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个人相识,或者喜欢一个人,有没有先来后到的顺序区别,这个区别又是否会在情感上对应不同的分量。
余白比冉与更早认识姜满,也比冉与更早喜欢姜满。
十年前,余白十五岁那年,伴随父母婚姻的破裂和青春期的来临,余白彷佛被困在青春的孤岛上,犹疑、极端、愤怒且莫名的自毁倾向。
他恨父亲,也不公平地恨母亲,他的人生被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撕裂,每个人都要求他选择立场,而他只想一切和从前一样,哪怕他父母是一对并不幸福的怨偶,哪怕他也厌恶家里阴郁低沉的气氛,他并没有愿望一切会变好,他接受这些糟糕的一切,所以他希望余岳和白琳也跟他一样对一切保持接受,就这样,什么都不要改变,糟糕的,不糟糕的,都这样毫不动摇地维持下去。
但他连这样最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所以他怨恨他们,最后也怨恨自己。
那时的余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变成问题学生,学业落后,迟到早退,再变成翘课逃学,最后,常常因为打架斗殴受到学校通报、留校察看的警戒,除了是义务教育无法将他开除,还因为余白的父亲余岳慷慨地为学校捐赠,所以余白还能留在这座昔城唯一的重点中学读书。
在此之前,余白也算不上好学生,白琳身体不好,余岳在外忙碌生意很少顾家,对余白的关怀和教育要么用金钱填补,要么是粗暴的言语贬低。
余白知道余岳对他的失望,但他好像要故意试探他失望的下限,不断用制造麻烦来惩罚他。
不同于学校里其他的问题学生,余白总是独来独往,甚至渐渐与其他问题学生也产生了矛盾,他的不合群,逐渐变成尖锐的攻击性,他不断与同龄人发生矛盾,主动或被动陷入各种打斗事件,有时他甚至变成主动挑衅的那一方,招惹来他自己都招架不了的报复。
好斗、顽劣、惹是生非,都成了余白的形容词,使他甚至一度成为学校里那种不受待见却又被惧怕的人物。
他脸上时常挂着伤,和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求什么,说是因为需要关怀的自我伤害,又显得矫情造作,他只知道自己满腔无名的怒火,却无处可说。
认识姜满的那天,他刚刚结束一场打架,但说是打架,倒不如说是被报复殴打。
他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惹到了对方,只记得自己遭遇报复时满嘴还喊着狠话,甚至巴不得激怒对方,对方三个人,他一个人,最后他倒在地上,只感到整个人眩晕,脚踢和拳头砸落在身上,有的轻一点,有的犯了狠,但毕竟是在学校,没有人敢太过分,他明显落了下乘,已经达到了“被教训”的目的,对方嬉笑怒骂几句,在被老师发现以前四散离开。
余白从男生厕所站起来,遇见经过的同学,惧怕又担忧地看着他,他却昂起脸,也不在意破了皮的额头和流血的鼻子,恶狠狠对对方说一句:“看什么看。”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就这样踉跄着走到了学校的水房,低下头用冰冷的水浇自己的脸,然后高扬起头,试图让自己的鼻血止流。
“这样是止不住的。”
余白根本没注意到水房还有别人,或者即使有人他也不在意,但那天,学校拐角里那个马上要被废弃拆掉的水房里,除了他,还有姜满。
他眯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没干的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隐约看清一个女孩正坐在窗台上,背着光,看不清面孔。
姜满从窗台上轻步跳下来,“捏着鼻子向上压十分钟,然后冰敷额头。”
她一边说,一边用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帕子打湿了冷水,然后递给他。
余白这才看清她的面容,一张很白的脸上,一双很冷淡的双眼,内双上挑,鼻子挺立,嘴巴适中,纤细的脖颈,光洁的额头,高扎的马尾,是一张见一眼就会记住的脸。
他接过她手上的帕子冷敷在额头上,然后照她的说法压着鼻子。
“不用谢。”姜满说。
说完她又坐回窗台上,然后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又戴回去,继续听她的音乐。
余白根本不在乎如何止血,但他还是照着她的话做了,甚至认认真真等了十分钟,松开手后,鼻间的血腥味变淡,再也没有血往外渗。
他把帕子还给姜满,只是伸手递给她,什么也没说。
姜满却没接,只是说:“擦一擦吧,你脸上的血。”
但余白却没有照做,只是把帕子丢向姜满,姜满下意识伸出手接到。
他又低头,用冷水洗了脸,把那些干了的血渍也洗干净,洗完后,就这样湿着脸,连校服的衣领和袖子也湿了,转身就要朝外走。
“你应该跟学校说的。”姜满突兀地对他的背影说。
余白停下脚步,转头看她,脸上带着觉得她多管闲事的嘲笑,“什么?”
“这样的话,已经不算打架,是挨打了。”
余白厌恶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心,他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是在关心我吗?”
“难道不是挨打吗?”姜满的口吻好像认真的疑问,但余白又听出几分冷嘲和莫名的怒意。
“至少也要还手吧,怎么能只是挨打。”
这一句,她又像是认真的生气,好像真的失望他没能在一场打架里赢。
说完,她也没有等他回应,又戴回了耳机。
后来,余白常常在学校见到她,明明是那么容易记住的一张面孔,在那之前他却像是从没见过她。
但姜满的名字,他听说过,常常被“跳芭蕾的女孩”替代,随后伴随不正面的甚至贬义的形容和评论,说她趾高气昂,傲慢无礼,还臆想她的“假清高”背后生活的不检点,因为必定像她给别人做情妇的母亲。
昔城不大,同学的家庭琐事,往往没多久就能在学生间流传,同学的父母之间可能也相识,或是同事或是同学,甚至大部分人都住在相邻的小区,比如学校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余白的爸爸是昔城有名的房产商,家住在他爸爸最新开发的豪华别墅小区,但符合不完美故事的套路,他父母离异,闹得很不愉快,官司打了几年,最后还是他父亲拿到了抚养权,而他却沦为问题少年。
和他相反,姜满绝不属于问题学生,她学业稳定,排名上游,直升他们学校的高中部也没有问题,常年参加芭蕾舞比赛,获得过大小的奖,照片总被贴在学校的荣誉榜上,和大多同龄人一样,她有关系密切的朋友,也有合不来的同学,会有被曲解被流传的谣言,但大多时候,并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
直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出,她的母亲做了别人的情妇。
同学间会出现若有若无的孤立,他们用厌弃的语气形容她,却无法给出公正的理由,他们在背后议论她,将子虚乌有的事添油加醋地夸大,最后变成她的“罪证”。
但那些欺凌从不显得那么明目张胆,不像余白的遭遇,最糟糕不过被堵在角落挨一顿打,姜满得忍受窃窃私语,私下的编排,但却不可能去一一对峙,因为只能得到一个个嘲讽嘻笑的否认。
但这都是余白以为的。
姜满从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余白再一次和姜满面对面,是他们两人都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等家长,余白是因为打架,而很意外,姜满也是,但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挂了彩,但姜满除了手有轻伤,脸上却干干净净。
那一次两人的家长都没有来,余岳因工作无暇顾及余白,而路霜不在昔城,只能在电话里不停道歉,却也没能到场。
余白后来知道了姜满打架的原因。不是余白所想象的隐忍和委屈,姜满找到了传播她谣言的同学那里,没有质问,没有争吵,只是上手结实地打了对方一个巴掌,不知道是夸张还是真实,据描述的人说,一个巴掌还不够,她几乎不打算停手,哪怕手被对方抵挡挨打的书本打伤,但她表情冷漠得根本不像一个动怒的人。
站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姜满几乎重复了水房里的那句话。
“我这不是打架,至少也要被还手了,才叫打架吧,他那叫挨了我的打。”
姜满受了罚,学校的广播甚至反复通报了两次,所幸对方受伤不重,加上传播流言在先,处罚也不重。
那是冬天,余白和她被罚打扫操场,操场上都是积雪,还有残留积水结成的冰。他们一起配合,一个铲雪,一个扫雪,谁也没有先搭话,但谁都没有装作不认识对方。
打扫完后,天都要黑了,学校早就没了人,他们结伴回教室拿书包,路上姜满问他:“所以,这次你还手了吗?”
余白没有回答,只是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姜满也笑了。
“余白。”姜满喊他的名字,“伤害自己是惩罚不了别人的。”
“别打架了,也别挨打。”她又说。
所以,那怨恨和怒火,最终变成了他的自我伤害吗?余白不确信这个结论,哪怕很多年后,他也不能全然理解自己的青春。
最终,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糟糕的不糟糕的,逐渐变成了更加糟糕的,但他好像突然学会了接受,并且放弃了惩罚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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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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