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席间没怎么吃东西的楚绰有些饿，让小厮准备烤些羊腿。
楚盈一脸震惊:“你怎么不早说，我吃了那么些豆子，现在撑得不行，你倒开始吃羊腿了？”
并不理会楚盈的愤慨，楚绰老神在在地坐在席位上自斟自饮。
楚盈急得不行，围到他身边，问出在席间就想问的话“将军，靖国要攻打息国怎么办啊？”
“你关心这个？”
“你会领兵出征吗？”楚盈没有回答，反而继续追问。
“你对靖国了解多少，羊介子教的，先说来我听听。”
“没有细说，只知道靖国如今没有公族，国君的宗族们除了自己那一支，全都被杀光了，如今大小官职都是卿族在管理。”
靖国原本也只是小国封地，最初的靖侯所做的之事是给天子看守祭祀所需的火盆，后来封赏到靖地，收服当地蛮族后，逐渐通婚壮大，不断开垦荒地，渐渐人口繁茂，称国君，才有如今之势。
如今已历数代国君，中途还经历了叔夺侄位的分割，也正因如此，得位不正的君主为防效仿之风，便杀光了除他一脉的公族，后代中也都只玩乐，不允许担任职位。
卿族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展起来的，历经数代，已然成势。
如今的靖国国君即位时，甚至差点被卿族其中小支谋杀，楚拔,楚换则是以命相保，同少年国君患难之交，如今也在朝堂有了一定势力。
“倒还知道一些，不算太愚。”烤羊腿已经端上来，楚绰用下巴努了努盘子，示意楚盈。
见对方竟然想让自己动手服侍，楚盈恨恨地控诉“欺人太甚！我吃不得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得伺候你吃，我不。”他脑子还在靖国息国那里发懵，才不配合。
见此楚绰也不勉强，净手过后，拿小刀一点点割下肉片，沾着辛辣酱汁，反而将头一片细小肉先喂到楚盈嘴边。
“又这样，跟喂小猫似的。”虽然腹诽，但楚盈没有一点儿骨气地张嘴吃了，期间他一直看着楚绰动作，他连割肉都是那样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好似在把玩什么珠宝玉石，印象中将军从未因为什么事慌乱。
“小不点儿，打不打得，都少不了你一口肉。”楚绰喂完，又细细割了好几片，放在盘子上，列队整齐。
嚼着带有人指尖余温的肉片，瞧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楚盈静了一瞬。
“真的？”反应过来的楚盈咽下肉片，他其实对打不打仗也无所谓，毕竟如今这个世道，天天都有国家开战，小国间摩擦，大国碰撞的，都是常事，对百姓来说，所在之地国君姓什么也不重要，只是他担忧楚绰领兵。
见楚绰心里有数，他就不再多问，这人，一直都是这样，面皮子好似泥俑一般，啥也不透露。在饭局上，杨夫人一番言语，他听得七上八下，可楚绰总是老神在在，也不知到底如何。
楚盈心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楚绰，嘴巴沾了些油渍，“我喜欢吃很多肉呢！”又是那副赖皮讨打模样。
昏暗烛光下，白净无暇的少年，眸子黑亮，通红的唇色一张一合。
楚上将统帅瞧着，嗓子有些干，端起酒杯抿了许久。
“快去休息吧，明日旬休，带你去踏青。”
楚盈惊喜不已，拍手称快，滚进楚绰怀里蹭了一圈，然后跑走了。
走前不知想起什么，停住回头看向楚绰故作成熟道“我定好生跟着羊师学习，以后助将军一臂之力。”说完，不等听得人反应，就急忙遁走，逃似得。
楚绰对着烛火，伴着汾酒，悠悠吃完了烤肉，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隔日便是息国的踏青节。
息国旁边有山脉，虽不够高大，却也着实绊住了往外扩伐的脚步，不过如今的国君没那么多雄心，国民也算安稳生活。每逢踏青时节，都城里不论贵族平民，富有贫穷许多人家都出来游玩。
山脚下许多辆马车，也有挎着篮子的妇孺，零零散散，好在山脉够大，各行其道，也不拥挤。
楚府马车在山脉中央地带，草地葳蕤，不知名小花长势茁壮。
仆从们铺好毡子，楚绰端坐其中，仍旧是身体挺直的贵族仪态，桌案上摆了酒肉和瓜果，若不是知道他们野外游玩，真像是跟别国会盟的排场。
崩得那么紧，都不像是来游玩的！
看着他那副直板样，抱着蹴鞠热身的楚盈撇嘴，脑子转了一圈，随即假装不经意踢歪，带穗子的蹴鞠就这么直朝楚绰旁边的桌案去。
只是楚盈踢得不高，到楚绰身旁时已经在地上滚了，楚绰斜了眼溜过去的球，对楚惠道，“滚过来。”
在郊野踏青，楚绰并未高声言语，甚至可以说时压着声音。装模做样地楚盈本就看着蹴鞠方向悠哉进前，自然看清他的口型。
恨恨道“我要是在这里滚起来，将军府的流言晚上就得传满京都。”
“什么流言？说你滚得身姿很好，媲美狸奴？”楚绰微哂。
楚盈走过来后，并不捡蹴鞠，而是同他对坐，仍旧姿态散漫，一副纨绔子弟做派。阳光和煦，少年睫毛又长，黑亮亮像小刷子，又像振翅的蝴蝶。
“喂！”楚盈大喝一声。阳光好似突然刺眼了起来，楚绰回神，见纨绔子弟楚惠正怒气冲冲面向自己。
“何事？”
“你在透过我看谁呢？眼神黏糊糊的。”少年夸张地打了寒颤，瞪着对方。
楚盈心里知道，楚绰这个将军位置坐稳后，就有人陆续送过很多美人，那时候他年纪小，见到好看的姐姐哥哥很喜欢，也有人特意讨好他，试图能进入楚将军府。
不过将军一直都很讨厌那些人，只除了一个，那是个特别清隽的儒生，学问很好，在楚府留了很久。
还有一次那人生了病，原本在下棋的楚绰丢下楚盈就走了，那盘残局是楚盈自己又执黑又执白一点一点下完的。
一豆烛火，伴着楚盈等了半夜，楚绰也没有再返回。
入睡时，拉着被子埋过头顶的楚盈心里恼恨极了，恼恨那个青年性格比他讨喜，还恼恨将军那么轻易就被美色迷惑。
后来，那人走时，眼睛含水，黏糊糊地看着楚绰，楚盈躲在一旁将其收紧眼底，虽然没看清楚绰什么表情，不过肯定也不差就是了。
这人，竟然光天化日就露出这种眼神，难不成又想起那个人了？
楚盈拿着旁边的蹴鞠，气冲冲起身，发泄一般将蹴鞠踢得远远，又跑去捡球。
楚绰一直看着楚盈，见少年撒气，摇头失笑，想明白他问句后，脸上带上淡淡笑意。
不急。
羊季学士穿着大袖长袍，他生得尖瘦，偕夫人出游，他们的位置离楚家隔了好几家的马车，楚盈远远瞧见了，并不在意，反正又不是学堂，再说课上也没见过羊季学士当讲师，只是他又瞥一眼，好似有看到了虞教务，女子身型袅娜，楚盈看着，心里更加烦躁。
只顾着生闷气，踢了一会儿蹴鞠后，楚盈劲头上来，反而将心事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练起动作。
看着少年抬腿，后踢，身姿矫健又灵活，一个蹴鞠被他玩得驾轻就熟，比日光都耀眼，楚绰大抵也是坐端庄久了，竟也悄无声松散起来，只是他气势重，虽是散漫坐姿，仍有威严，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面无表情，视线倒是一直随着盈。
“阿盈！”一声清脆的惊呼传来，楚盈听到了，并未立刻回头，收脚将蹴鞠落回手中，才架着球扭头看去。
“壶生？”楚盈讶异。
壶生是他幼时好友，后来楚盈入学，壶生随父母游历他国，细数起来，他们已经有五六年没见了。
壶生虽然身形长得高高大大，但五官上细眉长眼，是个温柔长相，时人推崇艳丽之姿，他虽不符合，但通体气质也是别具一格。
故友重逢，楚盈脸上带上喜色，两个少年相向而行，大步狂奔，站定后碰了碰肩膀，对视一笑。
太久没见，各自面貌身形有变，猝然相见，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楚盈转了转手里蹴鞠，率先打破僵局。
“昨日也回城中，恰逢今日踏青节，还没上们拜访你，便先遇见了。”壶生满眼欣喜，许久不曾褪去，“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楚盈怒了努嘴，“怎么不算好呢，被将军压着上学，偶尔还要跟士兵一起操练，可累呢！”
壶生听了，上下打量他一番，咂道“楚将军肯定没有用心教你。”
“怎么会呢？”楚盈下意识反驳，虽然楚绰确实有许多不好，他都大度容忍了，但外人并不知晓，怎么能胡说楚绰对他不用心。
见壶生仍旧充满怀疑地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楚盈对比两人身形，自己的确不如壶生高大健壮。急切辩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小时候的样子，将军捡到我时瘦骨嶙峋，医士说了，我这是胎里弱，又受风，身子虚，现在能长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壶生见他还如以前那般，心思都在脸上，同自己间再无遮掩，心里一暖，本来的忐忑不安俱消散掉。原本他真的担心太久不见，这人已忘了同自己的情分。
壶生笑道“知道你好好吃饭，用心长个子了。”又诱道“我马车上有许多特色小吃，都是他国的他产，各种风味都有，你要不要来尝？”
楚盈其实说完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三两句话就提将军，有些不好，不过在旧友面前，他确实容易忘形。此刻正在内心反省，虽然挺想吃壶生的东西，但还是拒绝。
“不了，今日踏青，吃不得太多。”说罢，他又询问“你同父母一道出来吗？需不需要我去拜见。”其实他是想让壶生随他拜见将军，见到故友的欣喜，他首先想的就是分享给楚绰。
“我父母这次并未回京都。”
“噢。”楚盈转头看了远处桌案后的楚绰，见不知何时，那个羊季学士同夫人竟然坐到了楚绰对面，羊夫人身后还站着含羞娇怯的虞舒。
而楚绰那个老家伙正朝人含笑点头。
气死了，楚盈突然改变主意，转回头朝壶生道“既然你父母没有一起回来，那岂不是无人管束，咱们跑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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