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瓶山.风清殿。
一清散人的净室内,此时聚满了人。
一清散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可以看到他全身上下已经变成了黑色,这是贪灵已经逐渐遍布全身的征兆。
以往被恶灵缠身,只需要一个驱灵诀就可以了,厉害一点的,顶多多废点灵力而已。可是这次,一清散人中的乃是贪王亲自下的灵,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术,整个修灵院用尽办法,竟然也不能将其清除。
“怎么办,照这个速度蔓延下去,怕是一清拖不到明天。”栖霞散人道。
“好不容易引出念,却还是于事无补,我就说这个方法行不通,不知道祖师爷怎么想的。”玄机有些急性子道。
林清尘坐在一边,不做声,他实在也想不通祖师爷到底怎么想的。
事实上,自他来到修灵院,真正见过青阳真人也没几面。青阳真人长期居住在无羁涯的山洞内不出来。无羁涯外面的悬崖峭壁上,有几棵野果树,只是并没有开辟人行栈道,但貌似青阳真人就是靠那些果树充饥。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林清尘几次去那里,都能看到青阳真人破瓷碗内装着的野果,至于他怎么过去摘到那些野果的,林清尘就不知道了。
印象中,青阳真人就是个活神仙,修灵院记载的书籍里,就记录过很多件发生在他身上的神仙事迹。
什么预卜先知、神游太虚,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似乎不用问,总有他的道理。可是这次,林清尘也不明白:念,真的是随便就能请来的吗?
还是说,这也只是祖师爷黔驴技穷的办法?
或者说,仅仅只有这唯一的尝试?
想到这里,林清尘有些伤感,论辈分,一清散人比他还要大一辈。如今修灵院,除了真人之外,辈分大的,就只剩下这四位散人了,如今也要陨落一位了吗?
“昨天不是柳西楼用琴将念引出来的吗?大不了再引一次。”虚石散人道。
“说的容易,念哪里是那么好引的。别说现在柳西楼的身体根本进不了传送阵,念到底还在不在弥卢山,谁又知道呢?”栖霞散人道。
“那怎么办?”
没有人做声,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情况,或许只有听天由命了。
净室被一片愁云笼罩。
—
净瓶山.草木寺。
诵经的靡靡声在草木寺的上空响起,打破了寂静的夜。
无修和尚又在几十年如一日地做起晚课了。
草丛中有虫子爬行的声音,夜很静。
柳西楼从床上醒来的时候,一片清冷的月色正好从窗子外面透进来,照在窗前木几上摆放的古琴上。
柳西楼呆呆地对着穷桑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起来,往那边走了过去。
明月寂寂,透过窗子在古琴上落下一道斜斜的暗影,明暗分明。
柳西楼伸手将窗子摊开,可以看到外面一棵很大的桑木,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张牙舞爪的枝丫,明月刚好挂在树梢。
他在窗前的团蒲上坐好,衣摆垂地,月光落在他一边的脸上,一边暗一边明。
他的脸在月光下白得通透,仿佛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美玉。眉目修长,眉尾眼角微微往上带起,透着几分妖。眼睛里仿佛含着星子,时时带着一分笑,仿佛一个多情公子。
他的手轻轻放在琴弦上,目光看着外面的溶溶月色。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很轻的一声“窸窣”声,就像鸟经过时在树枝间留下的声音。
柳西楼嘴角很轻地弯了弯,道:“进来吧。”
一道黑影从窗子边钻了进来,站在了他身后。
“你好像很喜欢站在别人身后。”柳西楼道。
慕苏走到了他的对面站好,身姿挺拔得就像黑夜里的一棵大树。
见到他,柳西楼一笑。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眼睛里的光就更亮了,水波流转,让人如沐春风。
“他走了。”慕苏道。
“谁?”
“念。”
“哦,当时我昏迷了,他出现了吧。”柳西楼模模糊糊的意识里,他晕倒后,无数恶灵一齐朝他扑了过来,窒息感铺天盖地。可是就在他要被这种感觉淹没的时候,一道很奇怪的力量出现了。他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那道力量一靠近,身旁所有的窒息感瞬间消失无踪,周围好像一下变得无比空旷。
紧接着,就是那道力量慢慢靠近,越来越近。柳西楼的模糊意识中,好像看到整个天地秩序在脑海中流转,越来越深,深不见底。会让人感到恐惧,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总之,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后来他想明白了,那应该就是念吧。
慕苏点头,接着又道:“但是又走了。”
“你们没有留他吗?”
“留了,但他还是走了。”
也是,如果念那么好请的话,他们也用不着冒这么大的险了。只是冒了险却还没有请到,未免也太可惜。
“也许,他还会来的。”柳西楼食指轻轻勾过一根弦,琴发出一声古朴的响声。
慕苏轻皱眉头:“你怎么知道?”
柳西楼笑了笑,道:“不过猜测罢了,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又无缘无故就走吧,这不是很奇怪吗?一清散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长老们都束手无策。”
柳西楼低眉略沉吟,真的是很糟糕的情况,可是念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谁又能真正知道呢?
“你是谁?”柳西楼轻轻划过一根弦,就听到这没来由的问,抬起头,眼神里透着几分疑惑。
慕苏却是直直地看着他,并没有看出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事实上,要他这个人开个玩笑倒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你的问题很奇怪。”
柳西楼被青阳真人带到这里来的时候,还只有七岁。那个时候,他总能感觉到院子里面那棵高大的桑木上,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一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有些害怕吧,久了竟也习惯了,每次听到桑木上有响动,竟还会觉得有些想笑。
偶尔柳西楼外出采集灵草上的露珠,慕苏会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可是当柳西楼回头,慕苏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实在奇怪得紧。
后来他像是憋了很久,某天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背后,没来由地就问了一句“你说谁”,倒吓得柳西楼把收了一竹筒的露珠倒出来一半。
只是后来他也没再问过这个问题,不知怎的今天又问起。
“你的琴是穷桑。”
“也许吧。”
“从哪里来的?”
“真人给的。”
“你知道穷桑是谁的佩琴吗?”
“修灵术的创始人一琴禅师?”柳西楼说的并不是很在意,毕竟这个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穷桑只有一琴禅师可以弹响,你知道吧?”
“听说过。”
“但是一琴禅师已死,而且不可能投胎转世,所以你到底是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你该去问问真人。说实话,每次听你们讲,我也很好奇呢!也或许,这并不是真正的穷桑?”
柳西楼说话时脸上总带着一丝很随意的笑,貌似亲切,又让人琢磨不透。
“不可能!”慕苏说的很肯定。
“你怎么知道?”
“也许我会不认得真正的穷桑,但念不可能不认识。”
他的出现,就证明了一切。
“那这就当真让人费解了。”柳西楼思虑良久,着实琢磨不透,只有叹息道
“他来了。”
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柳西楼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一抬头,就看到原本站在他对面的人消失不见了。
他真的,从来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好在柳西楼早已经习惯了,不然真得被吓一跳。
柳西楼目光慢慢往外转去,月亮的光华好像比方才更加明亮、也更加清透了。
这时月亮已经移到两根树杈中间的位置,一眼望过去,就好像是被嵌在树丫间似的。投在穷桑上的光,就多了一个“丫”字形的阴影。将柳西楼放在琴上的手,分成了几块。
干枯的树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身影。
有点远,加上又是晚上,并不是很好辨认。
月亮就在他的左侧肩上,一眼看过去,好像就是生在他的肩膀上似的。
虽然看不清,但柳西楼还是能够通过对方散发出的强大气场,猜到对方是谁。便是隔得这么远,那种包揽天地日月星辰的气势,还是让人膜拜而恐惧。
对方似乎是在看他的琴,眼神……大约是很冷峻的吧。
柳西楼一眨眼,黑影就来到了窗户外面,隔着一层门板,双手抱胸背对着他而立。
他们似乎都喜欢倏忽来倏忽去的,这就是强者一贯的行事风格吗?柳西楼突然有些想笑,就轻笑出声了。
窗外的黑影很轻地偏了一下头,又回过去,声音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会把人吸进去:“这把琴是穷桑,你是谁?”
又是这个问题,柳西楼都要奇怪自己到底是谁了。
“你不知道?”柳西楼决定反问,反正自己也答不上来,对方一直问,说不定反倒知道呢。
外面传来一声嗤笑:“我为什么要知道?”
这个回答倒是柳西楼没有想到的,笑道:“那为什么又要问呢?”
好一会儿的沉默,念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你为什么能弹响穷桑。”
“大概……也许,这并不是真的穷桑?”
“所以,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辨别力?”念轻笑,眼角余光往那边看了一眼,眼眸深邃漆黑。
柳西楼将手从琴上拿下,搭在窗棂上。眼前闪过一道白,念斜眸,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沐浴在月光下,明明只是一只手,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念竟然不自觉地喉结滚了滚。
或许是因为那双手太好看了,又或许是因为他伸出来的太突然了。
柳西楼显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只是轻笑一声道:“也或许,是因为我和你们也有同样的疑惑。”
“既然你知道这是穷桑,大概也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弥卢山吧。”柳西楼决定直入正题,毕竟一清散人托不了多久了。
“你们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很幼稚么?”念双手抱胸,右手食指轻轻拍打着左手臂,声音里是漫不经心的嘲笑。
“幼稚,怎么说?”
“想要通过一张琴,让我去救人,是因为觉得我好打发吗?还是因为觉得请我过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可你还是过来了。”
“我想来就来。”
“可是,如果没有这样幼稚的行为,你是根本不会想来吧?”
“说的也是,可这又怎么样呢?我是不会救人的,更别说是通过这种方式让我救人。”
“那应该通过什么方式呢?”
“什么方式也没有用,我想要救人,或者想要杀人,从来只凭心意。”
“那要如何才能让你有这个心意呢?”
“你是不懂心意的意思吗?可惜我没有心情教你,不过,能有心情和你掰扯这么多废话,我倒是很奇怪。”
“这么说来,我很荣幸。”
念回眸,透过窗户纸看到里面之人,清朗的脸、淡淡的笑、浅浅的眉眼。
好像活这么久,还没有一个人能用这样轻松的语气和他说这么多话。
这个人……很奇怪。
“所以,我能让你有这个心意吗?”
“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心意一定是很随意的,可能突然有了,又突然没了。心血来潮就做了,一个念头又改变了,这实在很难猜。”
“我讨厌别人总是用一副能看透别人的语气说话,其实却什么也也不懂。”
良久的沉默,没有人说话,只剩下两人一内一外共同沐浴着月光。
许久不听到声音,念回头:“怎么突然哑巴了?”
“哎。”柳西楼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念问道。
“好像怎么表达都是错,还不如不说。”
念不做声,靠着的身子移了移,让自己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动作,继而冷笑一声,声音透着一丝嘲笑:“原来也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柳西楼望着窗外的明月,等他再偏头,窗外的黑影就不见了。
远处,无修和尚的靡靡经声还在夜空中轻响。
桑木间的枝丫上,蜘蛛正在结一个大大的网。它的身子被一根丝线牵着,在空中荡来荡去。呆呆地对着月色里消失的身影看了很久,像是一个人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更新时间:晚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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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穷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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