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低矮的绿色丛林,新建的那栋房子矗立眼前,果然是一座富丽堂皇、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的别墅。
虽遗憾邻近内昂夫妇,但胜在装潢豪华采光舒适,比老房子不知好多少倍,估摸原先是留给查尔娶媳妇用的。
玻怡毫不客气挑了一间可以眺望湄南河美景的居室。
打发走聒噪的老狐狸内昂,她肆无忌惮地在柔滑绸缎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享受白色窗纱吹拂的斑驳暖和的剪影,宛若置身白日梦境之中,似睡似醒地半睁半合。
王宫的草坪笼罩着暮色,绚丽的霞彩像燃燃不息的亚运圣火,众人跪在大理石的铺面,目送殿下他们远去之后,渐渐解散归家。
佩纳夫人紧随相熟的一位老女官跨入右侧隐秘的狭道。
老女官身形矮小,沉郁的肤色蕴藏着黑暗的威严。她受王后之命日夜监视贵妃的行踪,心里明白久宠圣恩的贵妃只是一时受制。所以当贵妃提出让她帮忙送信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她处于宫中事事谨小慎微,就算传信,也不会开口多说一句话,以免留下把柄。
身材高挑的佩纳珠光宝气,细长的脖颈缠绕缤纷璎珞,戴有祖母绿戒指的双手夹着一把象牙扇柄向她行礼。
薄如蝉翼的帕子叠得四四方方,被老女官胡乱塞进佩纳的手里,然后她照旧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
佩纳对她沉默寡言的态度见怪不怪,以防宫中有人探出不妥,等老女官走远些她再出去。她不紧不慢,在逼仄的狭道甩开帕子看起来。
上面所言跟她一路揣摩的分毫不差,姑母不会无缘无故就为这点小事千里迢迢召她回国。
湄南河苍茫的水面上,过往船只点燃的油灯烛光灼灼,倒影的火亮晚霞渐渐消隐,天与地之间仅有一线。
偌大的诺克娃家门浸染着冥冥的暮色,流辉的素月寂静地镶在眼内。
下了车的佩纳就着关门的姿势,仰望家门外的星空,聆听心中吟哦哀伤的诗歌。
她的另一个心腹乔姨,六十多岁终身未嫁,她全身上下最重要就是一张嘴,自从曼谷禁止嚼槟榔,她就改嚼小块干芒果片。这时她的嘴不停鼓动,边忙不迭向佩纳汇报。
“夫人,你可算归家了,老爷中午把二小姐迎接到后面新房住下来,那房子可是你留给少爷娶媳妇用的,也不知道那二小姐使得什么诡计!”
佩纳不动,语气十分平静地问她:“乔姨,你见到二小姐长什么样没?”
乔姨声音拔高,口气横冲直撞的:“我们在院子干活,跟二小姐碰了个正着,她的衣着打扮我可不敢苟同,布料少得可怜,估计是知道自己长相有所欠缺,只能靠这点博取眼球。”
佩纳权当没听见,她旅居国外这些年极少愿意带乔姨一同出外,原因无他,单单狗嘴吐不出象牙这一条足以使她不胜其烦。
她慢悠悠又问一句:“是不是长得很像杨夫人?”
乔姨带了几分紧张,张了张嘴,下意识地避讳提及,她木讷地点点头。
佩纳敲打着象牙扇至掌心,思虑半晌,稍带冷峻的目光目不转睛地凝视近在咫尺的家门。
“你去告诉老爷,我今晚和二小姐在新屋吃饭,其他人没有要事,勿来打扰。”
乔姨猛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传入耳朵的声音。
佩纳凉凉的眼风宛如一把刺骨的锋刃,将她视作靶子般射杀。
“乔姨,二小姐的姓氏用的是诺克娃,始终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你是诺克娃家的下人,应当一视同仁尊重家族的所有人。”
乔姨稍一愣怔之后,心里迅速泛起毛毛的蠕动感,嗫嚅着双唇:“是的,夫人。”
她踩踏暗夜泛着冷光的大理石阶,如草丛流萤穿梭忽明忽暗的回廊。
原木雕花的建筑流淌静心的松香,房间内,神思昏沉的玻怡伸长手臂,乘借窗边的濡濡月色,摸到床头壁上控制电灯的按闸。
噌噌响一连串密布天花板的灯泡,过于夺目的辉煌灯火,拢聚一团发出巨大的光晕。眼前的雾笼繁花,像身坠异空失了边界。
忽然,门外的木板响起一阵渐行渐近的高跟鞋声,轻轻地颇具音律地敲门。
玻怡光脚下地,五个指头梳揉一头散乱的卷发,扭开门锁探看。
女人穿着白底镶金边的西装裙,裙底下露出一截美丽的小腿和脚踝,手里拿着一把白色象牙扇。简短干练的发型显得她更加瘦削,丰沛多情的眼睛像泱泱不息的万水之本。
玻怡认得那对祖母绿戒指,传说诺克娃家族的掌权人信物。
她双臂环抱,就势倚靠门框,扬起下颌轻笑道:“好久不见,佩纳夫人。”
佩纳向她颌首,深究起她的眉目,鼻子,再到嘴唇,又伸手隔空盖住她上半张脸。
玻怡感到莫名其妙,转身径直回房,甩过一头浓密的头发给她看。
佩纳紧随她入房后,锁上门把,拽住她的手臂拉到窗边站着。
玻怡使劲挣脱她的手,满心疑窦不解道:“夫人这是想要对我做什么?”
佩纳松开她,眼中暗流涌动,很是感慨地长吁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这狗不搭八的话听得玻怡一愣,她微笑着直视那双眼睛,“夫人是不是觉得,这个家又多了颗眼中钉?”
窗外树影狂扫,佩纳偏头看过去,旋即俯在她耳畔低声感喟:“我从来没把你妈妈视为眼中钉,我由头到尾痛恨的只有那个狗男人。”
“你妈妈不是我儿子的生母,却能无私地用命换来他的新生,我很感激她。”
玻怡嗤笑道:“就因为你容不下我,所以才会牺牲了我妈妈吧。想不到我外祖的事业越做越大,可怜你煞费苦心谋划,到最后还是拿捏不住我。”
佩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压低声音摇头道:“如果我想你死,我大可以留在家一直折磨你。自你记事以来,可有见过我长居家中?我极其厌恶内昂,不愿与他同处一屋,即使在国内,我也是待在外边房子。”
“没有跟内昂离婚,一部分因为查尔,一部分是诺克娃家族需要一个出众的男性支撑着。”
玻怡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是你,那意思就是内昂拿你做借口?”
佩纳笑道:“你不会以为这些年内昂身边没有其他的女人了吧?”她戳了下心脏的位置,“最爱的人是深藏在心底的。”
她眉峰骤然一转,神情怪异地说了句:“你没有怀疑过,他可能不是你的生父,所以才会舍得对你这么狠心。”
室内的灯明明那么亮,她森冷的话像沉入海底永不见天日的货轮,荒唐至极,威力倒惊天撼地。玻怡悚然一惊,眼角微微发热,手心渗出汗意。
杨石天带她们母女俩离开诺克娃家门的那天,年幼的玻怡听见内昂温柔小意地跟人通话,说到她这个亲生女儿的时候更是咬牙切齿。
她原以为跟内昂通话的人是……
现在回想起来甚觉讽刺,埋在内心深处的被遗弃的抑郁,种种苦涩与哀思再一次刨土挖出,啃噬她的神经。
意识像淤积河边的流沙,她缓缓思忖着,抚弄蔓藤般的长发,“夫人再费尽唇舌,恐怕就会搅黄诺克娃和尼桑古家族的联姻好事了。”
窗明几净,夜的黑纱裹挟着风吹得人有点萎靡,佩纳夫人幽幽地看着无形无状的墙壁,淡笑着听门把转动的声音。
她只转动上下嘴皮子,无声言语:“婚事是我为你谋划的。”
玻怡还没来得及陷入惊恐,反锁的门竟然从外面被人用钥匙拧开了。
来人正是惯会做小伏低的内昂,这棵无风却忽然起舞的树,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食盘,佯装无事进来,笑道:“你们母女在聊些什么,饭也顾不上吃,幸好查尔手里有新房的钥匙,我管他要过来用。”
他把食盘搁在桌柜面,依旧笑眯眯走过,往事似吐丝的蜘蛛,在他脸上结了一张张看不透的网。
佩纳夫人打起呵欠,左扭右拐绕开他霸道迎来的身子,看他像粪坑的蛆,厌恶道:“我今晚会睡在新房子这边,你别再来打扰我。”
内昂扑了个空,心乱如麻,卑微到堪比碾落至地的地底泥。
他不得不供奉佛祖似的哄着她:“好,好,我不烦你,你多在家里住。”
触目所及,玻怡不禁暗笑,恶人自有恶人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