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节课很快过去，程老赶着下课铃响的几秒钟把小节收了尾，然后便放下教案让同学们下课休息。
尹柏揉揉肩膀，转转脖子，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刚刚课上他一直隐隐约约感觉有风吹，凉飕飕的冻人。他转过头，朝窗户那儿看去。
杭夏余光里察觉到他的视线，握着笔的手停顿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继续整理未写完的笔记。
窗户果然漏了一条缝，尹柏正准备起身关上，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尹柏，有人找你。”
他转过头，发现是陆云。陆云大概是才接完水回来，有水珠从未拧紧的杯盖处渗出，顺着杯身流下。他把嘴朝门口努了努，尹柏顺势看去，只见那儿站着一个女生，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提着一个礼物盒。
注意到尹柏投过去的视线，对方有些慌乱地偏过头。
“就是那个提着袋子的女生，她让我把你叫过去。”陆云将水杯从左手抛到右手，从那女生羞涩的神情来看，估计是尹柏的迷妹来表白的吧。
尹柏道了声谢，就往门口走去。女生见他靠近，双颊的红晕更甚。尹柏朝教室里头望了一眼，见好奇的打探的目光不少，便把人带到一旁的拐角处，被墙挡着看不见了。
陆云不免有几分艳羡，心道要是他也有这样优越的皮囊就好了。他正准备回自己的座位，目光不经意略过杭夏的脸，只见对方和自己刚才一样，正定定地盯着门的方向。
尹柏早带着人到角落里去了，门口现在空无一人。这人却愣愣地盯着那儿瞧，也不知道到底在瞧什么，脸色也苍白的近乎透明，像是严冬厚厚的积雪，惨白又冰冷。
陆云没多想，转头回座位了。
他刚一坐下，许一周的脑袋就凑过来。
“啥情况啥情况，你跟老大说啥呢？”
陆云耸耸肩：“没啥。就有个女生来找尹柏，可能是表白什么的吧。”
“哦——”闻言，许一周顿时失了兴致。他挪回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手机，点掉“Defeat”的页面，重新开了一局。
这反倒勾起了陆云的好奇，他微微扬起眉毛，不无疑惑地问：“不是，我怎么感觉你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
许一周一边吧嗒吧嗒地按着屏幕，一边回应他：“老大被表白是家常便饭的事了，三天两头有，只不过老大每回都拒绝就是了。”
“为什么？”
许一周手指的速度逐渐加快，然后被敌方一个爆头淘汰。他郁闷地将手机反扣，一手斜撑在桌面上朝向陆云，“你不知道，老大他可清心寡欲了，心里只有机甲，压根没有恋爱的心思。他在大一的时候还说呢，说旁的什么都不要，这辈子就和机甲过了。”
陆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尹柏有对象？”
“不可能。”许一周摇摇头，“你没看老大天天都跟我们待在一块儿？哪有什么对象啊。”
“从来没有过？不可能吧……尹柏长这么帅……”
许一周这会儿倒是没急着回答，他像是想到什么，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个也说不准……”
“嗯？什么意思？”
许一周眉头逐渐拧起，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戳了戳右手边的沈非白，对方回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老大在大一开学前出了点事，然后高中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们也是大学才认识，具体发生了什么没多问。”
大一聚餐的时候总不免聊到高中的生活，当时大家都侃侃而谈，只有尹柏一个人一言不发。有热情的同学问道，他就说是失忆了，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确实如陆云所料，外头的女生倾慕尹柏已久，是来表白的。女生很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还磕磕绊绊的，但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准备的用心。可尹柏听着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话，内心却并无波澜。
对方说自己很温柔，很善良，很阳光，很优秀，说自己就像天边最耀眼的星星，放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可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怪异感，觉得对方所描述的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不认识这个女生，也从未与对方有过交集。对方口中那个美好的人，去掉他可见的外表这一点，其余九成都是源于她的想象。
他算不上温柔，也说不上阳光，和优秀这个词更是一点儿沾不上边。她口中的倾慕的那个人，与其说是尹柏，倒不如是她心中编织出的幻影，徒然借了自己这一幅皮囊罢了。
就像之前许多次那样，尹柏委婉地拒绝了女生的示好，也没有收她的礼物。等他处理好这边的事进教室时，正赶上上课铃响。
他在椅子上坐下，身旁的杭夏还是低头提笔的姿势，和自己出去时分毫不差。尹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对学霸的敬意，心想这家伙的自律性真是强的可怕，连课间也不休息。
但倘若他再细致一点就能发现，杭夏笔尖停顿的地方和十分钟之前也是一模一样的。墨水从笔尖渗出，在纸页上晕开一块小小的黑斑，像是一滴泪落于书笺，牵扯出万般难言的心绪。
下半节课总是比上半节课难熬，况且又是下午，不止尹柏，其他同学也都有些精力不济。程老情绪饱满地讲完了本章节的内容，便大发慈悲地宣布提前下课。
有收拾快的同学已经拎包跑了出去。尹柏合上笔盖，将课本收回书包。拉上拉链后他鬼使神差地朝旁边看了一眼，看见杭夏将那个芒果碱水面包从桌肚里掏了出来，放在桌面上，但只是盯着，并没有动作。
尹柏心想对方早午饭都没吃，早该饿得不行，可两节课愣是一口没动。莫非他连面包都送成了对方不喜欢吃的口味？不是吧，自己真能这么准，每一步都踩在对方的雷点上？
他正猜测着，这边杭夏已打开了包装袋，将碱水包捧在手里，咬上一口。
尹柏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还没有雷人到这个地步。
阿姨的水平他清楚，厨艺高超，面包味道肯定是一等一的好。既然对方愿意吃，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杭夏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给他一种这人哪怕是啃大饼也能啃得优雅又矜持的感觉。
尹柏想到自己之前盯着人看惹人不高兴，这回长记性了，及时收回了目光。但他转念又想，不对啊，自己的任务不是要让杭夏痛苦来着？
比起之前那些骚操作，看两眼似乎算不上太大的罪过。这样想着，他干脆大大方方调转脑袋，明晃晃地把视线投过去了。
结果他一转头就愣住了。
只见杭夏的脸上起了一块块红斑，眼睛又红又肿，蒙着一层水汽，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偏偏他皮肤又格外白，于是这异样的红斑便被衬托得格外明显。
尹柏皱起眉头，这看着像是过敏了。
可杭夏仿佛毫无所觉，对着芒果包又要咬上去。见状，尹柏赶紧一把夺走他手里的面包，塞到背包旁的口袋里。动作间，杭夏的状态更糟糕了，神志都开始不大清醒。
该死，这就是过敏无疑了啊！
尹柏迅速将人打横抱起，包也顾不上拿了，飞跑着直奔医务室而去。
那边许一周正准备喊尹柏，问他等会儿是打球还是去训练场，可没等他开口，就见自家老大怀里抱着个人急匆匆跑出去了。
他的尔康手停在半空，随后悻悻收回。
陆云扬起一边眉毛，意味不明道：“这就是你说的，清心寡欲？”
“……”许一周也不知作何解释。他没回话，到尹柏座位那儿默默把老大落下的背包给拿上了。
杭夏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服，把脸直往里头埋，好像鸵鸟执着地要将头钻到沙子里一般。尹柏一边跑一边得空低头看了一眼，心想omega大多爱美，对方估计是觉得脸过敏了难为情，便开口安慰道：
“没关系，我手臂遮着呢，别人看不见你的脸。”
闻言，杭夏手指攥得更紧了些。
尹柏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务室。
“老师，他好像过敏了！您帮他看看！”
医务室很宽敞，设施也齐全，值班老师的办公桌左边是存放试剂和药品的药柜，右边是三张病床，中间用帘子隔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屋子里即使不开灯也已经足够明亮。
尹柏将杭夏放在办公桌旁的那张床上，自己拉了张板凳坐下，因为跑的太急而剧烈地喘息着：“老师，他吃了芒果碱水包，然后就这样了。”
值班老师点点头，给杭夏作了一番检查后道：“基本上能确定是芒果过敏，还好症状不严重，送来的也及时。要知道，过敏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药膏外用，早晚各一次，胶囊一日三次，饭后服用。”
老师打开药柜，把药拿出来：“你不知道自己芒果过敏？还是不小心吃到了？”
“知道。”杭夏轻声回应道。
闻言，老师和尹柏俱是转头看向他。老师短促地看了一眼后又低下头，在药盒上写着服用的注意事项：“知道还吃？”
尹柏则是久久没有移开视线，嘴唇半张，心中不解重重却不知如何开口。
老师把药用塑料袋装着递过来，尹柏没让杭夏掏卡，刷自己的校园卡付了钱。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响，老师拿起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可以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等恢复好了再走。”说完就出去了。
老师刚给杭夏吃了急性抗过敏的药，虽然症状被控制住，没有进一步恶化，但也没有消减，红斑仍旧十分明显。
尹柏伸手，把塑料袋递过去。杭夏顺势来接，可他抓住袋子后尹柏这边却又不放手了，两人握着同一只袋子，无言地僵持着。
尹柏现在很生气，但说不清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对方的气。因为自己好心办坏事吗？还是因为杭夏明知不能吃芒果还偏要吃呢？
“为什么？”
杭夏没回答，低垂着头，几缕黑发滑落至额前，显出几分柔软，也显出几分可怜。
尹柏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过于冷硬。他放柔语调，声音也轻上不少：“你既然知道自己芒果过敏，为什么还要吃那个面包呢？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我很久没吃了。”
杭夏开口道：“我很久很久，很多年没吃芒果了。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不吃，身体的免疫系统就忘了这个过敏原了，就不会过敏了。”
“可没想到，还是过敏。”
他轻声地重复了一遍：“还是一样会过敏。”
杭夏向来话少，之前虽然也开过口，但好像只有这一次尹柏才真正听清了他的音色。一如他的外表，清朗而澄澈，让人想到山间的月、林间的泉。
只是，无论是这夜空高悬的月，还是这月华映照下的泉，都太孤寂了些。
杭夏说着，手不自觉松开了袋子。他的眼睛被垂落的额发遮住，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不过尹柏猜想大抵是有些难过的。
似乎总是这样，只要和自己待在一起，杭夏就会陷入难过的情绪。
尹柏把袋子塞到杭夏的怀里，站起身来。他环视四周，见医务室里没有多余的口罩。于是他脱下外套，搭在对方的肩上，又把外套的帽子给对方戴上。
他比杭夏高一些，肩膀也宽一些，外套穿在对方身上宽大的像是巫师的斗篷。不过这样刚好，落下的帽沿能够遮住大半张脸，omega就不用担心被人看到过敏的脸了。
衣服总是会沾染主人的气味。杭夏被裹在留有余温的外套中，闻到了浅淡的尹柏信息素的味道。
令人安心的乌木沉香。
他控制不住地眼眶发酸，本就肿胀的眼睛只怕现在更没眼看了。不过幸好在帽子的遮挡下，尹柏察觉不到他的异样。
隔着一层布料，听力被削弱了些，尹柏的声音听在杭夏耳朵里显得闷闷的：
“你等会儿还有课吗？还是打工？”
杭夏摇摇头：“自习。”
“去图书馆？”
“嗯。”
“那走吧。”
从帽沿下的光亮中，他看到尹柏朝他伸出手。他以为对方要像之前那样抱自己，慌忙道：“我可以自己走。”
然后他听到一声轻笑，接着是对方好脾气的声音：“那我扶着你。”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臂弯被人紧紧挽住了。
下午四点半的太阳移至西面的天空，斜斜射落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杭夏低头看着脚下，看到瓷砖地上那两道黑色的影子，紧紧挨着，靠着，密不可分地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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