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苏沿着一排偏殿走去，他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就一直沿着殿前的石板走来走去。
从这边走到那边，又走到后院，没过多久又走回来，走到前院，然后又走回来。
柳西楼就坐在院子中间的石桥上，看着他来来回回好几趟。
石桥下面是一方水池，里面种着荷花，中间有一个石雕的小狮子，嘴里喷着水，不过雕刻得有几分粗糙。
“看着很傻是吧。”落风突然出现，看着一闪而过又不见的慕苏问道。
“有点。”柳西楼实话实说。
“你知道每次我看到他，就想到谁吗？”
“谁？”
“无修和尚。”
“你这样，当着我的面说我师父的坏话，似乎不太好吧。而且怎么说他也那么大年纪了，你这样说不合适吧。”
“可是你师父确实看着不大聪明不是吗？”落风说的更露骨。
好吧，柳西楼也没指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好话。
“可能是你所理解的聪明和我所理解的聪明并不一样，我倒很感激青阳道长给我找了个这样的师父，若是留在修灵院，说不定我的古琴造诣还没有今日高。”
“哈哈哈，无修和尚的古琴我又不是没有听过，我可不敢恭维。”
“可能正是因为他弹得不好，所以我的古琴才弹得比别人好吧。”
“你说话总是喜欢这样暗设玄机，我是不懂。”
“其实也很好懂，正是因为他不会教，所以我才要自己去悟。悟得多了，琴声中自然比别人多了一份悟性。若是什么都教了，谁还会去悟呢？”
“这样说来，自学不是更好。”
“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自学，又很容易误入歧途，事倍功半。况且正是师父在外人看来很固执的性格，让我受益很多呢！”
无修和尚每天的生活，早课、抄经书、晚课，日复一日的生活，他重复了几十年从不间断。
“你知道每次我看到无修和尚，都会想到什么吗？”
“什么？”
“木头。”
“确实有点像。”
“不是有点像，简直就是一块木头，固执而死板，我没见过比他更‘木’的人。”
“所以你觉得慕苏公子也像一块木头。”
“不像吗？”
“有点吧，不过还行。”
“你和他多说几次话就不会这样说了。”
“为什么？”
“因为你会发现和他讲话讲不通。”
“哦，那有可能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呢！人的感觉都是相互的，不是吗？”
落风笑了笑，道：“或许吧，瞧，他好像发现什么了，扒门上看得认真呢！”
柳西楼看过去，见慕苏正扒拉着一处窗户往里瞅，不知道是在瞅什么。
“我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走过去，在慕苏身后停下，柳西楼拍了拍慕苏的肩膀，慕苏回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柳西楼便也趴在一边，用手在窗户上轻轻戳了一个洞，觑眼往里瞅。就见一个道士装扮的老者，在屋里翻来翻去，不知道是在找什么。
“是李真人，他在找什么？”落风压低声音道。
柳西楼摇摇头。
屋里的李枢机，不住地扒拉着墙壁寻找着什么，没有找到，又蹲下身，翻箱倒柜地找，还是没找到，他便将脸扒拉在地上，往椅柜下面找。
样子莫名有些好笑。
李枢机没有找到，从地上站了起来，起来的时候，还轻轻勾起右手无名指梳理了一下掉落下来的头发。
又是这样奇怪的动作。
李枢机这时要出来了，三人赶紧闪身，躲到屋子另一边去了。
李枢机出来后径直走开了。
“他应该不是在找线索吧。”落风道。
“看样子不像。”没有人找线索会这般鬼鬼祟祟。
“不觉得他很奇怪吗？”慕苏道。
“说不定他的出现，就是别有用心。”柳西楼看着已经走远的李枢机的背影，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无形中，走入敌人设下的圈套了呢？
“李真人和郭真人虽然是师兄弟，可两人关系一直不是很好，这次突然对郭真人如此上心，不觉得奇怪吗？”落风道。
“你说的是一百年前‘仙灵大会’两人撕破脸的事吗？”
“不止这个吧，他们两个关系本一直不好，只不过是那次弄得很难看罢了。郭真人一直对他百般容忍，可他那次却让郭真人在一众仙师面前难看。更让人不解的是郭真人后来为了向他示好，竟然自断右手，要知道，郭真人修的可是琴道，断了右手，那便是再也不能碰琴。明明是李真人无礼在先，最后却是郭真人断手示好，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落风不解道。
“别说是你，到底什么原因，怕是整个仙灵界也很疑惑吧。郭真人在外对此从不做解释，只是一再降低自己的身份向李真人示好，着实让人费解。”
“你们没有发现吗？”慕苏突然打断他们的话道。
“发现什么？”
“一个香客也没有。”
他们来这里已经这么久了，却没有看到一个香客上来。按理说，若大成观里面的人是突然消失，山下的香客并不知晓，怎么可能一个上来的香客都没有呢？
“这确实很奇怪。”柳西楼低头沉思，他越来越搞不懂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慕苏也不做声，迈腿往外走开了。
“他要去哪里？”柳西楼问道。
“大约是要去大成观外面看看吧。”
两人紧随其后来到大成观外面，大成观外面是一片很大的树林，中间一条石头铺就的曲折小路。小路上很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没有鸟声。”慕苏驻足好一会儿，而后下结论道。
“好像真的。”柳西楼仔细去听林子的动静，却什么也没听到。
“所以这座道观确实没有活物。”慕苏说这话的时候看的是落风，潜台词似乎是在说“我的猜测并没有错，是你错了”。
“你站这里就能把整个林子观察遍吗？”虽然也感到疑惑，但落风还是不肯服输嘴硬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可能我们应该早点离开这里。”柳西楼没空理会他们之间的争论，左右巡视着这个安静异常的林子，不安感越来越深。
“啊。”他正要迈步往前走开，听到落风叫了一声，看去时，只见落风一只手扶着腿，腿肚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鲜血汩汩而出。
与此同时，一个长着很大脑袋的小孩，手里拿着一柄铁叉，迈开两条腿，飞也似地往林子里面跑开了。
“有人。”慕苏道。朝着小孩跑去的方向一伸手，一根长长的蛛丝追上小孩，将小孩紧紧裹了几圈收了回来。
蛛丝很细，所以小孩看上去就像是凭空往这边飞过来的。
小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脸上布满了恐惧。他的脸很黑，不是一般的黑，就像是被烟熏过一般，飞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团黑色，以至于看不到五官。
待他靠近，柳西楼这才看清，只见小孩的脸长得特别奇怪，眼睛又大又鼓，一头黑色的卷毛，脸和五官都是松松垮垮，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倒像……一头狮子。
一头狮子。
柳西楼愣了一下，便在这时，小孩突然张嘴，他的嘴特别大，一时整张脸上只见那张嘴和一排白牙。
从他嘴里喷出水柱，柳西楼闪躲不及，瞬间被喷成落汤鸡。缚在他身上的蛛丝也在水中被消融掉了，小孩掉落在了地上。
“哎哟。”小孩皱着眉叫了一声，赶紧把掉落在一旁的铁叉拿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嘴里大叫一声：“鬼啊。”
然后迈开两条小短腿，飞也似的跑开。
两条腿被他迈出了虚影。
慕苏正要重新把他抓回来，被柳西楼制止住，“我们赶紧回去。”
“怎么了？”慕苏看出他神色中的紧张，问道。
“通知其他人，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慕苏从他话语里察觉到了情况的危机，这样的地方，确实不宜久待，如今只有先出去，其他的到了外面再说吧。
“你能走吗？”想到旁边还有一个伤者，慕苏正要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斜眼问道。
“看吧，还有活物。”落风笑道。
慕苏头也不回走开了。
—
三人在观里找了一圈，最后在郭子阳的净室找到了楚玦和修灵院来的另外两个弟子青平青乐，李枢机也在里面。
他们将大成观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最后只有又回到这里。
“你们去哪里了？”楚玦见他们回来，问道。
“这座道观很奇怪，我们现在必须要马上出去。”柳西楼道。
“我也是这样的想的，所以到处找你们，总觉得在这里待得越久身体越难受，闷得厉害。”
“先出去再说吧。”柳西楼道。
一行人准备往外走，只有李枢机坐在那里没有动，楚玦道：“李真人，你不出去吗？”
李枢机道：“如今师弟的下落还没有弄清，怎么能就这样出去了呢？”
楚玦道：“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先出去再说吧。”
李枢机道：“你们先走吧。”
楚玦道：“留在这里只怕有危险。”
李枢机道：“不会的。”
楚玦见说不动他，便也不准备再说，道：“李真人，我们在山下等你，你切不可在此多逗留，若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就下来吧。”
李枢机道：“嗯。”
一行人往外走，柳西楼走在最后，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朝李枢机看了一眼。只见他坐在木桌一边，拿起茶壶往其中一个茶杯里面倒了一杯茶，而后拿起喝了起来。
神情淡然。
一行人往大门方向而去，很快来到大门边。
大门紧掩着，青平青乐已经跑过去，准备打开门。
柳西楼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看着那边，而后拉住一旁的落风：“方才是你走到最后？”
落风点点头。
“你把门关了？”
“我没关门。”落风眼中的疑惑不比柳西楼少。
很快，青平青乐累得精疲力尽，却还是没有打开门，门就像是从外面被锁上了，根本打不开。
慕苏走过去，用他一贯的蛮力作风，先是使劲扒拉门，最后直接上脚，门被他踢得“哐当”乱响，炸雷一般，寻常大门若是被他这样踢，只怕早坏了吧，可眼前的门仍然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个凹陷地方都没有。
就像一扇假门。
楚玦想用灵力开门，最后还是失败了。
“这门有古怪，直接从墙上翻出去吧。”楚玦道。
说罢，楚玦率先跳上了墙，可还没等他在墙上站稳，马上又掉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楚玦从地上爬起，道：“有禁制。”
落风想用灵力破开禁制，其他人见状，赶紧一块帮忙，可结果却一点用也没有。
他们甚至没有感觉到禁制带来的反弹力，灵力落到禁制上面，没有一点回信，就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失无踪。
“太奇怪了，便是再厉害的禁制，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啊，灵力落到上面，竟然得不到一点回应。”楚玦道。
“去其他地方看看。”
大成观除了正门，东南西北都有各自的角门。他们去到其他角门看了，可结果都如开始一般，根本打不开。
而且整个大成观像是被设下了一种无形的禁制，这种禁制把大成观紧紧包裹住，人根本无法从中逃离。
“到底是什么样的禁制，为何会这般不受力，从来没有遇见过啊！”楚玦几次想要尝试用灵力冲破禁制，结果都是徒劳，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是在对着空气施加灵力。
“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禁制。”柳西楼道。
“可若不是禁制，会是什么呢？”楚玦道。
“是什么？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他知道。”
“他？”楚玦疑惑地打量着柳西楼。
……是谁？
—
他们重新来到郭子阳的净室，来到这里的时候，李枢机还坐在桌子旁，拿着茶杯喝茶。
床头放着一张琴，琴旁边插着一根未点过的香。
柳西楼走到他对面，而后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到跟前看了看，笑道：“让我想一想，昨天，你一定就是这样对坐着和郭真人喝茶的吧？”
李枢机拿着茶杯的手有些僵硬，抬起头道：“柳公子太喜欢开玩笑了，我昨天明明还在修灵院。”
“谁知道呢？到底你是真的李真人，还是昨天和郭真人喝茶的人是真的李真人，或者都不是，后者可能性或许更大吧。”
“我不是李真人，那我是谁？”
“谁知道呢？”
“柳公子，你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是李真人呢？昨天四大长老和掌门给他驱散恶灵的时候，有检查过他的灵力，岂能有假？”
楚玦听得云里雾里，四大长老的判断怎么可能有误呢？昨天李真人明明还在修灵院，又怎么可能是在这里和郭真人喝茶的人？
柳西楼没有理他的话，只是道：“若我猜测的没错的话，真正的大成观只怕早已经被大火烧了吧，现在的大成观，只是你们用障眼法布在这里的一座假观，只是这样的技俩竟然能够瞒住上界，这让我很奇怪。”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之前在大殿内闻到的焦味。他对气味一直很敏感，后来再去其他地方，总能若有若无的闻到这种味道，尤其是到了大成观外面的林子，这种气味就更明显了。
他一直觉得这种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但总是想不起来。直到方才靠近李枢机，才发现，好像就是他身上的味道。
……木头被烧焦的味道。
或许仅凭这个味道他还不能完全判断，毕竟这样的事情说起来也太诡异了些。可是方才在外面看到的黢黑小孩，分明就是院子水池里面的喷水狮子。
它一定是在大火中跑出去的吧。
而且这座道观太奇怪了，不但没有一只活物，就连太阳也感受不到温度，更别提风。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座道观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道观。
“这些都只是柳公子的猜测吧。”
“也不能算是猜测吧。”至少现在他很肯定，“李真人应该是习惯用左手喝茶吧？”
李枢机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我们进来的时候，茶杯摆放的位置都是在各自方向的左手边，郭真人右手已断，只能用左手喝茶，所以他的茶杯摆放自然在左手边，另外一边的茶杯也摆放在左手边，不就很奇怪了吗？”
“唔，这都被观察到了么，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柳公子也说了，这里只是敌人布下的障眼法，若如此，破除障眼法的方法岂不是很多。”
“若有那么容易破解，我们也不会来找你了。毕竟，你一定也只是其中无关紧要的一环吧？”
“既然无关紧要，为什么还要来呢？”李枢机慢慢放下茶杯，看向柳西楼。
“虽然无关紧要，但现在似乎又只能找到你。”
“所以，柳公子，你想做什么？”
“要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你觉得这话问我有用么？”
“是你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吧，但能让整座道观被大火烧掉而不被人发现，似乎你又没有这样的能力。”柳西楼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谁？”
过了许久，李枢机嘴里突然发出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的笑也太奇怪了些，嘴角轻轻抿起，眉眼弯弯，水波流转，分明就是一个女人！
慕苏见状，就要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谁知一按却按了个空。
李枢机竟然凭空不见了。
与此同时，地上多了一面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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