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楼梯上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几只小鹌鹑才脱力似地放松身体埋进沙发。
付茵茵当即抓获提供错误情报的凶手，她踢了一脚段忆文，有气无力地骂他：“你不是说表哥出差去了吗？哪个不靠谱的线人传的报道，竟敢谎报军情，斩立决吧。”
段忆文理亏不敢还手，只好出卖线人平息众怒，他冲季叔一抬下巴：“季叔，听见没，茵茵青天大老爷要把你斩立决，都等不到明日午时三刻，你这次罪过大了，我保不住你，你赶紧自首吧，争取判个死缓。”
“我问过周助的，他说给少爷订的后天的返程机票，可能事情办得顺利，所以才提前回来了。”季叔也没想到这一出，他猜测段凌回来后直接从车库坐电梯上了三楼卧室，这才没和在客厅准备餐食的自己碰上。
段一思哀嚎出声：“季叔，你把我们害惨了。堂哥刚才那打扮很明显是在休息，我们扰人清梦罪大恶极......他会不会剥夺我们以后在月景开趴的权利啊？”
段一念偎在他姐旁边同样一脸的忧愁，段少祺则沉默地陷在沙发角落里。
简直是哀鸿遍野，简意迟有些好笑，实在不解：“至于么？二哥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
段忆文生无可恋地摆摆手：“小意姐，这两年你不在望江你不知道，堂哥这无情道是修炼得愈发残忍了......就说你刚走后两个月，堂哥三十大寿的宴会上——”
“咳咳——咳咳！！”躺在沙发最边上的付茵茵余光瞥见楼梯上逐渐走下的人影，一个激灵火速打上掩护，将段忆文的回忆摁死腹中。
五人像配合过无数遍一样，小学生般端坐起来，开电视的开电视，抹桌子的抹桌子，抠沙发的抠沙发，总之，每个人都挺忙的......简意迟叹为观止。
段凌从楼上下来了。
家居服已被换下，他上身穿一件绀蓝色的休闲衬衫，领口的扣子松了两颗，呼吸间胸腹的线条在略显挺括的布料下起伏隐现，袖口随意挽了两道，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左手腕间搭着件与西装裤同色的黑色外套，脚上蹬一双灰蓝色的运动球鞋。
不太商务，更像是要赴一场私人的局。
段凌神情淡漠，同简意迟擦身而过的时候，淡声道：“老爷子去舟山海钓了，等过两天他回来了，来段宅一起吃个饭。”
简意迟的视线轻飘飘滑过段凌被西装外套遮住的左手腕，而后才抬起眼睫，正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珠，没错过他眼里转瞬即逝的厌烦。
简意迟一清二楚明白的很，段凌不待见她。
但她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温和一笑，声音轻缓地点头说：“好。”
门外司机已经在等，泠泠夜色下，段凌大步离去，为他们的狂欢腾出了完整的月景。
简意迟回过头，沙发背上搭了一排脑袋，正眼巴巴地观望着，她走过去挨个摸了一下：“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不是说给我接风么？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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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打着方向盘，照例询问：“段总，去哪里？”
阖眼仰面靠在后座的男人半天没有出声，司机不敢多问，心里嘀咕总不至于刚上车就睡着了吧，行驶地愈发平稳。
好一会儿才听见段凌吩咐，“去乌骓赛场。”
乌骓赛车场是望江易家名下的私人产业，老板名叫易满，和段凌以及沈方清初中相识，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乌骓是一个偏向娱乐表演性质的赛车场，占地约2.7平方公里，共有近八千个固定座位，十五个视野绝佳的贵宾包厢，最长的一条赛道长3.2千米。
每当夜幕降临，这里就成了寻找刺激的人们的一处解压圣地。
沈方清的邀请静静躺在聊天框里，一个小时前段凌断然拒绝了他，说要在家补觉，哪怕天下黄金雨他也不出门。
然而一个小时后，段凌就扭转了心意，只能说世无绝对，人心易变。
宾利破开夜色，一路向着近郊区飞驰而去，一个小时后，驶停在了乌骓的地下停车场。
从车库坐电梯直升上高层的贵宾区，耳畔的人声车浪越发沸腾，镜面门映出段凌华美到不近人情的一张脸，不知是否是电梯里灯光某一瞬的波动造成的错觉，他看起来总比往日的冷漠少了一分游刃有余。
侯在电梯口的侍应生毕恭毕敬地引着段凌去了7号包厢，伸手为他打开了门。
段凌抬脚迈进，步伐不急不缓，包厢里一片灯红酒绿，红男绿女，莺莺燕燕，看见他来，纷纷开口打招呼，一叠声的“二哥”“段总”此起彼伏，段凌间或颔首，不咸不淡地应了。
包厢很大，面向赛场的那一面做的玻璃墙，能清楚地将下方的一切纳入眼底。
段凌径直走向最靠前也是视野最佳的一组L型长沙发，沈方清正低头百无聊赖地摁着手机，面前矮几上开了一瓶酒，大概只倒了三分之一。酒杯旁散落着几个硬币大小的圆形筹码，照以往情形来看，他今晚输了不少。
察觉到身边有人落座，沈方清一偏头，随即挑了挑眉：“你不是说你不来么？”
段凌没回答他，坐下后立马有侍应生送来了干净的酒杯和筹码，正要为他杯中添加冰块，便被制止了：“多谢，我自己来。”
许是因为他的声线沉而直，一句多谢听起来也不怎么诚恳，仿佛随口一说，那侍应生刚来不久，还不晓得段凌此人就是这样的性子，闻言顿时有些诚惶诚恐地退去了一旁角落候着。
“谁攒的局？”段凌往杯中添了颗冰球，而后拎过沈方清开的那瓶酒看了看酒标，没倒，又放下了。
“都约在这儿了，还能是谁？易满刚签了个国际知名的赛车手，是阿根廷还是巴西的来着，我忘了。你来得正好，十点半有那车手的表演赛，还有两个多小时，且等着吧。”沈方清知道他不爱喝日威，嫌弃这一款的果香太过甜腻，于是伸手拿过菜单，给他点了一瓶白兰地。
段凌跷着腿靠在沙发里，包厢里灯光绚烂，他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人呢？”
又是随口一问的语气，段凌时常给人冷漠印象的来源盖因如此，他并非真的对外事外物感兴趣，他说出的话并不一定要得到回答，他放任所有的可能性，因为他压根不在乎。
即便如此，也无人敢敷衍他。
沈方清猜他问的是易满，于是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指某个角落，语带鄙夷：“那儿潇洒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段凌偏头看了一眼，灯光昏暗处，易满半躺着，一个身穿赛车服的年轻男孩跨坐在他腰腹上，他一手夹烟，一手不规矩地伸入男孩衣摆下缓慢摩挲。
场面算得上暧昧，周围人却都见怪不怪，只当看不见，各自喝酒闲谈，好不快活。
他们这一圈朋友里，易满是唯一的gay，自打高中性向觉醒后就gay得人尽皆知，随着这两年接管易家后更是肆无忌惮，身边的漂亮男孩儿如雨后春笋般换了一茬又一茬。
以往朋友们多有谴责易满脸皮之厚非要在大庭广众下亲昵狎玩，段凌总是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现下看着下方几辆赛车你追我赶，过弯或是碰撞时腾起飞尘与火花，却破天荒开口说了句：“员工在下面速度，老板在上面激情，他倒是会享受。”
沈方清有些诧异地看了段凌一眼，作为段凌的发小，他对段凌的性情还算了解。如果说十几二十岁的段凌是一把开了刃而锋芒毕露的刀的话，那么三十以后的段凌更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静渊，年纪的增长让他学会了收敛，年轻时锐利的目光和辛辣的口吻都随时间归刀入鞘。
是以久违地听到他说话含嘲带讽，沈方清竟然还有些怀念。
他从这不寻常里窥出一丝端倪：“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北京那个项目不是谈成了么。”
“我很好。”段凌不动声色，他的眼睫不算长，但很细密，漆黑的瞳仁隐在垂落的阴影里，好像连所有情绪一并藏匿了。
他不愿说，沈方清便也不再追问，成年人向来点到即止。
话题自然转向了别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多时，包厢一侧陡然响起一道嚣张斥骂，听口气似乎恼怒极了：“妈的，不识好歹的东西，清高个什么劲儿！叫你坐个腿磨磨唧唧不情不愿的，这么冰清玉洁还陪什么酒！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公司的？经纪人是谁？”
沈方清循声看过去，仔细辨认了会儿才认出正在叫嚣的男人，他皱了皱眉轻声对段凌说：“是赵珂。”
听到这人的名字，段凌显然也不怎么高兴：“易满喊来的？”
赵珂比他们小个两三岁，家里是做玉石生意的，几年前因为倒手了一块价值过亿的极品翡翠而发迹，可惜赵以德算得上枭雄，他膝下这个独子确是个实打实眼高于顶的草包，听说没少干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事，也就易满这个没心没肺荤素不忌的人乐得去与他结交。
“估计是。”
赵珂打从段凌来了就开始不痛快。
不久之前，他家里的公司和东江影业有过一次合作，项目结束后，赵以德就天天在家里对儿子长吁短叹，感慨明明两人年纪差不多大怎么本事相差这么多，人家十年间把东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盘活到上市，他儿子却年近三十还在为嫩模网红千金一掷。
赵珂不服气，回嘴道人家什么背景我什么背景，我要是姓段我比他还厉害。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赵以德被心比天高的儿子噎个半死，丢下一句你但凡看点东江的新闻也不至于如此口出狂言，随即拂袖而去，顺带停了赵珂好几张卡。
赵珂也是个不肯低头的犟种，被亲爹贬低的愤怒在看到段凌时自然而然地烧了起来，原本他也没打算做什么，毕竟好久没出来放松，软香温玉在怀，狐朋狗友在侧，他久违地回到了熟悉的主场。
可当段凌出现的那一瞬，方才还捧着他巴结着他的那些人立马恭敬地同段凌打起了招呼，就连怀里的美人也连连朝那里投去自以为隐晦的热切视线。
而段凌只是端坐前方，云淡风轻，徒留个背影。
赵珂恨得牙痒，眼神愈发阴沉，但又没有发作的由头。心里的怒气亟待发泄，只好拿软柿子开刀，他粗暴地将怀里的人推开，余光瞥见角落里有个自始至终安静低头的美人，便强拉了人过来要她坐腿上倒酒伺侯。
他随手拉来的美人名叫白嘉言，是个刚出道没多久的小明星，因为被大导选中而出演了人生中第一部女主电影，电影评价挺高，但观众们更乐于讨论电影背后传达的深层意义，于是荧屏上她的脸仅仅成了一个符号，电影热度褪去后，她只能说从一个素人美女混成了一个有点眼熟的美女，再没多的了。
经纪人不甘心，于是暗行其事，硬是托关系将人塞来了今晚这个场合。
临出门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只要攀上一根高枝以后就吃喝不愁了，要是实在不会挑人，就选一群人当中最好看的那个。
白嘉言咬着唇，没有多甘愿但也没拒绝，一整晚都沉默地呆在角落里当背景板，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不屑嘲弄视线她只当没看见，心中一片茫然。
原本以为会就这么煎熬地渡过今晚，谁料陡然伸出的一只手却顿时将她拉到了风暴中心。
段凌：我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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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乌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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