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司自行车的后座上又有了固定的乘客。
每晚去排练,阮秩都搭闻司的顺风车。
今晚阮秩下车的时候,正巧任萱钰迎面走来。
任萱钰面露古怪之色:“你们......怎么一起过来的?”
“我们是室友。”闻司笑着看一眼阮秩,对任萱钰道。
任萱钰腹诽道,之前不是听说阮秩在外面租房子吗。她审视的目光来来回回落在两人身上,好像要看出什么端倪。
“走吧。今晚排练的戏份挺重要,得提前准备。”闻司招呼道,堵住了任萱钰想继续问话的念头。
众人酝酿好情感,准备进入状态。
哥哥拖着一条腿,拨开挡路的行人,踉踉跄跄地在大街上跑。
突然迎面撞上一个人。哥哥不耐烦地推那人一把,却被那人反手抓住。
原来是弟弟。
“你怎么在这儿?”弟弟一脸惊诧。
哥哥突然一咬牙,半跪下来,向来桀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乞求的表情,低声道:“帮帮我。”
一个纸团被塞到弟弟手中。
弟弟如鹰般锐利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哥哥,又瞥见后面远远追过来的伪军巡逻兵,不着痕迹地把纸团收进了袖中,反手又塞给哥哥几张纸钞和一个钱包。
这一切动作快的几乎只在瞬间发生。哥哥惊疑不定地看向弟弟。
接着,弟弟紧紧抓住哥哥的手腕,大叫道:“来人,抓小偷——”
哥哥死死地瞪着弟弟,脸上一片灰白。
巡逻兵跑到弟弟身前,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礼。
毕竟,弟弟所代表的宋家手握这座城市的几条重要的产业链。即使城市已经沦陷,伪军为了稳住城市的基础的生产供应,私下跟他达成商业协议,不得不给卖几分面子。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偷到我的身上来。”弟弟脸色很难看,“你们就是这样维持治安的?”
“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对宋大公子无礼。”巡逻军踢了哥哥一脚,陪着笑,“宋公子把这个人交给我们吧,我们刚好要带他回去审问。”
“他还犯了什么事?”弟弟瞥一眼哥哥。
“这个人,本来在那边买报纸。您知道的,报纸现在是敏感东西。我们准备例行检查,谁知这人一看我们要搜身,报纸也不要了,直接跑了。可疑得很!”巡逻兵解释道。
“买东西?他都来偷我的钱包了,还有钱买东西?怕不是借买报纸的名号,去偷人家的钱吧。”弟弟嗤笑,“还好我发现得早,控制住了他。你们现在就来搜他的身。他身上除了我的钱包,肯定有偷来其他零钱。”
那巡逻兵恭恭敬敬应道,开始粗鲁地搜哥哥的身。果然,在哥哥身上搜出几张零钞和一个钱包。
巡逻兵将钱包双手递还给弟弟:“感谢宋公子的帮助!这个人犯了偷窃罪,我们会带回去拘留10天。”
“各位把他交给我处置吧。”弟弟和颜悦色道,“这个人,是我父亲的私生子,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几个月前我父亲去世后,他就被我赶出了家门。没想到如今落魄成这样,以偷窃为生。这要是传出去,简直丢我宋家的脸。家丑不可外扬。各位把他交给我,我一定按照家法严加管教。”
众巡逻兵面面相觑,最终点点头:“那就麻烦宋公子了。”
布景一转,来到宋家宅邸。
所有门窗紧闭。甚至窗帘都拉上了。
哥哥低着头:“多谢。”
弟弟只是自顾自地问:“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哥哥眼里闪过一丝试探的光:“回老家,在乡下,山的那一头。”
“哪座山?”
“太行山。”
“做什么?”
“挑粮食,卖陈醋。”
“看你穿的破破烂烂,下次给你定做一件西服,再配上领带。”弟弟说。
“领带你打算挑什么颜色?”哥哥问。
“红底黄格子,喜庆。”弟弟平静道。
下一刻,二人竟不约而同握住对方的手,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
“你这几个月干什么去了?”弟弟双手环抱胸口,“你突然就走掉了。”
“这不是怕碍你的眼。”哥哥自嘲地笑。
“说正经的。”弟弟瞪他。
“一开始,我进入美兰的家族企业,给她父亲做秘书。”哥哥的笑意很淡,“宋家一家独大,树大招风,她家表面上跟宋家关系不错,但暗地里一直想找机会扳倒你。”
“你跟我说这些合适吗?”弟弟忍住笑,“所以你也想扳倒我?”
“当时那个老不死的还没死,我只是针对他。”哥哥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不针对你。我没做什么实质上针对你的坏事。后来战争爆发,也没机会。”
“他们没来得及逃,现在正在安排秘密南迁。”哥哥继续道,“可美兰不想走。她想留在这里,哪怕为抗战出一份力——哦,她也加入了组织,还是我引荐的。”
“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我又没赶你走。”弟弟撇嘴,“失踪这么久,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又遇见你,害得我白白高兴半天。”
“看你接手产业,给日本人供货,以为你是......”哥哥偏过头。
弟弟轻轻一勾嘴角:“都是组织的安排。这是一层很好的伪装。”
突然,弟弟话锋一转:“我还没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差点被他们抓住了?”
“接头出了问题。没想到那些巡逻兵会突然过来要求搜身。”哥哥有些恼羞成怒,“只能跑了。”
“蠢货。你一跑,不就相当于白白送个把柄给他们?是个人都要起疑心。”弟弟翻一个白眼,“幸好这次圆过去了。但你最近还是别出门了,在这里待着吧。”
“遵命,长官。”哥哥立正,边笑边朝他行了个礼。
此后,他们跟美兰一起搭档,执行过很多任务。
弟弟对美兰的印象大为改观。他一直以为这位大小姐,是养在温房里的一朵白山茶。后来才发现,这是一株在山谷中踏雪凌霜的幽兰。
在一次发送密电的任务中,特务已经快到小楼门前了,哥哥和弟弟打了多次中止任务立刻撤退的暗号,作为电报员的美兰手抖都没抖,硬是把最后一个字敲完,赶在特务推门前翻身跳下窗——幸好是在二楼,距离不高。在楼下接应的哥哥和弟弟双双伸手接住美兰,三人马上翻滚到附近的草丛里,顺着小路有惊无险地摸回了基地。
这傻姑娘跳下来的时候把脚扭了,还一声不吭。直到安全回去,大家迸发出劫后余生的大笑时,她笑着笑着突然捂住脚,眼眶里滚出豆大的泪,这两个粗心的男人才发现,她的脚踝已经肿的老高了。
“怎么不早说。”哥哥半是心疼半是内疚的捧着美兰的脚。
“之前没感觉的。忘了疼了。”美兰抿嘴笑道。
弟弟翻出最好的膏药,小心翼翼地贴在美兰扭伤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这次受伤,让美兰父亲发现了端倪。美兰很久没跟兄弟俩联络。再次见到她,是在码头边。
港口停泊着一搜即将驶向南方的轮船。上面挤满了逃难的富商权贵。
美兰在家以死相逼,换来与兄弟两人相见的最后一次机会。
她身后站着两个虎视眈眈的黑衣保镖,一直催促她赶紧回船上。
“抱歉。我父亲把我禁足了一个多月,逼我跟他回台湾外婆家逃难。”美兰微微红了眼眶,“我不想走。我想跟你们一起并肩战斗。但是,我母亲早逝,父亲年迈,家中只有我一独子,我留在这里,他们便无人照料,我实在没有办法......”
“你还会回来吗?”弟弟问。
“只要战争结束,我就立刻回来。”美兰泣不成声。
“你在那边,多保重。”哥哥沉声道,“找个好人家嫁了,也能有个依靠,不用惦记我们。”
“我会给你们写信的。你们一定要给我回信。”美兰哽咽着,又勉强冲弟弟一笑,“抱歉啦,未婚夫。我们的婚约,要彻底吹了。”
“我早就不记得有什么婚约了。”弟弟摇摇头。
有旁人在场,纵有千百衷肠也只凝成嘴边一句“保重”。美兰只是和两兄弟轻轻拥抱一下,便在一声声的催促中依依不舍要上船。
弟弟突然牵过美兰的手,郑重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对着哥哥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你们赶紧说。”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两个保镖,娴熟掏出一包烟递给两人,先是嘘寒问暖一阵,最后又放缓声音道:“那位本是美兰小姐的未婚夫,自小定的娃娃亲。麻烦二位通融通融,再给他们一点相处的时间。”
“那边摊子上有卖烧酒的,我请二位喝一杯暖暖身?”弟弟伸出手,作“有请”的姿势,“我保证美兰小姐不会走远。而且从摊子上也能看到他们的情况。”
那两个保镖对视一眼,高兴道:“那就多谢了。”
眼见弟弟引着那两个保镖越走越远,哥哥若有所思,转过身,紧紧握住美兰的手,问:“美丽的小姐,我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于是,他们跳了第一次见面时,在宴会上跳的那支舞。
从最开始别有用心的利用,到后来情难自抑的沦陷。
保镖开始往回走了。弟弟也没办法再拖时间。
美兰被带上了船。
轮船开始鸣笛,一圈圈的水波推着船驶离河岸。
远离爱人,远离故土,远离大陆。
载着一轮又一轮、周而复始的希冀与绝望。
直到闻司喊了停,阮秩还一直保持着凝望航船的姿势,没回过神。
任萱钰蹲在舞台一角,半天没起来,好久才幽幽叹道:“哎,我都有点想哭了。怎么回事。”
“入戏了。看来用了真情实感。保持这个状态。”闻司夸道。
“你怎么一点儿反应没有。”任萱钰问,“你不感动吗?”
“我身经百战了。这种程度的剧情还不至于。”闻司满不在乎一笑,“演戏跟生活要分开。上一秒再怎么入戏,下一秒演完了,就得出戏。能入能出,这才是真本事。不然,多耗心力。”
可是,刚刚哥哥和美兰跳的最后一支舞,让人看得心都快碎了。
那也是演出来的吗。阮秩不相信。一点自己的感情都没带入吗。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刚才那些,那些那么浓烈的情绪,你都是演出来的?”阮秩不解。
“对啊。”闻司戏谑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阮秩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情绪,只说:“收工了,我们回去吧。”
闻司不明所以,应了声好,以为是阮秩入了戏,还没缓过来。
阮秩安安静静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闻司刚骑了没几步,突然大叫:“下雨了!”
京城的雨来得突然。话音刚落,雨点就越砸越大。
两人一翻书包,竟都忘了带伞。
“早上看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没雨的。”闻司懊恼道。他把外套一脱,麻利地披在阮秩头上。
“你罩着,不然等会儿淋感冒了。我们马上冲回去。”闻司双腿猛蹬踏板加快速度。
“那你呢?”阮秩把闻司的外套撑开,努力向前举,让闻司的头也能被罩着。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我身体好着呢,不怕。”闻司大笑,“你这样不安全,容易摔。”
阮秩仍然坚持把闻司罩在外套下。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被拉进了不少,阮秩几乎要贴着闻司的背了。
“你这样也容易感冒的。”阮秩固执道。
“我无所谓。我还挺喜欢淋雨。”闻司笑道,“但你可是我的男主角,你不能有事。”
一件外套要完全遮住两个人有些困难。等两人骑到宿舍楼下,阮秩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雨淋湿了。
闻司无奈道:“你真是......快回去冲个热水澡!”
可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湿漉漉的碎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前,浅色的毛衣已经浸成了深色。
等阮秩洗好澡出来,桌上已经放了一杯感冒药,热腾腾的冒着白气。
“喝了明天就没事了。”闻司安慰道。
阮秩的脸刚被洗澡间的热气一熏,那点红还没消退,看着这杯药,脸色更红了,结结巴巴道声谢谢,就仰头一饮而尽。
第二天,闻司依旧生龙活虎,阮秩却光荣地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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