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罗伊斯。”她决定不再叫罗伊斯为“大人”，因为“大人”这个称呼背后蕴藏了太多不快乐，蕴藏了太多痛苦。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罗伊斯。他的名字也是他王族的象征，而她现在已经知道，他厌恶着王族。可是如果连他的名字也舍弃，她实在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
在孤儿院昏黄、烛火摇曳的食堂里，他问他是否闻到了腐烂的气味。那不仅仅是他不吃药的时候翅膀所散发出的腐烂的气味，而是整个王族，还有羽翼人，为了权力，将难以承受的痛苦施加于孩子们身上的，整个王族，和所有羽翼人所散发出的腐烂的气息。
艾达回答：“是这样的吗？当王族和羽翼人接触，是为了得到羽翼人的肯定，而羽翼人是更加接近神明的存在，是神明在人世的使者，所以羽翼人的肯定就是神明的肯定。羽翼人需要肯定王族的权力来自于神明。”
“是的，艾达。你说得完全正确。”罗伊斯说，“其实在过去，在第二批羽翼人来到图托姆帝国之前，王族颁布的法典中就明确了，国王的权力来自于神明。那时候，第一个来到图托姆帝国的羽翼人已经因为肥胖而死去。王族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性，学到了一些东西，决定了一种从贵族手中回收权力的做法，那就是昭示权力的正当性。”
“权力的正当性……”艾达重复了这个词语。
“人们的信仰可以成为一种力量，当王族的权力面临着被大贵族蚕食分散的危险。这个时候，王族开始考虑争取平民的支持。于是他们让人们相信他，他们的权力相比于贵族的权力更正当。”
“所以他们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来获得羽翼人的肯定和支持。”
“是的，艾达。你或许知道他们承诺了什么，而羽翼人又承诺了什么。”
“……他们承诺了羽翼人神殿，和永远优渥的生活，尊贵的地位……”艾达想到了现在的羽翼人，“而羽翼人承诺他们……权力的正当性。而且还承诺牺牲一个孩子为他们提供翅膀的供体。”
“艾达，你的猜测很正确。但你还是低估了王族的无耻与狡诈。那不是一次公平的交易。我的意思是，在一开始，对王族而言，这场交易并不公平。王族在和羽翼人交易之前就建造了神殿。他们没有对羽翼人提出任何要求。当时的国王亲自到了羽翼人所在的地方。他和羽翼人中的首领在一家平民餐厅共进了晚餐。在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国王与羽翼人共进了晚餐。在那次晚餐中，国王告诉了羽翼人神殿的事情。他邀请他们住进神殿中。”
在罗伊斯停下了，似乎是在等着艾达发问。
艾达不禁问：“那么羽翼人立刻住进神殿了吗？”
“不，他们没有立刻住进神殿。羽翼人中的首领明白住进神殿意味着什么。这代表了他们承认了王权的正当性，承认了他们与王族的密切关系。可是他也知道，当下王权即使开始衰微，但也比任何贵族的权力更大。”罗伊斯在艾达的问题后很快回答，“在他们承认王权正当性的同时，王权也承认了他们权力的正当性。他们是真正的、毫无疑问的神的使者，因此他们才会得到进入神殿的权力。”
羽翼人虽然是人们故事里流传广泛的“天使”，是神明的使者，可是还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承认。因此，不仅仅是王族需要羽翼人的承认，其实羽翼人也需要王族的承认。
艾达知道了，他们，王族和羽翼人即将开启一条道路。在这条道路上一些人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而需要另一些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罗伊斯说：“羽翼人对于进入神殿已经产生了向往，可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手中的筹码，他们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给出所有筹码。他们利用延宕来迫使王族给出更多的利益。而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王族给出的礼物，有着价格，而王族在未来将会收取暂时赊欠的账款。”
“这是什么意思？”
“艾达，是这样的。如果人放弃了自己的力量，仅仅选择华而不实的那些东西，那么他就会习惯活在麻痹和奢靡之中。当他活在麻痹和奢靡之中，那么他就会失去谈判的资格。”
艾达看着罗伊斯，她想起她爸爸在去世之前和她说过的话。罗伊斯是不是也在提醒她，成为自己的火苗呢？
她心中感到温暖，听到罗伊斯说了下去：“在和贵族竞争羽翼人的那个时候，王族承诺了所有羽翼人优渥的生活和尊贵的地位。神殿是比王宫更加绮丽的建筑。而除了神殿，王族将整个图托姆帝国中最奢华的衣料和最华美的饰品首先供给羽翼人。”
“羽翼人因为这些条件同意了吗？”艾达问。
“是的，他们最终同意了。”随后，罗伊斯温柔地反问：“艾达，如果是你，你会同意吗？”
艾达思考了片刻，然后摇摇头回答：“……我不知道。如果我听你说所有的事，那我不会同意。可是按照王族让渡的利益，羽翼人如果同意了，他们不用付出任何的努力和劳动就可以成为整个图托姆帝国的象征和信仰，他们可以享受整个图托姆帝国中最美好、最贵重的东西。这听起来确实有诱惑力。”
“是的，艾达。”罗伊斯微微侧过头，“尤其是当你的队伍中，大部分的羽翼人都更加看重直接的利益。如果你是首领，你就会感到压力。”
罗伊斯补充：“其实在王族刚刚抛下鱼饵的时候，羽翼人的首领并没有咬下饵食。可是，他的女人、他的同族兄弟都劝说他接受王族的邀请。他最终妥协了。”
“啊……”艾达轻轻感叹一声。她想，如果她爱的人都希望她做出某个选择，她能坚持自己吗？
罗伊斯说：“或许羽翼人初代的那位首领具有一些智慧。他和王族签订了契约。他要求王族不干涉羽翼人种族内部的一切决定。”
“王族同意了这个条件吗？”
“是的，这正是我所说的王族狡诈与无耻。王族同意了条件，而他们对羽翼人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求羽翼人住进神殿，而甚至都没有要求羽翼人参加任何祭祀活动，也没有要求羽翼人承认王权的正当性。”
“那么后来为什么羽翼人会答应牺牲孩子，去给王族做翅膀的供体呢？”艾达问。
“因为羽翼人只得到了利益，而没有付出。因此也就没有收获在努力的过程中可能会获得的力量与经验。”罗伊斯轻轻摇了摇头，说，“他们进入了神殿居住。得到了最美味的食物和最好的待遇。几年之后，他们习惯了这些。在某个晚上，一个盗贼进入了神殿，盗走了羽翼人首领的权杖。那个时候，原先的首领已经去世，由他的孩子成为了新首领。”
“而到那个时候，羽翼人的首领已经不再被称呼为首领，而是被成为‘大天使’。这支权杖由羽翼人的首领代代相传。‘大天使’认为自己拥有了权杖，其实每个人都是短暂地保管着权杖而已。”罗伊斯嘲讽地轻笑一声。
嘲讽的语气没有阻碍故事的继续：“而这支权杖或许是图托姆帝国最尊贵的物品。它被盗走了。国王知道了这件事，他从王宫里优秀的骑士中挑选了最优秀的那些，组成了一支，进入神殿中，保护神殿，以及更重要的是，保护‘天使’。国王在问候神殿遭窃之后，问候了天使，为大天使重新制作了一支新的权杖。这支权杖已经远不如原先那□□样的价值连城。”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王族的计划的？从偷走权杖到派遣骑士？”
“是的……艾达。”
罗伊斯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很聪明，艾达”，可是他终究没有说。他过去评价过很多人，“你很聪明”、“你很善良”，为很多人说过判断的语言，“你会得到幸福的”、“神明会护佑你的”。这些都是他的身份，第二王子兼圣天使的身份，所带给他的习惯。在艾达摆脱了“大人”称呼的时候，他也决定摆脱一名审判者的身份。至少在今天晚上。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罗伊斯沉重了很久的心情突然轻松了一些，浓重的云层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了一列光线。
“是的，艾达，”他重复了一遍，“王族需要自己的力量凌驾与羽翼人的力量之上。你知道的，对于某些拥有权力的人来说，他的权力必须无限大才显得不那么小。”
“羽翼人比人类有更强的力量，可是长期耽于美食和舒适卧铺的他们不会是那些骑士的对手。而那些骑士为了应对羽翼人的力量，专门训练了技巧和团队协作。”罗伊斯轻轻挑起了眉毛，无论是羽翼人或者王族受到了伤害，他都感到舒畅。因为他讨厌他们全部。
他怀着恶意与幸灾乐祸说道：“就在那以后，王族提出了羽翼人参加祭祀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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