起，除了血仆，庭岚实在是想不到任何别的可能性。
“塔尔，你……”庭岚清了清嗓子，“你是……当他的血仆了吗？”
塔尔没料到他能问得这么直接，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是，”虞影溯开口道，“你猜反了。”
庭岚卡住了，他贫瘠的想象力消化不了“反了”这两个字的意思，就算消化了，胆子也不允许他把猜测说出来。
“什……什么意思？”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成他养的……宠物，”虞影溯毫不觉得羞耻，“他指哪儿我打哪儿。”
庭岚傻了。
“虞影溯，别瞎扯，”塔尔忍无可忍，“找到尸体了吗？”
虞影溯笑了，回答：“出门左转，里面有很多人像。”
“那是神像。”
“那就神像，”虞影溯从善如流，“人应该昨晚就已经死了，波维萨下手没留情，是当消耗品处理的。”
塔尔知道虞影溯的本意是想委婉地表示那几个人的死状很不好看，但听在庭岚耳朵里却成了另一回事。
“消耗品？”庭岚反问，“人命在你眼里这么不值钱，是吗？”
虞影溯看了塔尔一眼，塔尔摇了摇头，比了手势让他先出去。
“庭岚，他没有恶意，”塔尔低声道，“你见过被吸血鬼弄死的人是什么样。”
“就是因为见过才忍不了，”庭岚捏紧了拳头，“照这么说，我父母也是消耗品？”
庭岚的父母也死于吸血鬼之手，就在几年之前。塔尔没有亲眼见过，但那件事是布雷尔处理的。
“我知道人类在他们眼里就和别的动物在我们眼里一样，都只是食物……可……”庭岚死死咬着牙，“可他们怎么能……”
“不一样，”塔尔说，“我和你说过，血族也有好有坏。我也被吸血鬼救过，她叫费尔德里恩。”
庭岚抿着嘴。
“我知道你要复仇，但你的仇恨不该归于整个种族……否则一个嗜杀成性的猎人和通缉令上的恶鬼又有什么区别？”塔尔顿了顿，“但道理归道理，你想恨就恨，想厌恶就厌恶，发泄情绪是你的自由。”
庭岚紧紧咬着牙关，半晌后问：“那……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吗？”
塔尔松了口气。
“刚才死的那个叫波维萨·布洛卡，六年前杀你父母的吸血鬼叫贝克兰特·布洛卡，是他大哥，”塔尔低声道，“如果运气好，你或许可以亲眼见证他的消散。”
庭岚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虞影溯其实没有走远，他等在屋外，里面的庭岚察觉不到，但塔尔一出门就看见了他。
“这把刀你拿着，”虞影溯摊开掌心，“至少是个保险。”
塔尔伸出手去接，但对方却在他碰到刀柄的瞬间挪开了手。塔尔没有追上去，抬眼看了看他。
“这把刀和别的银刀不太一样，”虞影溯说，“不单纯是纯银，上面还附着着别的气息。”
“我不知道，兰克说这刀当年和我一起到的古堡，”塔尔顿了顿，“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的。”
“真的伤不到你？”虞影溯抓过他的手腕，“你那天划开我脖子的时候，这刀明明很锋利。”
塔尔没缩手，反倒送了上去：“那你试试。”
虞影溯拨开刀鞘，让刀刃触及他的皮肤。原本锋利的刃在一瞬间变钝了，别说伤口，就连痕迹都没留下一点。
“还真是，”虞影溯觉得新奇，“像是认主了，但……又不完全。”
就在他准备再一次尝试时，庭岚却不知从何处狂奔着冲了过来，他的手径直伸向了虞影溯手上的刀，但夺取没有成功，却被刀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突如其来的血腥味让虞影溯本能地掐住了庭岚的脖子，他周身的杀意太过明显，左耳上的牙印瞬间起效。剧烈的疼痛感直击大脑，让他浑身一颤。
塔尔把庭岚拽到了自己身后，下一秒就看见虞影溯浑身都失了力，后背猛砸在墙上，整个人逐渐蜷缩成一团。漂亮的五官疼得皱在了一起，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左耳，窒息了一般急促地喘息着。
“他……他刚才要伤你——”
“离开这里，把伤口洗干净包扎起来，”塔尔低声道，“走。”
庭岚一怔，飞快地转身跑了。
塔尔蹲到虞影溯身边用掌心触碰他的手背，预想之中的冰冷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堪比人类的体温。他浑身都在发热，虽然没有明说，但先前的症状或许就是现在这样。
“塔尔……”虞影溯哑着声，一只手拽住了塔尔衣服的下摆，另一只手牵着他的指尖触碰自己的耳朵，“别动……”
溪来寺和如今寺庙的造型差不多，但没有和尚。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正好在扎尕那看去雨崩的攻略，看到了飞来寺又看到了沿途的溪水，于是溪来寺的名字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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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8章 溪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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