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会议室
时明轩手拿资料，不时抬起头比对着摆放在面前的文物赝品。他逐字逐句的分析，企图从中找到这些赝品和犯罪分子之间那细微的关联。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时队，省博的专家来了。”
门外的青年身形修长，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左边裤角处有一小片污渍，与其他文物专家严谨的形象相去甚远。
时明轩不着痕迹的看一眼手表，眉头微皱。啧，迟到快两小时。省博让这样的人过来配合调查真的没问题吗？
“秦专家真是贵人事忙，我相信，若是得您出手，我们定能迅速将犯罪分子捉拿归案。”时明轩起身伸手。
秦叙白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不欲对迟到之事过多辩解。他伸手回握：“抱歉。”
时明轩以为他要为迟到之事狡辩几句，没想到，他直接进入主题：“桌上那些就是这次要鉴定的赝品吗？”
“对。”时明轩将他领到会议桌前，指着刚才他研究的那几张纸，“其他专家已经给出了指导意见，就差您这一份了。”
桌上三件瓷器乍一看器型流畅，图样自然，釉面光滑不刺眼，在仿品中算得上质量高的那一批。
秦叙白不多啰嗦，从包里拿出小巧的放大镜，拿起最近的一件赝品仔细观察。
“报案人是个年轻小伙子，他说这件北宋定窑是他爷爷上个月花了100万买的。他怕他爷爷被骗，想带出去找人鉴定，他爷爷不同意。他背着他爷爷跟鉴宝人直播连线，不出所料，假的。他上门去要说法，没找到人。然后，他就带着瓶子来报案了。”时明轩简单给他介绍案情。
秦叙白目光不离瓷瓶：“爷爷这当上得倒也不太冤，这瓷瓶仿得不错。很多北宋定窑的仿品釉色都过于苍白，这件倒是把白中泛青的感觉做出来了，虽然青色的感觉有些僵硬。这上面萱草纹的线条也不错，就是对称性不太好。”
他掂了掂重量：“这件仿品最大的破绽是手感，这手感轻飘飘的，没有北宋定窑的那种分量感。”
意见给得挺专业，虽然人看起来不怎么靠谱。时明轩腹诽。
他指着另一件瓷器：“那这件青花人物纹梅瓶呢？这件是一个文玩爱好者最先拿过来的。他说他在墨宣街捡漏时，被人下套，花了12万买的。”
“下套？”秦叙白看向时明轩，“被调包之类的？”
时明轩摇头：“你把现在的骗术想得太简单了，时代在进步，骗子也在进步。”
秦叙白拿起桌上的青花人物纹梅瓶：“说来听听？”
“报案人说墨宣街有户人家要搬走，那人家里有不少旧东西，他就去看了。那户人家不懂东西的价值，价格给得合适都会出。他从那人家里淘了不少东西，一倒手，赚了些钱。后来他又去了几次，最后一次他淘东西的时候听见主人家在小声谈论怎么处理这个瓷瓶。
主人家说这个瓶老早就被人定下了，但一直没人来取。那人也没给定金，不知道还要不要了。他被勾起好奇心，想看看。主人家三推四就才把瓶子拿出来。
他说他当时看的时候非常确定这个瓶子是宣德年间的青花。他软磨硬泡了几天，加了2万，才拿到手的。离开的时候天都黑了，他第二天拿瓶子去卖，才发现瓶子是接胎的。再找过去的时候，人早就跑了。”
秦叙白轻轻转动瓷瓶：“现在的骗子还挺会拿捏人的心理，先喂点甜头，再进行收割。”
“现在的骗子比原来厉害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掉坑里了。”
秦叙白指着瓶子肩部：“你仔细看这里，这个弧度有点不自然。”
他把瓶子放到时明轩手里调整角度：“记住这个重心感。然后缓慢转动。”
“慢，慢，慢。”待时明轩转了小半圈，秦叙白出声，“好，停。感受一下，是不是跟刚刚的感觉不太一样。”
嗯？时明轩转了转，再转回来，好像真的不太一样。
在秦叙白来之前，他也学着专家们的手势掂过好几次，都没有感受到所谓的重心感不稳定。专家们也没有办法给他解释这种微妙的感觉，时明轩瞥了秦叙白一眼，省博的人，别的有待商榷，专业能力倒是靠谱。
“这个接胎做得还不错，角度找对了，不太了解文物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重心偏移的微妙感……停一下！”秦叙白按住时明轩转瓶子的手。
时明轩莫名：“怎么？”
秦叙白拿起最初的定窑，两厢比对：“时警官，这两件东西感觉有点像。”
时明轩：“像？”
秦叙白指着他手上瓶子的叶片，又指指自己手上瓶子的叶片：“这两片叶子勾勒的感觉非常像。还有这个花瓣的延伸感，也是非常相似。”
时明轩语气急切：“有没有可能出自同一工坊？”
秦叙白有些为难：“我得仔细看看才能给出结论。”
时明轩把两个瓶子放到一边：“行，你先看下一个，晚点再研究这两个。”
“元青花鸳鸯莲花纹菱花口折沿盘？！这个也有人上当？”秦叙白觉得不可思议，“真品可是一直在我们展厅展出啊！出现在省博之外的地方，第一反应不该是假货吗？”
时明轩试图不带主观色彩的描述：“来报案的是个中年男性，他脖子上挂了一根很粗的金链子，手指上戴着几个硕大的戒指……”
秦叙白懂了，他简明的概括：“暴发户。可……这类人不是会更谨慎吗？”
时明轩拿起一旁的硬皮鉴定证书递给他：“报案人说卖给他的人自称有渠道搞到真的。”
“这都行？！”秦叙白不置可否，看了眼鉴定证书，“还别说，字体挺像院长的。不知道练了多久，这么勤奋的诈骗犯，骗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把折沿盘移到近前。嗯？这重量……
他两手捧起折沿盘掂了掂，巧合吧……毕竟红光省前些年拍出了一件相似的，很多数据在网上都能查到。
秦叙白压下心中不好的感觉，找理由说服自己。
“怎么了？”虽然前两件赝品秦叙白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但时明轩敏锐地感受到这次的异样。
秦叙白没有看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件是这三件中仿最好的，报案人花了多少？”
时明轩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他并不急着追问，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件是目前被骗金额最多的，两百四十八万。”
“不愧是暴发户。”秦叙白手指轻敲折沿盘，倾听瓷器发出的声音，感受胎体的震动。
他手指轻轻抚过折沿盘的图样，放大镜一寸一寸的探寻图样里的秘密。
他想起刚刚警车上那个骗子的话“如果市场上出现了质量极高的赝品，那多半跟持有人脱不开关系。”
这件元青花非个人持有，轻易拿不到数据，难道真的跟馆内的人有关？
秦叙白把折沿盘轻轻翻面，抽出桌上的纸巾沾水，缓慢擦拭着底足的火石红。待纸巾染上淡红色，他凑近仔细嗅了嗅。
“咳。”秦叙白呛了一下，呛鼻的焦苦气……又一个巧合？还是……如那个骗子所说，省博里的人有问题？
“秦老师？”时明轩轻拍盯着纸巾出神的秦叙白，“发现什么了？”
如果这件元青花的数据真的是从馆里泄漏，那修复过真品又制作过仿品的自己是不是会成为第一怀疑对象？会不会被监视居住，或者被关起来？自己需不需要出卖同伙换取自由？不对，自己没有同伙。
秦叙白收回自己脑补的各种情节，若无其事地把手中的放大镜递给时明轩，同时把折沿盘推向他：“咳，这件元青花的真品是我修复的，不免看得仔细些。”
“哦~”时明轩不信他的话，这家伙遮遮掩掩的，该不会是参与其中吧。
他接过放大镜等秦叙白解释。
秦叙白指着盘子上几处青花料浓重处：“真品的这些地方有比较明显的黑褐色锈斑，摸着不平整，这个也在相同的位置做了相似的处理。”
他手指移到沿口，“这边，真品也有一点积釉。”
“还有这里和真品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秦叙白点点旁边的豁口和一条狭长细缝。
时明轩：“不愧是修复过真品的大师，不仅豁口、裂痕了然于胸，就连锈斑和积釉处也是手拿把掐的啊。”
秦叙白不语。
明明轩：“这些痕迹其他专家也提出了，秦老师有没有别的要补充的？”
秦叙白：“重量……这个折沿盘的重量和真品非常像。”
“重量像？”时明轩拿起一旁的资料翻找，“可我记得你们的官网上只介绍了年代、图样和口径大小，好像没有提到重量啊。”
秦叙白：“对”
时明轩在资料上做好备注，问：“重量、釉料、胎土等都没有公开过，对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警官，但是元青花的胎土、釉料其实不太算机密”
时明轩指着资料：“上面说这件折沿盘是唯一一件贡品，那它的重量、高度、弧腹这些应该具有唯一性吧。”
“据史料记载，这个图样是唯一一件。”秦叙白说得严谨。
时明轩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这个大小的折沿盘有别的图样，而且那个折沿盘的数据是公开的？”
“红光省几年前拍出一款这样的折沿盘，大部分的数据在拍卖图册上能找到。”
时明轩拿起旁边的平板，输入关键词，很快他找到了他要找的拍卖网页。
他划拉到详情页面：“嚯，这上面的数据倒是比你们官网详细许多。”
他从页面上抬起头：“你想说这件赝品跟你们馆的人没关系？”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博物馆不是唯一的调查方向。”秦叙白一脸真诚。
“哦？秦老师对探案也有研究？”时明轩单手托腮，“那对于这件案子，秦老师有什么建议？”
“你这是邀请我加入调查组？”
“那倒没有，毕竟提供信息人人有责。秦老师想加入调查组？”
秦叙白坦荡：“作为这件真品的修复者，我以为我的嫌疑还蛮大的，待在你们这，不是正好便于你们监管吗？”
时明轩不信：“就这么简单？”
秦叙白两手一摊：“老实说这件元青花仿得挺好的，我想亲眼见见制作的人。我作为嫌疑人反正要暂停工作，那不如我来帮你们，一来方便你们监管，二来我也体验一把当侦探的感觉。”
时明轩：“你还挺了解流程。”
秦叙白：“电视剧教的，我能加入吗？”
“不能！”时明轩斩钉截铁的立刻拒绝。
秦叙白：“……”这么干脆，一点都不考虑吗？
“咚咚”敲门声再度响起。
“时队，沈局让你过去一趟。”
“好。”时明轩递给秦叙白几张表，“你先把这几张鉴定意见表给填了，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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