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思笑眯眯地扒着椅背：“怎么误打误撞的那你要问少祺那小子了，意意姐，我们已经替你先行拷打过了，臭小子嘴硬的很，死活不肯透露是怎么知道你今天回国的。”
开车的段一念在一旁连连点头，表示他姐说的全是事实。
简意迟挑了下眉，原本一两分的好奇又增添了几分，她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此番回到望江虽说谈不上出其不意，但也绝对是心血来潮。
在墨尔本的最后一天，十月份迎来了南半球的春天，一个难得阳光明媚的午后，简意迟坐在一家咖啡馆的小花园里远望着雅拉河，空气中浮动着郁金香的幽淡香气，她刚刚婉拒了几个看上去还是男大学生的派对邀请，对方不知道是怎么看出她是中国人的，操着蹩脚的中文红着脸过来搭讪，简意迟勾着唇角，心里却蓦然闪过一个念头——望江的夏天应该结束了吧——于是她微笑着拒绝说有缘的话下次，直白的外国人不懂这是中国人常用的社交辞令，走之前满脸失落地说“what a pity”，很正式的遗憾。
就这样，简意迟回去简单收拾了下行李，买了机票，没有通知任何人，第二天便毫无留恋地登上飞机，离开了这座定居两年的城市。
——所以段少祺到底是怎么知道她航班的？
右手边的付茵茵接过话茬，调笑道：“要我说，这小子还是记仇，意意姐你当年那一推他保准到现在还记着呢。所以才时时刻刻关注着你，就等哪一天趁你不备好一举反杀。”付茵茵是段毓秀的独女，段凌的表妹，今年二十有五，比简意迟小个两岁。
她话音刚落，一车人都笑了，简意迟狐眼微弯：“照你这么说，少祺怎么不来接我？”
“谁知道那小子怎么想的，出门的时候我们喊他了，他别别扭扭地不肯来，说车上坐不下，我说那就开那辆普尔曼呗，六人座，他就是两百斤的大胖子车上也塞得下，他又死活不同意。真搞不懂，要不是看他明年就高考了，现在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我肯定狠狠修理他一顿！”说这话的是段忆文，段江和的第三子，年二十二，他上头还有两个亲哥哥，可惜两个亲哥哥沉迷于段氏集团的宫斗，和他们这个与世无争安详躺平的小team玩不到一起。
“少祺都要高考了？时间过得真快。”简意迟有些感慨。
“对你来说是挺快，对我们来说可相当漫长啊，某位心狠的姐姐一走两年音讯寥寥，联系频率还赶不上漂流瓶，也不准我们飞去探望，要不是知道Joseph是什么样的家庭背景，我们还真以为他把你囚禁了呢！”
Joseph Li是英籍华人，简意迟和他于三年前在望江一家酒吧里相识，没过多久简意迟答应了他的追求，次年便与他结伴去了墨尔本。
眼看着第二轮审判即将开始，简意迟笑笑并不反驳，任由他们叽里呱啦又讨伐了会儿。
车窗外街景飞速变换远离，天色逐渐黯淡，云团像一把火烧到了尽头，只残余零星的黄边。简意迟偏头看了会儿：“这好像不是回段宅的路。”
“不回段宅。”段一思神神秘秘地一笑，“我们去月景，在那儿给意意姐你开接风party。”
月景？
简意迟今天第二次惊讶——第一次是走出机场大门就被这群小崽子挟持上车——不为别的，只因为月景是段凌的私人住处，位于望江市中心最好一处地段的别墅，闹中取静圈出来的一块地，因为别墅客厅里有一面巨大挑高了两层的落地窗，窗外是造景不菲的假山和人工湖，天清气朗的时候，晚上坐在客厅里望出去，便能欣赏到绝美的月与夜色。一来二去，就得了月景这个名。
简意迟这次惊讶的原因是，别看这群小崽子在她面前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一旦对上段凌，那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个个温驯得像小绵羊一样，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没办法，谁让段凌作为段家年轻一辈的智商高地，兼之颇具攻击性的美貌，几年前他们仗着年纪小还能和段凌撒撒娇说上几句话，但随着段凌迈入三十关卡以后，这男人愈发深不可测起来，一双眼里波澜不惊，连从前显得多情的胭色泪痣，如今也冲不淡他身上的疏离与强势。
平时看到段凌就大气不敢喘的一群人，居然有胆子把party开到月景？
像是看懂了简意迟的疑惑，段忆文主动开口解释道：“嘿嘿，据前方线人传来的报道，堂哥前几天去北京出差了，预计一个星期，大概要后天才能回来。”
付茵茵补充：“少祺和季叔已经在月景准备了。”
段凌偏好清净，不喜欢人伺侯，月景的装修设计高度智能化，他自己会做饭，于是连厨师都不要，每个星期的固定时间会有阿姨上门清扫。简直是一个绝佳的开party的场所，段凌知道他们喜欢避开长辈在月景玩闹，他也懒得管，大门密码说给就给，只立了两条规矩——不许上三楼和结束后收拾干净。
小绵羊们点头如捣蒜，比遵守家规还严格执行，自觉到只会趁段凌不在才去月景打扰。
简意迟时常对他们面对段凌时的战战兢兢感到好笑不已，她点了点头说：“这样啊。”
说话间，车子开到了别墅区的大门处，十来个男男女女站在门口举着手机拍视频，看起来像是做自媒体的，段一念摁了下喇叭，厚重的铁门被人从里拉开，他在一众好奇窥探的目光下开了进去。
一路梧桐深深，大约又行驶了十分钟，车子停在月景的前院花园外，季叔迎了上来，一行人下了车。
“圆满完成组织任务。”段一念把钥匙递给他，直往他身后看，“少祺人呢？不去机场就算了，小意姐都到门口了，还找借口躲着呢？”
季叔脸上带笑，先是微微弯了下腰：“简小姐，好久不见，欢迎回家。”随后才回说，“少祺在客厅呢，等你们好久了。”
“才两年而已，季叔与我生分了。”她意指对方的称呼。
季叔的笑真挚了几分，他上前一步接过简意迟手里的行李箱，自然而熟稔地唤她：“好吧，意迟。”
简意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是她温和的笑还是语气里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她总是能轻而易举自然而然地破除与外人之间的隔阂，只要她想。
“好了好了，寒暄暂停，进去再聊。我都快饿死了，午饭都没吃我们就去机场蹲点了。”段一思站在简意迟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把人往屋子里推。
简意迟顺着她的力道迈开步子，边走边拍了拍她的手：“听你的意思，像是我的罪过。”
“我哪敢啊，意意姐，你又冤枉我。”段一思青春靓丽，少女撒起娇来让人无法抵挡。
怎奈随即遭到段忆文的揭发检举：“好好说话，别夹。小意姐我跟你说，平日里段一思和段少祺没少在家里横行无忌作威作福，都快和段宅的小椒、小图混成咱家四害了。”
小椒和小图是段宅里养的两只看门的恶犬。
段一思被掀老底顿时炸毛，立马松开搭着简意迟的胳膊，前去追打段忆文，二人打闹着先一步进了门，落后的付茵茵勾着傻笑的段一念脖子，一本正经地对简意迟说：“我说这是我们提前排好的欢迎节目你信吗？”
简意迟笑出声。
等简意迟他们也进了门，段一思正把段忆文压在沙发上一顿胖揍，段少祺则站在一边不屑地抱胸看着，没有一点插手的意思，直到余光里出现简意迟的身影，他才抬起头，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转瞬便恢复那副拽了吧唧的中二少年模样。
比起两年前，段少祺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脸上婴儿肥褪去后，逐渐显现出少年人逐渐往青年人过渡的一种清俊轮廓，想来当年那个胖乎乎的琉璃娃娃已是十二年以前的事了。
简意迟有心逗他，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不叫人？”
简意迟这表情的杀伤力太大，亲近又不亲近的，让人直抓心挠肝地猜想，方才还被戏称为四害之一的段小霸王立马有些耳热，少年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意意姐”。
他一开口，那边的纷争立马停了，枪口调转，一致对准了段少祺：“哎哎哎，说多少回了你都不改，我们喊姐你也喊姐，乱辈分了知道不？”
段少祺权当听不见，无论他们怎么围攻，就是不改口。
一群人逗着家里唯一的小辈，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简意迟并不走近，姿态懒散地倚在玄关的墙边，笑看风云。
可惜没吵两分钟，二楼楼梯拐角处传来一道淡漠不耐的声音：“大晚上的吵什么？”嗓音低而沉，入耳后犹如筝弦弹拨，醇厚得很，也冷漠得很。
几乎是下一秒，嬉笑打闹的几人立马收了笑脸，忙不迭从沙发上下来站好，垂眉耷眼，一个个怯生生地喊人，活像几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堂哥。”
“表哥。”
“舅舅。”
简意迟对他们的变脸再一次啧啧喟叹，这气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还真是余威震于殊俗啊。
相较于低眉顺眼的那几只，简意迟就自然大方多了，她的目光移向二楼拐角处，那里只亮着一盏灯光影绰的廊灯，男人的半张脸囿于黑暗之中，面部线条锋利流畅却冰冷，嘴角平直，眉心收紧。段凌穿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踩着拖鞋，高大的身影在背后天窗透进的光线里伫立，叫人无端联想起丛林里蛰伏捕猎的雄狮。
简意迟看向他左眼下的胭色泪痣，温顺地也跟着喊了声：“二哥。”
段凌一手插兜居高临下，脸上无动于衷，像是没听到那些招呼。北京那个项目不算麻烦，只是要配合国外第三方的时间，段凌为此一连熬了几天大夜，初步意向达成后他交代完团队剩余事项，因为第二天一个不得不去的应酬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望江，结果睡下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楼下叽叽喳喳的动静吵醒，表情难免有些阴沉不悦。
几只鹌鹑嗫嚅着不敢开口，简意迟也无意解释，还是季叔出来破冰：“简小姐今天回国，少祺他们几个想着办一场小型接风宴，思来想去还是家里舒服就定在了月景，以为您还在外边出差没回来呢。”
“今天回来的？”台阶上的男人像是随口一问，先前语气里的不耐烦被尽力压下，恢复了一贯的没情绪。
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简意迟遥遥与之对视。
打从回廊下的那个雨天开始，往后的这么些年，他们之间就时常有数不清类似这样的对视，彼此都不肯先一步挪开视线，像是一场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隐晦角逐。
相貌出众的人天生比常人更容易获得关注，姣好的容貌是他们自信的第一来源，因此在人际交往中往往处于强势一方，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很少会躲避别人的视线，大部分时候都是对面的人红着脸手足无措地仓惶闪避。
简意迟和段凌深谙此道。于是简意迟从十二年前就清楚知道，段凌是和她一样的人，尽管外在的表现形式不尽相同，但他们一样强势，一样内心坚定，不可动摇。
简意迟笑笑：“嗯，刚下飞机没多久。”
段凌没有多问，丢下一句“你们继续”便转身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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