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狰兽依旧是绕开人群,往深山里走,偶尔见到路过的商旅便会立即隐身,半点没了之前在蓝珠面前那般愤恨人族的模样。它一路向南,生活实在无聊,后边的两人也跟得都有些许疲乏了,奈何又没有离开这回忆的办法,也只能如此耗着。
一日狰兽不得已走入了人族踏出来的泥泞乡道,看到一只野猪妖正在拦路抢劫一伙商客。
野猪妖身形不大,一嘴獠牙却实在可怖,守护商客的保镖都先跑了路,留下几个软弱的商人正战战兢兢听那猪妖吩咐,搬着马车上的粮食珠宝,那猪妖要钱没用,家里那母猪却爱学人族戴些漂亮的珠宝,它干这行当也有些年头了,很是熟稔。
“你这憨猪,在这干什么呢!”突地,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自道路旁一人高的草荡里传出,果不其然,片刻后就晃晃悠悠出来一颗蓝珠子,真是冤家路窄。
蓝珠子还朝狰兽隐身之处看了一眼,又呵斥起了猪妖,一边还背身安慰起了那伙商人,叫他们赶紧把东西搬回去,自己驾车回家。
那些商人只当它们妖族起了内讧,忙不迭赶紧跑了路。
野猪却不干了,想上前拦,却被一束白光扫射在地,起身忿忿道,“喂,你是哪里跑出来的胖珠子!会说话了不起啊,竟然敢坏猪大爷的生意!”
“你一个吃糟糠的,干嘛抢人族的粮食?这山中山珍不少,自力更生不好吗?”蓝珠却不介意似的,很是乐意开导眼前猪。
“吃你奶奶的糟糠,猪大爷今天跟你拼了!”说罢顶着一嘴獠牙冲了上来,结果仍旧是毫无悬念,捂着一地碎牙,留下一张永世不伤害恐吓人族的保证书,回深山找老婆求安慰去了。
“写了保证书就要讲妖德哦!”
狰看完热闹就想走,谁料那蓝珠果然看得到自己,立即追了上来,“喂,你是叫狰吧!你不错,虽然没有出手相助,但也没有跟它一伙,很讲妖德嘛!”
狰兽很是厌烦眼前这喋喋不休的蓝珠,话也不说,奋力向前跑起来。
“喂,四不像,你跑什么啊!遇到了就一起走嘛!”蓝珠在后边遥遥道。
在身后观察的两人知觉眼前一黑,那一珠一兽竟然已经十分默契地同路行走,还时不时一同帮起了人族,两妖路上时而拌嘴时而关切的,气氛变了个样。
两人这才明白,时间被快进了,这段不太愉快的磨合过程被主人自动忽略遗忘,仿佛只有快乐和值得铭记的时光被留存了下来。
“喂,胖猪你到底为什么出山啊?”夜里,两妖窝在一个山洞,蓝珠躺在狰兽毛茸茸的身体上,一同看着外面树林中的瓢泼大雨,很是惬意。
“因为我母神突然托梦于我,她说人族连年厮杀混战,民不聊生,生了太多怨气,即将要孕育出一只大魔,那时人间大劫将至,让我赶紧入世,加以挽救,看能不能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魔?魔不是一直有吗?魔神罗睺住在魔域,妖王烛龙住在人界,那魔神还时不时就来找我们主人帮忙呢。”狰回忆道。
“现在没有了,他被我母神封回来魔域,再也出不来了。人间已经没有魔了,这个魔也必须要除掉。”洗尘珠正义凛然道。
“那这个魔在哪?为什么我们还在这做这些教训小妖不准拦路抢劫的小事啊?”狰不解道,虽然跟这只胖猪相处很是愉悦,但天天干着这人族保镖一样的破事也很郁闷诶,要是还能去跟魔族打打架,那也挺不错的!
“因为时机未到,它还没有降生呢,或者说还没有成气候,我感受不到它究竟在哪。”蓝珠苦恼道。“所有我们只能做这些,一边找,一边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稀释人y族的怨气,要是能阻止战争就更好了!可惜我们俩又不能化形,人族见了我们就跑......”
狰很是理解的点点头,“人族就是胆小又懦弱!”
夜已深,蓝珠没有再说话,仿佛睡着了一般,狰用尾巴遮蔽住蓝珠的身,渐渐的也听着雨声沉沉睡去。
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白牧尘更是一脸不敢置信,“传说中是女娲大神封印了一众大妖魔神,其中便有罗睺,而这颗珠子说是它母神封印的......那它母神是......它究竟是什么来头?我竟然从没有在书上看到过关于它的记载,明明连烛龙、罗睺跟这头狰兽都有!”
冼星辰皱着眉头并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谁,难怪洗尘珠可以打开封印,原来这是一段他未曾参与过的洗尘珠自己的人生。
两人再次眼前一黑,时间不断跳跃,两妖渐渐在山川大河之中游历了近百年,狰兽都在人间闯出了些许名头,商客见到它更是膜拜不止,却将一直与它随身的那颗蓝珠子看成了它的内丹,反倒没那么关注。
这一日,却有另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它们的生活。
那日它们俩正在击退一只嗜过血的虎妖,那虎妖很是威猛,潜伏于林木之中伺机吃人,不少村民、旅客都着了道。蓝珠两妖出手时也吓得在场旅客四散奔逃。三妖打的正凶,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人也加入了进来,趁其不备一脚踢飞了蓝珠子,砸在树上摔得头晕目眩。
“胖猪!”一旁的狰见此一脸惊慌,立即脱离战斗上前查看,又一脸凶狠地看着这个外来人,多年来第一次动了杀心。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侵扰人族!”年轻人站定一挥佛尘,正义凛然道。
另一侧的虎妖原本就已经落入下风,见此连忙跳入草丛跑了路。
蓝珠缓过神来也不气恼,“你误会了,我们也是来救人的!”
年轻人定睛一看,确定是一颗大珠子在说话,而一旁的妖兽也很是眼熟,不确定道,“......狰兽?”
“铮铮......”狰怒吼道,但声音听着却半点也不凶猛,甚至让人想逗它再叫两声,很是悦耳。
闻音,道人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好吧,果然踢错妖了......“对不住,咱们还是赶紧去追那只跑了的虎妖吧!”说罢便一溜烟跑了。
狰兽蓝珠赶到时,正好见那道人激起了虎妖的暴怒,一声长啸,尽显森林之王的霸气,一口朝着他扑了下来,狰兽不想救,蓝珠却见不得,上前将人救了下来,三下两除二费力将那虎妖解决了,剥了它的妖丹叫它重新回去修炼,改过自新。
如此一来,两妖行变成了三人行,道人说他叫鬼谷。蓝珠很是高兴这个一点都不怕它们二妖的人族加入进来,一脸兴奋。
狰兽却不太乐意,时常朝那道人呲牙咧嘴,那人走累了也不愿让人家搭一程,只让胖猪靠在自己身上,宣告着它们俩才是最亲密无间的。
眼见着岁月悠悠,道人由少年变为青年,又从青年去到而立,一人二妖变得十足默契,道人也道心渐成,他说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想要归隐山林好好去修炼了。
狰兽有些不舍,心底却又有一丝欣喜,他走了,它们就又变回了两妖,只有自己陪着胖猪浪迹天涯了。对不起主人,我好像已经许多年没有想起您了,也不知道您在哪享福呢?
两人可以听到狰兽的内心独白,这十多年的回忆有如走马观花,十分跳脱,但也总体连贯,鬼谷之名不必多说,白牧尘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为了现在纯粹的看客,所有人都年轻过,看着祖师爷这稚嫩青涩的模样,又想到了自己,多年以后,也会有这样的一个人闯进自己的回忆,看见过去的自己吗?我这苍白的心事与怯懦的爱意,也会如同白纸一般铺叙开来,想来看客也会忍俊不禁吧。
第二日,蓝珠却说出了一个令狰兽大为震惊的消息,它要跟鬼谷走了,它要认他为主,去宣扬它的道,去救世人于水火,去完成它的使命。它说,鬼谷好像就是它在等的那个人。
狰兽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般往外跳,他是你在等的人,那我呢?我算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玩伴吗?还是一只你根本就看不起的不通人性的妖兽!
“四不像,我们一起跟他走吧!”蓝珠小心翼翼道。
狰兽眼神一亮,但片刻后又熄灭了,“我就不去了......主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发过誓一生不认二主,我也从来没有将他当成过我的主人。”
鬼谷自是知道狰兽心底对他的那丝时不时窜出来的敌意,却不以为意,“我不会是你的主人,我懂你的忠诚,但洗尘珠只是不想因为跟我走而离开你,它想你能继续跟我们一起而不是在人间游荡。”
狰兽直直看着眼前的道人,心底又泛起一丝恨意,都是他,人族就是狡猾,叫这单纯点傻胖珠付出了所有真心,却还在这假惺惺地挽留自己!
“如果你失败了呢?胖猪,如果你失败了又可曾想过结果?”狰直直望着蓝珠道。
蓝珠有些伤感,“如果我失败了,哪怕在任何一个环节失败了,那人界会变成一片炼狱,妖魔横行,全族覆灭......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说明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也不在了......”
“值得吗?人族真的值得你做到这个份上吗?”狰嘶吼道。
“四不像,没有值不值得,这是我生来就带着的宿命,我只有顺从它才能真正心安理得。”蓝珠眼底恢复瓶颈,也直直回看向好友。
“那你就陪着你的人族去覆灭吧!”留下这话,狰兽有如负气般逃走,奔向辽阔森林,奔向窒息的一切,离开自己最珍视的好友是它这辈子做过最愚蠢最后悔的决定。
蓝珠子追出,它知道好友是说的气话,仍是遥遥喊道,“你如果找不到你主人,一定要回来找我,我会永远等你......”声音随着悲凉的风意飘散,也不知那倔强的妖兽有没有听到。笨拙的蓝珠也没想过自己到底有没有未来。
他们各自远去,不敢回头。似乎时间就是离间了一切的凶手,它什么也没做,却留下了一颗颗什么都会发生的种子,自己却充作着这出好戏背后的看客。
狰又远走百年,寻找主人的执念充斥了它满腔心脏,仿佛只有这样,它才能忘记那个让它回去的声音。但主人啊,你究竟在哪?这是不是算是我跟胖猪游戏人间百年你给我的惩罚呢?如果是的话,我已经用了百年来偿还了。
狰兽苦笑着心想,那颗傻珠子大概都该忘了我了吧?不,不会的,它说过会等我回去找它的!可偏偏自己就是放不下那段负气的回忆,放不下它竟然愿意为了那个认识不过十数年的人族就弃自己而去,我该惩罚它更久一些才行!
白牧尘在一旁却看得心急,这两个妖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负气、要强却是一等一的厉害,那可是百年诶,人间桑田变换也不过百年,它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少珍贵的东西!
终于有一日,狰兽示弱了,它想回头了,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也意识到了自己或许已经被主人所抛弃,而它拥有的,只有那颗珍贵的蓝胖珠,于是它开始往回走。
它走入人世,开始显露身形,努力询问胖猪的去向,虽然时常会遭到人族恐惧地驱赶,但它并不在乎,只要能够打听到朋友一星半点的下落也是好的。
但是,它走了好远啊,人妖两道都未曾见过一个道人带着一颗会说话会飞的胖珠子,胖猪,你只叫我回来找你,却没告诉我该怎样找到你啊......
于是它想起了胖猪曾说过自己灵智初生便是在长恒山,家安于此,它知道作为妖族最看重的便是落叶归根,那胖猪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一定会回来长恒山的!没错,我就不信你还能忘了自己的根!狰兽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四足飞奔便朝长恒山跑去。
没想到吧,胖猪,我会留在长恒山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狰兽回到长恒山,学着从前傻猪一样,整顿一众妖兽,一心向善,笨拙地守护着一方安宁。它还花费若干年建了起来一个好大的洞府,空旷又宽敞,在里边想跑想飞都没问题,相信胖猪一定会喜欢!
可又过了近百年,长恒山的妖怪老死了一批又一批,狰兽却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它天生灵智便开始修炼,但平时又时常偷懒,根基不稳,算起来年纪好像也就比自己的主人烛龙小了百来岁......它发现自己近来好像走起路来都有些力不从心,却没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老了呢。
众妖都唤它老祖宗,它的毛发再不如此前靓丽有光,这是它早上在灵泉边喝水时看到的,它的上眼睑处竟然还长出了难看的白长须,那傻猪看到自己还认得出来吗?狰开始后怕了,那我会不会也要老死了呢?
它费了好大的力气将自己与傻猪的故事学着人类的样子雕刻在一条长长的廊道上,涂上艳丽的颜色,想以此作为欢迎傻猪回来的礼物,也算作......自己的一点歉意与示好。
可它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狰兽有些委屈,又有些后悔当初为何没有选择留下......也有些埋怨,因为,它好像快要死了,就要死在胖猪的家乡,钟山太远,它不会飞,也再没有力气回去了。
胖猪,我大抵是等不到你了,但你回来了还是能看到我的,只要你记得,记得能来看看我。
回忆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两人再次回到了现实世界,还是那个空荡荡漫长的甬道,不知何时,白牧尘早已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好像这个故事与他有关,他只是回到了命运的起点,了却一段执念的遗憾。
“它到底有没有等到它回来?”白牧尘哽咽地望向一旁的冼星辰,渴望从他眼里得到答案。
冼星辰沉默良久,只静静看着眼前泪如山崩的洗尘珠,“等到了吧,不然这扇大门不会为别人而开启。”
白牧尘不明所以,良久才平复此刻心情,才抬头又发现刚刚还栩栩如生的壁画有如受到外力侵扰,如齑粉般顷刻消失散去,留下一地尘埃,满是遗憾。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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