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什么都没看见，她只听到了那个声音。
是江屿舟的声音。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可他在哪里？她挥着微弱的手机光线到处张望着。
孟远洋终于看到黑夜中跑过来一个人影。
她再也坚持不住，即使脚底沾满了泥巴，负重难行，她也拼命朝他走去，两人越靠越近。
孟远洋在黑夜中看到了他的脸，挂着细密的水珠，头发也湿了，满脸满眼的惊慌失措。
“终于找到你了！”江屿舟真的吓坏了，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我找了你好久，你没事吧？”
孟远洋也紧紧抱着他，心中的无助和恐惧瞬间消散，他就像个火炉一样温暖。
“我没事，只是很害怕。”她努力憋住了眼泪。
“别怕，没事的。我来了。”江屿舟拍拍她的背，“怎么穿这么少，你找到他了吗？”
他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
“找到了。”孟远洋指了指，“在那边。”
江屿舟拉着她的手，走了过去，在一堆泥巴杂草中，他们二人合力，把姚志刚扶坐了起来。
“我来背他。你帮我打光。”江屿舟蹲在他前面，拉着他两只胳膊，一使劲就把人挪到了背上，轻轻松松就站了起来。他感觉这个男人比孟远洋还轻。
两个人借着微弱的光在田间行走。
“他真是你爸？”江屿舟问，“这么大的事，下次和我说好吗？你一个人来这里，我真的很不放心。”
孟远洋点点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本来只是打算来看看他就走。”
“他还活着，只不过情况看起来真的很糟糕。” 江屿舟安慰她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到处问啊。” 江屿舟笑了笑 ： “问你妈，问你小姨，问颜轻云，问你弟。”
“我到了西市，就租了个车开过来的，然后继续到处问，这里信号真的很差，打你电话总是打不通的。”他很认真地说： “你下次不要一个人行动好吗？你永远都有我。”
茫茫夜色中，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着他的声音，孟远洋就觉得很安心，她更靠近他一些，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雨也停了一些，她已经从刚才的茫然无助中彻底走了出来。
“江屿舟。。”她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嗯？”
“谢谢你。”
“客气什么。”他轻轻笑了笑，“你剥削压榨骑在我头上，我都不敢吭一声。”
孟远洋的心微微一动，庆功宴那晚和他说的决裂的话还似乎就在耳边。
可现在她又一次情不自禁地向他靠近。
每次她后退一步，他就向前十步。
孟远洋似乎发现，她怎样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两个人慢慢走出了这片泥田。
“直接去医院吧？” 江屿舟租来的车就停在路边，他把背上的人扶进了后座，和孟远洋上了车。
江城这里规模最大的就是镇中心人民医院，值班的护士见到狼狈的一男一女背着个人过来，一眼就认出那是姚志刚。正巧之前给他看病的主治医生也在。
很快，病房就安排好了。
“他还活着呢？”主治医生看着躺在病床的人：“不过也很难熬过这两天了。”
姚志刚刚从沪城回来的时候在这里短暂治疗过一段时间，不过意义也不大了。医生叫他顺其自然，他就真的回家躺着了，竟然又熬了两个月。
“他现在已经休克了。血氧都不到70。”医生检查一番后对他们两人说，“就送他最后一程吧。”
送走了医生，孟远洋呆呆地坐在病房里。
她拿到了最后仅剩的一个单人病房，惨白的白炽灯营造出一种很死寂的气氛，其他设备也很简陋，只有病床，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别无其他。
江屿舟不知道从哪儿借来一把吹风机，快速给她把头发身上吹干，还打包了两份热粥。
“ 好点了吗？”简单吃了点东西，江屿舟又过来一杯热水，让她喝下。
“好多了。”孟远洋喝了水，望着病床上那个几乎是无知无觉的人，心中怅然。
江屿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搂着她肩膀：“累了吗？你趴在我身上睡一会儿。有什么情况我就叫你。”
孟远洋摇摇头，眼神有些浑浊：“我不累。。只是。。。”
“只是你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你的心情也很复杂。”
江屿舟的表达很准确，孟远洋点点头： “是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有些情绪很难定义和表达，像一副抽象画，你就用心去感受就好了，用心去看见这种情绪，不用沉浸在其中，也不用反复回味。”
孟远洋把这段话在心里沉淀下来：“你说的很对。”
江屿舟拿来了一个枕头放在大腿上，孟远洋半躺在他怀里，枕着枕头，感觉舒服多了，她真的想睡了。折腾了一整天，她有些累了。
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哄着她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睡一会儿吧，远洋。我永远都在。”他在心里说道。
江屿舟把手机调成静音，挂掉了好几个公司的电话。
他这次主动提出和公司解约，闹得人仰马翻，好大一笔违约金他已经准备好了，可公司还是不肯放他走，各路人马都来做说客，他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解这个约。
从默默无闻的小群演走到今天，他吃了多少别人不能吃的苦，受了多少罪，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今他要选择亲手把自己打下神坛，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捏个粉碎，多少人不理解不赞同，都觉得他是疯了。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没疯，他坚定的信念和目标支撑着他一路走来，也会支撑着他一直走下去。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也在她身边。
江屿舟低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孟远洋，眼神里全是温柔和怜惜。
夜色越来越深。
病床上的姚志刚忽然发出了一点点动静，像是嗓子里有一块异物，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
孟远洋几乎是立刻惊醒，叫来了医生。
“血氧又上来一点了。。”值班医生看了看监护仪，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病人，沉声说道：“他也许是优化要说。”
姚志刚此时缓缓挣开了双眼。
孟远洋立刻上前。江屿舟紧紧挨在她身边。
“远洋。”他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爸爸。” 孟远洋终于喊出了这两个字，心中一揪。
“刚才的事我都知道，我在上面看着呢。。”姚志刚突然精神了一些，说话也清楚了。“我看的很清楚，不过也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太想和你说句话了，我就又回来了。”
孟远洋俯下身，靠在床边，“我听着呢，您说。”
“对不起。”他流着泪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还有你妈妈。”
孟远洋有些动容： “没有，您没有对不起我。。。”
“可我的人生也是没有办法。”他叹了口气， “还好，我马上就要解脱了。不用日日愧疚了。”
“谢谢你来看我，我满足了。这真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刻了。”
“等我走了，就赶紧忘记我吧。”姚志刚眼角溢出了泪。
孟远洋哭了，什么都说不出口。
江屿舟紧紧搂着她的肩膀，给她陪伴，安慰，和力量。
姚志刚又看了看她身边这个男孩，裂开嘴笑了笑，“这是你男朋友吧，你结婚的时候我会去看你们的。”
他眼神忽然有些茫然：“你小时候喜欢追蝴蝶，我就变成一只蝴蝶去看你们吧。”
他又看向江屿舟 ：“你会好好待她吧？”
“叔叔，您放心，我会的。”
姚志刚满意地点点头，闭上了双眼，心电图很快变成了一条直线。
这个短暂出现在孟远洋生命中的所谓的爸爸，离开了。她把头埋在江屿舟怀里，眼泪决堤。
从来就没有爸爸的她早就已经习惯，她不是哭自己刚刚失去了父亲，而是为姚志刚惨淡的一生而落泪。
就像小姨描述的那样，他出生就成为了他母亲实现自我价值的工具，一生都背负着母爱的枷锁，妻离子散，孤独终老，无人问津，甚至准备一个人死在荒郊野外。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她的父亲，她刚刚认识的父亲。
江屿舟轻轻拍着她的背，给了她无限的陪伴。
医院很快开具了死亡证明，并协助办理了后续的流程，第二天中午，江屿舟陪着孟远洋去了殡仪馆，姚志刚已经火化了。
把骨灰盒捧在手里的时候，孟远洋突然下定决心要把他带回家。
“他孤零零大半辈子，也想要有人陪吧。”
“你想把他带回家？”江屿舟问道。
她点点头。
“我支持你，只要你觉得安心就行。”江屿舟看了看时间：“晚上六点回沪城的机票。我们走吧。”
两人开车到了西市机场，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毕竟是省会城市，江屿舟戴好了口罩帽子，确保尽量不被人注意，他现正在风口浪尖上，浑身都是话题和流量。
尽管捂得还算严实，过安检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三十六计，只能是跑为上计。
江屿舟拉着孟远洋就一路狂奔，直接躲进了贵宾待机室。
“跟你在一起总像被追杀一样，随时随地狂奔逃命。” 孟远洋终于坐下来，喘着气，“真累得我够呛。”
看她脸色有些不对，江屿舟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果然有点烫手，“你是不是昨天淋雨着凉有点低烧了？”
“难怪我觉得浑身有些酸痛。”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找点药。”
没过一会儿江屿舟就从贵宾前台那里询问到了机场医疗室，然后拿到了一颗布洛芬。给她送水服下。
孟远洋开始昏昏沉沉的。靠在了江屿舟怀里，
他调整了姿势，尽量让她靠得舒服一些，又问她：“等一下去哪儿？回我家还是回你家？”
孟远洋支支吾吾 “回。。。你家吧。”
“就城南那个别墅？过年带你去过的。”
“不要。 ” 孟远洋害怕他爸和芳姨也在，“就回你买的那个老破小吧。”
“我爸和芳姨不在，他们在老家呢。”江屿舟一下就猜到了她的担心， “你到底想去哪儿。”
“就去老破小吧。。”
“没问题，”江屿舟搂着她，觉得安心极了，顺带纠正她：“还有，那是咱们家。”
孟远洋没吱声，内心纠结又矛盾，经历了姚老板的事，她现在确实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可是再这样下去，她深知离赵立鸣又更远了一步，以他的脾性，两人几乎再无可能了。
为了这样一个江屿舟，值得吗？
和他在一起要整天躲躲藏藏，还会被挂在热搜上接受网友360度审视。
这样的生活，也确确实实不是她想要的。
虽说他要退圈，可未来的事情又会怎样，谁也说不清
孟远看着他，神思迷茫。
江屿舟只顾搂着她絮絮叨叨起他要退圈的事情。
孟远洋突然打断他：“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和我一个编辑朋友继续打磨剧本。” 江屿舟坦然说道： “这个题材的故事我们很早就构思好了，一直在修修改改。”
“然后呢。”
“然后就选角，拍摄，剪辑，出片儿啦。”
“哪有这么简单。”孟远洋觉得不太可行。
“当然不简单，不然我也不会筹备这么久，如果不是你，我还能再准备一两年。到万事俱备的程度。”江屿舟变得严肃又认真了起来“但是我现在需要快速转变自己的身份，我需要淡出大众视野，不再做流量明星。要不然，就像你说的那样，跟我在一起好像时不时都需要狂奔和逃跑，这不是你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
他看着她的眼睛：“远洋，为了你，也为了我，我在努力，我也不想你等太久，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孟远洋点点头，算是勉强默认。
江屿舟终于忍不住问她：“那你和赵立鸣分手了吗？”
“应该是吧。。。”孟远洋也很迷茫，“是我对不起他。他这次真的很生气。”
她突然叹了口气，“我是个坏女人吧。是吗？”
江屿舟疯狂摇头： “当然不是。你是最好的女孩儿。”
孟远洋自顾自地说道：“我一边贪恋着你，一边想和赵立鸣继续过以前平静幸福的日子。我就是个坏女人。”
江屿舟又问：“我把视频发给他你生气了吗？”
“没有，” 孟远洋低着头，坦白说道：“我自己瞒得也很辛苦，骗人是很难受的，我竟然觉得你帮我捅破了这层纸，让他看清了我，就是这样左右摇摆的我，我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那我也喜欢这样的你，大大方方承认你同时喜欢着两个男人。你不是坏女人，只是你需要一点时间从中做出选择。”
这种不太道德的事情也能得到别人的肯定，孟远洋突然释然了不少，她终于坦诚面对自己的心， “是啊，我之前就一直拧巴着，不敢承认，也不敢接受这样的自己。”
江屿舟望着她的眼睛：“你又没有结婚，在两个男人之间摇摆不定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不介意也不害怕你这样。”
“为什么呢。”
“因为我相信，”他忽然目光如炬，言辞坚定：“你早晚都会彻底只爱我一个，会和我结婚，会和我一起走完后半生，赵立鸣只不过是我们分开这些年的小插曲。”
孟远洋看着他的眼神，想到了赵立鸣：“他就没有你那么自信，他很害怕，也很介意。”
“所以他一定会输。”江屿舟露出无比肯定的神情。
孟远洋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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