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桑沐浴在一片清冷的月色之中，发出柔和的光晕。
与恶灵丛生的弥卢山显得格格不入。
痴灵似乎注意到了那边发出来的不同寻常的光芒，那张呆滞的面孔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穷桑所在方向飘了过去。
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痴灵聚集在古琴旁边，白色的光芒将穷桑团团围住。
它们看着古琴，又面面相觑地相视而看，仍是一脸呆滞的模样。
紧接着，痴灵的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然后猛地朝着古琴吐出一口气，可以闻到空气中突然传来的恶臭。
善灵恶灵以人的善恶修炼聚积而成，善灵身上自带“善气”，所过之处，会不断释放它们身上的“善气”，闻到的人会感觉到一阵奇香，好像受到某种洗礼，整个人变得飘飘然神清气爽。这种气可以驱除人们思想中恶的一部分，因此善灵聚积多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大多都是祥和一片。所以这种气也被称之为“仙气”。
而恶灵正好相反，它们身上会散发出“恶气”，也被称之为“臭气”。
不管什么灵，它们就是通过这种气去影响一个地方的秩序和气运。
不过这种气普通人感觉到的并不是很明显，而且久处其中，连他们自己也难以察觉。还有些本身作恶多端的人，闻到这种“臭气”非但不会觉得难受，反倒会觉得受用，然后轻易被这种气控制，做出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但修灵师对于这种气味的感应就非常明显，所以他们每到一个地方，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这个地方的民风民情。很多责任感强的修灵师，浪迹天涯，为的就是到处“除恶扬善”。
这么多痴灵一齐吐出气来，可想而知这种味道会有多么难闻，就连躲在远处的慕苏和落风，都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烦闷难忍。
“他会死吧，我们要不要过去？”落风用手捏着鼻子，还是抵不住气味直串天灵盖，快被臭晕过去。
慕苏从树干中走出来，却并未动，只是看着那边。
落风来到他旁边站住，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那边已经聚积了无数痴灵，白色的光芒照亮了那边的夜空。
可是，在一片惨白的光芒中，有一缕月白色的光辉冲破白光，发出安静清朗柔和的光，与天上的明月遥相辉映，不受白光一丝污染。就像魔窟浴池中的圣莲，**越多，圣莲反倒越圣洁。
看到这一幕，本来还想过去的落风站住了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轻笑道：“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人，竟然能抵挡住那么多痴灵的攻击，我对他真是越来越好奇了。”说着用手肘撞了一下慕苏：“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
慕苏没做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那边。
没有听到回答，落风道：“问你话呢！”
“我不知道。”慕苏的回答很简单，还有几分不耐烦。
“可别以为每次躲在草木寺偷窥会没有人知道，我可是看见过好几次呢！”落风笑道。
慕苏听出他笑里包含的不怀好意，朝他瞪了一眼，并不说话。
草木寺就在修灵院所在净瓶山山脚下，是一个很小很破旧的寺庙，里面只住了两个人，无修和尚和柳西楼。
无修和尚字画好，生平爱好就是抄经文，掌门林清尘经常去草木寺找无修和尚讨要字画。
落风没事会去走走。
不过落风并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历。
“你听说过一琴禅师吗？”沉默良久，慕苏突然开口道。
一琴禅师，修灵术的创始人。
落风皱了皱眉：“不要告诉我他是一琴禅师转世这样的话，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人，仅凭一张不知真假的琴，你觉得会有人相信吗？”
远处聚积的白光使得弥卢山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可以勉强看到对方的人脸。越来越重的恶臭从那边传来，冲得人难以呼吸，整个人都是晕晕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晕倒。
落风看到慕苏的眼睛很深，转而看向他，道：“你听说过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
“一琴禅师一生都在想办法精进修灵术，最后却反倒走火入魔，被恶灵控制。”
“这个书上有吧。”落风笑道。
“那你知道一琴禅师后来是怎么恢复过来的吗？”
“这个……莫非你知道？”书上把这个作为一琴禅师的一段经历一句话概括，其中的经过却并未细说。
“他自杀了。”慕苏道。
落风愣了有几秒，旋即笑道：“照你这么说，最后死于仙魔大战中的一琴禅师是鬼所化？”
慕苏没理会他的嘲笑，继续道：“一琴禅师死后，精气化作两只灵，一只善灵，一只恶灵。善灵重新进入一琴禅师体内，恶灵……”
“恶灵怎么样？”
“恶灵逃出，为祸人间，扰乱天地秩序。一琴禅师用了很多办法想要制服恶灵，都没有成功，双方对峙近百年。后来，他找到一种秘术，选择牺牲了自己，祭出善灵与恶灵相容，形成了……念。”
这个“念”字出口，落风明显愣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世上只有一个念，那就是山月谷主人沐月。所以，他的意思，沐月是一琴禅师的精气化作？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落风显然不信，“依你所说，善灵与恶灵相容形成念，也不算牺牲嘛，这叫……共生？”
“不，念不允许有两个灵物同时存在，所以有一个必须牺牲。”
“这样说来，善灵选择了牺牲，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一琴禅师死了，由于他死之前，已经将全部精气融于念中，所以便连投胎也不可能。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你好像对此很清楚？”略微的沉默，落风斜眸看向对方。
“不过听说罢了。”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我知道，我们再不过去，任他真是一琴禅师的转世，也要坚持不住了。”
慕苏看到，古琴发出的清冷光芒在慢慢减弱，显然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正要朝那边跑过去，一声古朴幽远的琴声穿破团团围住的痴灵，猝不及防地传来。
明明只是很缓慢的一声，却穿透黑夜、山谷，弥漫整个山间。一时间，整个弥卢山好像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琴声，像是路过遥远的岁月，从远古穿越而来。
同一时间，围在周围的痴灵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击中，纷纷往一旁倒去。
——
弥卢山一棵高千余丈、粗十余围的无邪木上，此时正站着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其中一男子带着面具，下巴很尖，像鸟的嘴巴，分不清是人还是怪物。身上不断散发出淡淡的黑气，透着一种地狱般深而窒息的恐惧。他就是弥卢山魔窟的主人，贪王——世间所有恶灵的最高统治者。
在以他为中心的方圆几十里，所有灵力低微的善灵或者修灵师，会因为受不了这种窒息感而暴毙。
然而，此时的他态度却显得极为谦卑，身子微躬，站在一名男子旁边。
这名男子也是一身黑，只脖子间挂着的一瓣莲花吊坠发出月白色平和的光，莲瓣上面栓着一颗透明的珠子。
男子眉眼深而冷峻，仿若削刻过的脸，透着一丝无情，又仿佛是多情，总之，是个无法通过神情猜测半点的人。
夜风有些冷，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翻飞。
一只脚尖轻点树叶，看着远处痴灵包裹下的某一点，一动不动的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
他不动，贪王便也站在一边不动。或许是知道他不喜欢安静时被人打扰的性子，贪王便也静静地站在那里近一个时辰。
“好熟悉。”
不知过了多久，“念”终于说话了，说的话却让人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贪王问道。
“琴。”
贪王的目光落到琴上，便在这时，一声渺远的琴声传来，回荡在整个弥卢山。
贪王明显的感觉到，身边那片已经被踩了近一个时辰纹丝不动的树叶，轻轻往下沉了沉。
—
琴声响起，痴灵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倒在地。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它们纷纷从地上爬起，紧接着以更迅猛的速度朝那边扑了过去。
琴声的力量显然不足以抵抗如此多痴灵的进攻，时弱时强，从琴声中可以听出，穷桑的抵抗很吃力。
这时慕苏和落风已经赶了过来，落风化作一道风，所过之处，痴灵陷在飓风之中无法脱身，直至被飓风卷灭。
慕苏祭出他的灵宠，一只体型是人几倍大的蜘蛛。不断吐出白色的蜘蛛网，将痴灵紧紧粘住，每一个形成的蜘蛛网，里面都粘了好几只痴灵，然后蜘蛛网开始收拢，在慕苏的一拳暴击下，全部散灭。
结网收网是需要耗费灵力的，一拳打散，可以为他节省很多灵力。
这是慕苏一贯以来的暴力手段。
这边的打斗引来越来越多的恶灵往这边靠拢，除了方才的白色，这时又多了红色和蓝色，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颜色，只不过要属这三种颜色最强。
红色是贪灵，蓝色是嗔灵，它们都过来了。
慕苏的脖子被一道红色的光芒笼罩住，红光透进眼里，越来越盛，慕苏感觉眼睛一阵刺痛，只有闭上眼睛，脖子被箍住快要不能呼吸，臭气窜入鼻中，窒息感越来越重。
他卯足气力，两只手一把将脖子上的贪灵扯下，然后生生撕成两半，空气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时琴声已经从微弱渐渐到停止，穷桑显然坚持不住了。
慕苏的目光往那边看去，听到“铿”的一声，穷桑在地上撞了一下，紧接着，地上多出一个身着月白色衣服的男子。
该怎么形容男子的容貌呢？用月光做比吧，月光是清冷柔和的，月光朦胧的时候，天地就变成了朦朦胧胧的美；月光明亮的时候，天地迥尘，仿佛整个宇宙看不到一点杂质，干净且透亮，美好到让人想不到一丁点难过的事。
这名男子给人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即便经常看到，慕苏还是会为男子的每次突然出现感到震撼心灵的惊诧。
那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不过男子此时脸色煞白，显然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毕竟本身没有灵力，靠着琴灵的力量，终归有限。
柳西楼坐下后，第一时间重新弹响穷桑，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琴上划过，一串串流水般的声音从琴中滑出。
“你没事吧？”慕苏问道。
柳西楼抬眸朝他看了一眼，而后露出一个如月色般平和儒雅的笑，声音也像溶溶的月光，直窜人内心：“没事。”
慕苏被恶灵包围，也抽不出来时间管他，只能透过他的琴声感知他的状况。
柳西楼已经是集中全部精力和周围的恶灵顽强对抗了，他遭到了恶灵的攻击，能感觉到身体里面恶灵的冲撞，琴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琴声一弱，身旁围攻的恶灵就越来越多。这时，他的两只手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控制住，将他往两边拉。
“划拉”一声，手指从琴弦上划过，留下一串声音后消失，一瞬间，无数的恶灵一齐朝这边攻了过来。
慕苏见状，发动蜘蛛朝那边吐出一张网。可是已经来不及，恶灵一齐朝他身上扑了过去。
便在这时，慕苏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好像大地在震动。
他知道是传送阵外的长老们要收阵了，此时此刻，也只有收阵才能救出柳西楼。
慕苏感觉眼前开始变黑，正准备闭上眼睛，却感觉到一股很奇怪的力量在靠近。
这种力量他从来没有见过，不同于厉害恶灵给人的窒息感，是一种介于窒息与清明中间的感觉，既让人害怕又让人迷恋。
好像日月星辰、天地秩序一齐朝他走来。
强大到让人胆寒，又情不自禁的膜拜。
真的是，从来没有遇到过。
慕苏睁开眼睛，就看到原本聚积在柳西楼周围的恶灵全部消失了。
柳西楼就倒在月色中，头发散落一地，穷桑琴静静地躺在旁边。
一双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穷桑，最后落在垂在琴弦的头发上，手指微抬，拾起一缕发丝。
熟悉感，再一次汹涌而来。
真奇怪，几百年了，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沐月轻笑一声，嘴角不可察觉地弯出一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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