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的出现让我不安,但并未使我胆怯。
神迹日当晚,我遵循神的旨意,一个人来到神庙。
神旨是迟缓的,总是会刻意让人多等些时间。
等待的存在,就像是无形的尺柄,拓充着人与神本就遥望不堪的距离。
而我,便在那煎熬中,心怀忐忑,如雏鸟猜测着,自己究竟要面对怎样的绝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比永劫还要漫长,神旨降临在神庙的桌前。
那是独属于我的神旨。
我迟缓着拿起那尊贵的纸张,触感比婴儿的皮肤还要柔软。
可上面的内容却比死体更加冰凉。
“杀死奇奥,不要让他活过1岁。”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我是个悲惨的瞎子。
毕竟失去目力,不见光明,也好过亲眼见到这残酷的旨意。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神庙的,那晚的事情,是我这辈子的哀殇,是我逃不掉的恶渎。
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连同我的孩子。
我把奇奥抱得死死的,生怕他离我有半步之遥,就好像再普通不过的空气,都能将他的生命夺走。
齐霁来见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我要告诉她,你和我信仰的神,是一个连婴儿都不放过的恶兽?
我闭门不出,谎称大病。
可齐霁没有相信我的说辞,她执意要见到我,要我告诉她那道残忍的神旨。
我无力抗衡,甚至连诉苦和悲伤的气力,也早已华为苦痛的泡影。
“神旨就在桌上,你自己找找看吧。”我躺在床上,双手死死锁住奇奥。
没有人可以夺走我的孩子,神也不可以,都不可以。
齐霁看到神旨后,比我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维斯特拉,照做吧。”齐霁叹了口气。
“你在胡说什么?”我怒道。
“我在庆幸,神只是要杀死你的儿子,而不是杀死你。”齐霁回答。
她冷酷的话语让我不知所措。
我缓缓起身,凝视着她,手却依然搭在我儿子稚嫩的皮肤上。
“法典规定,阿努纳奇不能杀死阿努纳奇。”我驳斥道。
“法典在神旨之下。”齐霁回答。
“可奇奥是我的儿子!”我大吼道。
“但没有任何阿努纳奇,可以违抗神旨。”齐霁说道。
“你怎么回事?”我愣着,不敢直视齐霁的眼睛,“你不是齐霁……齐霁不会这样绝情的,她说不出这样的话。”
“我是理智!维斯特拉,你醒一醒,要是你违抗神旨,不仅你儿子会死,你也要遭受神罚!”齐霁说道。
我没有说话。
是啊,谁能和神相抗?
可我下不了手。
“你回去吧。”我蜷缩在床上,裹着自己的儿子。
这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杀了他,就算神杀了我,我也不能亲自动手。
绝对不可以。
齐霁拿起桌上的神旨,说道:“那我走了,离奇奥1岁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不用这么快下手。”
这可不是一段幸福的时光,是一段通向毁灭的舛途。
齐霁走后,我的丈夫也走进房间。
“你也是来劝我执行神旨的吗?”我转过身,怒道。
“怎么会?这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是绝对不会让人夺走他的生命的。”丈夫说道。
他的眼神充满坚定,犹如世界上最完美的宝石。
我点点头,抱着孩子下了床。
“他是最可爱的生命。”我说。
“你看你,把孩子都闷坏了。”丈夫笑了笑,“我永远会和你站在一起的。”
“谢谢。”我依偎在他春日般温暖的怀里,那是任何女人都渴望的港湾。
“我去摘点吃的?你都饿瘦了,这样下去孩子奶水不够,怎么健康成长?”丈夫道。
这语气略带责备,却是我此刻最想听到的话。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和我一样,关心我的孩子。
“嗯。”我点点头,“孩子也饿坏了。”
我由于长时间绝食,导致奶水不够充裕,孩子近乎一直处于饥饿状态。
“孩子还小,能喝其他物种的奶吗?”丈夫问道。
“还是最好不要,可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我想了想。
阿努纳奇选择生育的人极少,想要找到合适的人奶极为困难。
“我去找达布族的人买点奶吧,总不能让孩子这么小就饿着。”丈夫说道。
“嗯,我等你。”我笑道。
“这就对了。”丈夫说。
“啊?”我疑惑,“什么对了?”
“你还是笑着好。”丈夫说道,“一家人什么事,都一起扛着,总能扛过去的。”
“嗯。”
“我出去买奶了,你照顾好孩子。”
丈夫的话语,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湖,平静而又温柔。
他回来时,带了一些野果和一袋奶水。
“路上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你爱吃的兔子,怕你饿着,我就先带着果子回来了。”丈夫说道,“你先吃着,我再出门找找。”
“好,早去早回。”我着急拿了个果子塞入嘴中,感受清凉与香甜。
我实在是太饿了,一口接一口。
丈夫宠溺地看着我,说道:“慢点吃,要不先喂孩子吧,他还饿着呢。”
“哦对!”
我真是被饥饿冲昏头脑了。
我将那袋奶倒入杯中,用勺子轻轻搅动:“好像有点凉?”
我拿起勺子放入嘴中,想尝尝这奶水的温度。
“瞧你,还和孩子抢奶水呢。”丈夫忍不住笑道。
“也对,奶水不够,还是都给孩子吃。”我点头,慢慢给孩子喂奶水。
即使凉,这也是目前能让孩子吃到的奶水,我不想孩子再受到饥饿了。
“我再出门找点奶水,也为你找点野兔。”丈夫说完后,便起身离开了。
我一边喂着孩子,一边哼唱着摇篮曲。
直到孩子睡去,再也不动了。
“睡吧,睡吧,我可怜的孩子。”我摇动着手臂,将孩子放到床垫上。
孩子仍然一动不动。
吃饱了的孩子都这么安静吗?安静得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我心生疑虑,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我轻轻趴上床,抱起孩子。
他。
死了。
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
我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丑陋的世界。
他甚至来不及看到一丁点光明,就在漫长的饥饿与煎熬中,在母亲颤抖的怀抱里,离开了世界。
那袋奶,有毒。
我坐在床上,抱着孩子的尸体,望着桌上那杯奶。
我不敢亲自尝试证实,因为我害怕我死了,就没人能惩处这可怕的暴行。
可我只能等着,我想等丈夫亲口告诉我,他没有下毒。
我就那样坐着,望着光暗交汇,日升日落,我知道那个男人不会再回来了。
我没有哭泣,这是我早就知道的结局。
我怎么会哭泣呢?
我只会在等待后,站起来,找到我丈夫,不等他说一句话就杀死他。
我本以为当我孩子死后,我会心如波涛,泪水如雨,但这件事真正到来后,我却发现我异常冷静。
因为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因为我知道,是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完成了神旨,却铸成了自己的原罪。
在我杀死丈夫后,我入狱了,被关进了神狱。
入狱的理由是:我违抗了神旨。
齐霁来狱中看望我。
“你这是何苦呢?”齐霁问。
“我不知道。”我回答。
“为什么不执行神旨?”齐霁问。
“我听不明白你的话。”我说。
齐霁抱着一个婴儿:“明天就是你儿子1岁了,按照神旨,你失约了,要永远被禁锢在神狱。”
“那是——”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齐霁。
“是的,你的孩子没有死。”齐霁说道。
“可是……”
可是我的孩子,明明就在那个时候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所以你会被罚永远禁锢,你的孩子也会在明天被处死。”齐霁说完这话,便离开了神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的孩子没有死呢!?
他不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吗?
我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痛苦?
第二天晚上,齐霁抱着一个婴儿的尸体,来到我跟前。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我孩子的尸体。
“我记得我已经杀死他了。”我说。
“维斯特拉,你信任我吗?”齐霁问。
“我应该相信你吗?”我反问。
“如果我说,我给你一个为你孩子报仇的机会,你相信我吗?”齐霁的眼神充满坚定。
“我信,哪怕你骗我。”我回答道。
“如果我叫你去死呢?”齐霁深吸一口气,问道。
“我去,毫不犹豫。”我回答。
齐霁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有格局的人,她对我异常珍惜,可这种感觉,远远低于她对神的敬仰。
我不知为何,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难不成我还能与神相抗么?
齐霁从手中拿出四张纸,交给我。
第一张,上面写着“真理之书”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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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之书第一卷:
神是可以被杀死的。
世界被创造之时,就赋予了神统治万物的权利,但神依然有其弱点。
神存在之时,世界便有3个人,享有杀死神的权利。
每一个人死亡之时,真理之书将会在他的尸体周围出现,当真理之书出现到最后一卷时,将会揭露杀死神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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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我的孩子是3个人之一?他享有杀死神的权利,所以神必须除掉他?”我猛然醒悟。
当奇奥被杀死时,真理之书第一章浮现,也显露了神的虚伪和恐慌。
齐霁点头,示意我再看另外三张纸。
第一张,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神让我杀死奇奥的神旨。
第二张和第三张,都是很普通的神谕,只是我没有资格看,这是齐霁才能接触到的领域。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某一天后,神谕的辞锋改变了。”齐霁说道。
“什么意思?”
“第二张和第三张神谕,辞锋不对,也就是第三张,不像是神所撰写的。”齐霁说道。
“难道!”
“没错,起初我只是疑虑,没有太在意,但今天看到《真理之书》后,我明白了一切。”齐霁说道,“神也是人,而且在这之间,神被人杀死过,并被替代了!”
“所以说,我们现在的神,其实是伪神?”我问。
“可以这么说,但不严谨,严格来说,不是初始神了。”齐霁回答道。
“所以,我只要杀死伪神,就能报仇了?”我问,“可是,这意味着我必须是3人中的一人……”
“你一定是3人中的一人。”齐霁说道,“神既然选择杀死奇奥,将你永远禁锢而不是处死,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永远不死!这样伪神就永远不会被杀死了。”
“所以,其实我是第二人……”我明白了。
“没错。”齐霁点头。
“只要你找到第三人,然后我死了,就能……”
“就有机会杀死神。”齐霁说。
“但这不是矛盾么!我如果死了,只能看到《真理之书》的第二卷,第三人死了,才能看到《真理之书》第三卷。”我反问,“那如果第三人死了,谁又能杀死神呢?”
“一定有办法,至少伪神做到了。”齐霁回答道。
“……”我沉默了,“我应该怎么做?”
“你不能呆在神狱,否则连死亡都成了奢望。”齐霁说道,“你得逃出去。”
“逃出去?从神狱逃出去,可是要接受神罚,那比死亡还要痛苦……”
“没错,但你不能死。”齐霁说道,“你得等,等我找到第三个人,你才能赴死。”
“我有什么办法……”我问。
“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跟随淘金小队,前往其他星球。”齐霁说道。
我明白了齐霁的意思:“只要我前往其余星球,将我的生命树藏起来,周围时间放缓,就……”
“就没有人可以找到你的生命树了。”齐霁说道,“然后,你得等,等我找到第三个人……”
“我等。”我回答道。
复仇已经构成我生命的全部主题,即使赌上一切,我也要拉上名为神的孽障,陪葬!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难道我和我的孩子,从开始就注定要送死么?”我的话很小声,小到连齐霁也听不到。
齐霁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许了这句话。
“你认识基尔吗?”齐霁反问道。
“不认识,只知道他是上一任的神谕使。”我回答道。
“是嘛。”齐霁点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没什么问题,以后其他人问起你这件事,你需要注意一点。”齐霁说道。
“什么?”
“你收到杀死自己孩子的神旨时,当时的神谕使是基尔,而不是我。”齐霁说道。
“为什么?”维斯特拉反问道。
“因为他消失了。”齐霁说道,“我怀疑,他就是第三个人。”
“!!!”
“现在已经很多人忘记上一任神谕使了,总之,我们得想办法扩大他的存在感,帮忙找到他。”齐霁说道。
“我明白了。”
我接受了齐霁给我安排的无尽深渊,开始了自己无罪的游荡。
但我知道,这是一场恶魔之旅,我的所在之处,定会遭受灭顶之灾。
恢复更新,预计还有10章左右全文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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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回忆录:蔚蓝色的咏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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