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火如同花骨朵般发荣滋长，顷刻间便蔓延至房屋每一处角落。
袖珍人影们在接触到冥火的瞬间，原本只存在于胥子墨和“陈则”脑海中的哀嚎声骤然从他们口中爆发。
一波强过一波的尖啸不可避免震荡了还跪坐在地的李强和陈则的神魂，两人皆痛苦拧眉捂住耳朵，又记着胥子墨的话，死咬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若他们睁开眼，定能看见自己身上也布满冥火。
只是这冥火于他们而言无知无觉，对于“祟”却足以致命。
袖珍人影们接连融化在火海之中，咒文上平白多出的黑光渐渐暗沉，即便仍有“祟”冒出，也只来得及发出几声临死前的不甘怒吼，然后成为新的“燃料”。
“陈则”无意识攥紧了手中长枪，静静凝视着地上被冥火包裹毫无声息的胥子墨。
他能清晰感知到，属于戌使和其主之间的天地咒，消失了。
一声充斥着悲怆与懊悔的嘶吼从“陈则”口中爆发而出，他双手举枪，带着说不尽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朝王锐身上的咒文狠狠戳下。
刺目金光中，最后的“祟”随着幽蓝冥火一同消失殆尽，唯余胥子墨身上的残焰仍在烧灼。
直至“烬月符”燃尽，以身作符的人便也化作飞灰，尸骨无存。
体内的煞气问题得以解决，可是“陈则”毫无喜色。他目光怔怔，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却看见自己的指尖同样开始消散。
是了，戌使一生只认一个主人，既然现在主人身死，他也该重入轮回了。
“胥子墨，希望我们来生还能相见。”
“陈则”呢喃着闭上眼，心中是释怀也是不舍。他忽然觉得，让这个莫名冒出来的人继续当主人挺不错的。
陈则若有所感般将眼睛睁开条缝，略有模糊的视野中，他只看见一道身影化作点点星光，卷携起屋内不知何处而来的飞灰，又猝然消散。
除此之外，屋内再无任何异样。
“……结束了？”
━━━
胥子墨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座堆叠枯骨的祭坛，几根高大且透着森森鬼气的石柱分立于祭坛四周，祭坛正中央是一道被囚禁的红衣人影，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但能瞧见囚住他四肢的是从石柱顶端垂下的铁链。
那足有腕口粗的铁链上似乎用血液书写了咒文，即便相隔甚远，胥子墨依然可以感受到其上散发出的不祥之气。
他没有贸然靠近，只是驻足原地进行观望。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人影开口说话了：“好久……不见……”
如同演奏二胡时用弓毛重重擦过外弦一样嘶哑难听的声音贯穿耳膜，胥子墨微不可见皱了下眉。
他刚准备询问对方是谁，张口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像是饮过烈酒般泛着火辣辣的疼。
发不出任何声音，去往祭坛的路又有灼热岩浆阻挡。胥子墨果断从衣服上撕下一块锦缎，用汇聚于指尖的灵气写下自己要问的问题。
末了，他将锦缎抛向祭坛。谁料岩浆中崩出一点火星子刚好烧着锦缎，不过眨眼间锦缎便化作小火点落入岩浆。
这时红衣人影又道：“没用的……”
不知为何，胥子墨心里忽然多了股怒意。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脚踏虚空而起，拔剑直指红衣人影。
岩浆中蓦地探出十几条火蛇，同时腾空朝胥子墨咬去。
红衣人影叹息一声，往前走了半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出叮铃哐啷声，瞬间吸引了火蛇的注意力。
回过神来的胥子墨顿住脚步，茫然看着手中长剑。
可是下一秒，失重感令他不可控制的从空中坠落。后背还未触及岩浆便已能感到灼痛，饶是他手上琼玉所制的无回剑，也渐渐有了融化之相。
绝境中，胥子墨不甘想到：这就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陌生女声将胥子墨的意识扯回身体，他只觉得身上似有千斤重，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睁眼，一片灰白。闭眼再睁，还是“白内障”视角。
……我瞎了？
胥子墨不可置信地转动视线，然而无论他朝哪看，眼前依旧只有灰白色。更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手脚根本无法活动。
这感觉有点熟悉，像极了怀辛曾对他用过的那招。
刚死里逃生就又入虎口，我的运气，是不是太差了点？
排除怀辛能连用两道分魂过来追杀他的可能，胥子墨重新仔细感受了下自身的状态。
没有内伤，没有缺胳膊少腿，除了“眼瞎”和被束缚之外其他都好。唯一值得惋惜的是，他和戌使之间的天地咒没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不是消耗了天地咒印，光凭他以身成符，定然会随着丹书燃尽而彻底身亡——连窥忆符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毕竟从“优先级”的角度来说，窥忆符比不过胥子墨这种以身成符的作死行为。
就是不知道回到现实后戌使还愿不愿意重新认他为主，如果不愿意……
胥子墨下意识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触发了女人的条件反射，那道略有几分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
对方的语气跟淬了毒似的，偏又带着几分得意：“恐惧吗？无助吗？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
“是啊，是啊，我怕死了。”胥子墨语调毫无起伏说着对方想听的回答，眼底金光一闪而过，“你是谁呢，好难猜啊。”
眼前的灰白皆是厌气，对方是谁不言而喻。
厌主皱了皱眉，胥子墨的反应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不过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又忍不住发出蔑笑：“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好好看看吧。”
说着，她挥了挥手，捂住胥子墨双眼的灰白色大手缓缓张开指缝。
入目先是一只巨型红头怪鸟，长而弯曲的尖喙距离胥子墨的眼球不过毫厘。它鸣叫两声，却没有热气呼出，俨然已成厌主的傀儡。
周围环境倒是没什么改变，他仍然身处鲁安志给安排的客房里。不过因为怪鸟的阻挡，他看不到厌主，也不知道陈则等人还在不在。
“你说的惊喜不会就是这个吧？”胥子墨活动不了脖颈，只能用眼角余光尽力往下瞥，隐约能看见一层厌气缠绕在自己身侧。
怪鸟歪着头发出咕噜声，似乎不太明白胥子墨为什么不怕它。转动着黄豆大的漆黑眼珠，它再度张嘴，这次却口吐人言：“当然、不是、咕。”
话音刚落，怪鸟忽的剧烈呕吐起来，一节血淋淋的断指从它口中掉落，还有些碎肉残渣挂在鸟喙边缘。
它甩甩脑袋，几滴混合着唾液的血珠不出意外落到了胥子墨的脸上。
有点恶心。
胥子墨挣扎两下，奈何困住他的厌气像是钢筋混泥土般纹丝不动，让他连稍微偏头都做不到。
其他东西能忍，这个真忍不了。
不等厌主或者怪鸟再度开口，胥子墨抢先一步道：“商量一下，让你的宠物挪个地？”
“你怕了？呵呵呵呵……”
“嗯，是啊，我怕的要命。”胥子墨的脸上尽是嫌弃，语气比上一次更不走心。
厌主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瞬间变得阴沉：“你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死到临头了还敢跟我这么说话。”
束缚身体的厌气骤然收紧，勒得胥子墨骨头嘎嘎作响。
怪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正扭着身子往旁边退去。然而不等它走远，一根断裂的肋骨刺破皮肉横插而出，险些扎入它的胸脯。
“咕咕咕！”怪鸟惊叫着逃走，胥子墨和厌主同时暴露在对方视野中。
看见厌气外围格外惹眼的，明显是从胥子墨体内被挤出的断骨，厌主的心情又稍有缓和。
她换了条腿翘起，开叉的裙摆下露出一双红色云头履，与她兰花紫的衣裳甚是不搭。
注意到胥子墨的视线，厌主故意蹬落半只鞋，晃着脚语气矫揉道：“你也喜欢我吗？”
“也？”胥子墨敏锐捕捉到了厌主话中的重点。
他身上的伤还未完全自愈，此刻甫一张口，就有滚滚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厌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般，涂着朱红豆蔻的手轻拍两下，侧间帷幔后缓缓露出一抹有些眼熟的衣角。
是鲁安志……被掏空内脏挖下眼珠的鲁安志。
“他说喜欢我，所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厌主艳丽的面庞上绽出看似纯真的微笑。
她看着鲁安志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具尸体，甚至不是在看人。
为色而来的男人，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徐小花见过太多。那时的她总是会想，要是能让这些人永远闭眼就好了，是不是只要杀了所有想跟她上-床的男人，世界就会对她展现出哪怕一丝丝的怜悯。
可是没有。
在她鼓起勇气杀了一个老男人后，得到的是谩骂殴打，是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轮番上阵的酷刑，是仅剩一口气时被折断手脚扔到乱葬岗死不瞑目的结局。
为什么？
曾经的徐小花不懂，现在的厌主依然不懂，也不想懂。
她只知道，遇见对她心思不纯的男人，就该挖其眼，剖其心；遇见满口谎言的男人，就该油烹其舌，生啖其肉！
哪知好巧不巧，鲁安志正是两样都占的人。
所以她拥有了展示给胥子墨的第一份“惊喜”：“你还没回答，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你还没有选择你的死法，究竟是被挖眼剖心，还是烹舌啖肉呢。
厌主饶有兴致的盯着胥子墨的脸，生怕错过对方任何一点微表情。
“好吧，这是你逼我说的。”胥子墨深吸一口气，半是无奈半是讥诮道：“其实我是断袖。”
什么？厌主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先是面露疑惑，然后又有了猜测，接着恍然大悟嗤道：“你是怕我折磨你才故意这么说的吧，确实是个不错的借口。”
胥子墨沉默两秒，颇感心累：“不是借口。”
他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是同，结果对方还不相信。
这要怎么证明？难道要现场拉个男人接吻吗？
没等他想出应对之法，一道久违的机械音横插进他脑海。
「宿主宿主，能听到吗！」
轮到胥子墨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现在可是身处回忆，无法沟通外界的状态。先不说窥忆符有没有连接他和系统的功能，就算有，系统的“本体”无回剑也不在他手里，他应该怎么回答呢。
「我能听到你心声啊宿主！」
「你……怎么做到的？」胥子墨有点不敢相信。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亲手画的窥忆符出了什么纰漏，否则怎么发生这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当然是靠本系统的聪明才智……」
「说重点。」
「好的宿主。因为一些意外，你和厌主的血都留在了无回剑上，然后我就能跟宿主进行沟通了。」
……还真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系统比他更懂窥忆符。
看在系统阴差阳错与他建立起联系的份上，胥子墨决定暂时不细究其口中的“意外”到底是什么。
他转而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时辰？」
回忆与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通常窥忆符只能支撑三个小时左右。如果超过这个时限，回忆很容易直接崩塌，届时他便再也没有了重创厌主的机会。
「宿主，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
很好，距离他进入回忆只过去了不到两小时的时间，机会还很大。
前提是，他有把握成功从厌主手中逃脱。
一缕厌气毫无征兆钻入胥子墨的唇缝，厌主玉指轻抬，由衷笑道：“不管怎么说，欢迎你加入‘厌’道。”
“成为，我的傀儡。”
这几天太忙了，更新不稳定实在抱歉！接下来会努力存稿的（一定）
作者，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怎么小墨总是在卡在濒死的状态。
胥子墨：……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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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厌主（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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