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用歌声赞美我们永远的神!”
穿着传统教袍的指挥用沙哑的声音激昂地晃了一下手臂。
指挥的教袍比主教那件空荡荡的合身,眼珠也不像主教那样充斥白翳,甚至比起参观时碰到的来往的教徒看上去还正常很多。至少像个正常人。
众人在墙边站成一排,伸手接过指挥递过来的乐谱,颇像做错事被罚站成一排的小孩。
柏棠好整以暇地抖抖那张有些泛黄的乐谱,简单看了一下。
很正常的简谱,一张纸印下了数首简短的歌,有节拍有音调……无论是谁都能看出这张乐谱很普通,内容也都是教会里常见且基础的诗歌。
指挥面对着站在他们前面,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大家看着谱子一起唱!”
“……”
喊下开始后,一排人没有一个出声,默契得不像话。显得单独出声的指挥另类而诡谲。
“让我们张开口——举起手——向永生之主称谢——”
“使赞美之泉,流入唔唔,每个人的心间——”
指挥沙哑的嗓音孤独地回荡着,跑调失真的歌声莫名带来一丝诡异。
一曲完,指挥毫不在意无人演唱的事情,和善般手扶心口:“我们再来练习一遍好吗?”
无人回答,气氛陷入冗长的沉默之中。
“史密斯先生!”
熟悉的恶心声音突兀地吓了众人一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主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扯着比指挥还要僵硬的笑容:“请跟我来一下,史密斯先生。”
他和大先知似的,不等回应,自顾自朝着教堂内部方向走去,脚步声慢慢远去。
事发突然,指挥愣在原地两秒,才慢慢放下乐谱:“先熟悉一下歌词吧亲爱的教徒们,活动请不要离开太远,我很快回来。”
说完,指挥一甩衣摆,朝着主教的方向离开。
柏棠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一只手轻拎着谱子,另一只手遮住过于刺目的阳光,若有所思地歪了一下脑袋:是……小提示吗?
真刻意。
柏棠靠墙地站着,以一个极其冷漠的姿态听着众人细碎的议论声。
副本提示做得实在太烂……柏棠讥诮地想着,但最后还是压着声音忽然开口:“我去看一眼。”
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蹿出去老远,以极快的速度跟上离开的两人。
“诶?!”颜妍才刚迈出一步,对方的距离就已经大到没办法听见她这一声惊叹了。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过去……
才犹豫了一会儿,她看着距离默默收回脚:算了,反正也来不及跟上了。
另一头的柏棠不紧不慢地捋了一下碎发,尾随在两人身后从教堂侧边的小门进了教堂。
侧门后是紧接着一个楼梯的,整个空间也几乎只有这么一个楼梯,四周都是墙,昏暗得可怕。旋转的木质阶梯随着两人的走动发出老旧木板的吱呀声,像极了老式恐怖片里的旧宅。
当时走这里从大堂下来参观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教堂楼梯建得这么烂?
柏棠目送两人随着木板声逐渐消失:“……”
难办。
柏棠没打算回头离开,而是轻吐了口气,试探性地迈上了第一级台阶。
除了之间拉远的主教和指挥的脚步声,没有任何杂音冒出。
应该可以。
柏棠简单评估完,指尖稍微按了一下墙,脚尖轻点着台阶迅速向上走去。
头顶的木板声戛然而止,随即而至的是正常行走在地面的声音。
停在二楼,看来的确是要去主教房间,这点没骗人。
主教房间就在楼梯口右侧不远处,柏棠小心地踏上二楼正常的地板,单手扒着墙探头看两人。
走廊比较黑,显得尽头那扇窗户格外亮,几乎要闪瞎眼睛,黑白分明的对比让人感到眩晕。
奇怪,这么亮的光线居然没办法照亮走廊……就像大堂里的彩色玻璃窗也透不过光线……
主教压下深色的木门的把手,先一步走了进去,厚重的门板被指挥进入后顺手带上,发出一声轻响。
柏棠快步上前,微微俯身,将耳朵贴上了冰冷的门板,试图听清两人的对话。
不行?
柏棠又贴紧了一点,皱眉。
不像是隔着门板的听不清楚,反倒像是……声音被隔绝。明显更偏向于因果类型的规则束缚。
柏棠尝试着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因为指挥的用力过小,门把手处老旧的金属装置没有被完全卡上。
门板被推开一条小缝。
像是咒术被破解,先前还完全听不见的声音顿时进入了耳畔。
“史密斯先生,你是两天前才来到圣罗利亚的是吗?”主教平铺直叙般问。
史密斯似乎很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是的主教,怎么了吗?我想我的专业水平完全够格。”
“oh,那是当然!”
“……”
柏棠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客套话,一边观察着房间。
说实话,没有像想象中的中世纪房间那样阴暗拥挤,充满各种魔幻色彩,这只是个很普通的房间。
主教的房间里陈列整齐,一排高柜子摆在一边,上层的架子上摆着很多牛皮封面的书籍,旁边紧靠着的是一张大床。沉重的木制书桌摆在中央,配了一张雕刻繁复的柔软靠椅,吸满了墨水的羽毛笔搁在桌面上各色书籍和笔记旁边。
“oh,我相信你会教好他们的,史密斯先生。”
谈话持续时间比预期要短,都已经快结束了。
指挥好像还是很不解:“当然了,这是分内之事。”
主教莫名笑了两声:“这不是什么分内之事,我得感谢你为教堂的付出。”
柏棠将目光投到书桌旁的两人身上。
主教拥抱了一下指挥:“回去吧,新的教徒们还在等你呢。”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拍了拍指挥的后背,松手后又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背示意其离开。
要出来了。
柏棠先是看了一眼走廊对侧通往大堂的小门,又看了一眼来时的楼梯,最后看向了旁边开着的窗户。
最近,也最快,能跳的话肯定是最好的。
窗户外的光线像是被教堂内部吞噬,完全透不进来,走廊依旧暗得不像样。
看上去像是有阻挡。但当初进大门的时候光线也是透不进来的,所以没办法判断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有屏障。
柏棠迅速走两步到了窗前,探出手掌,白皙的皮肤顿时曝露在阳光下,分割成亮暗分明的两部分。
——没有。
柏棠松了口气,往外面看了一眼,确定是正常的教堂外部后果断决定翻窗逃离。
二楼本来应该不算太高,但是对这座华丽的教堂来说,所谓二层还是有点高度的……也就……不到十米。
……服了啊,不是二层吗?
白皙的皮肤在光下近乎透明,柏棠单手把住窗框,劲瘦的小臂上青筋蜿蜒。他把视线从主教办公室的门板上收回,手臂一用力,毫不犹豫地翻身飞了出去。衣摆随风向上滑了一小截,地面在柏棠眼底迅速放大。
风声不断叠加,世界反倒像是安静了,只剩心跳声不断冲击神经。
一切也就是瞬息之间的事。
柏棠绷直唇线,在着地的片刻一个滚翻卸了力,顺着动作结束带来的惯性力方向旋转起身。
眼睫在强光下投射出阴影,柏棠随手整了整衣服,就像是……刚散步完回来。
“啊啊啊啊啊!!!”
靠墙站成一排的队友那边发出一声尖叫,很显然被“从高空坠落的东西”吓到了。
柏棠没管受到惊吓的人群,手掌抵在眉梢,掩着光仰头端详了一下他刚才跳下来的窗户。
精致到像是模型的大量浮雕填满了教堂二楼以上的外壁,凹凸不平。
颜妍已经走到了他跟前,面露惊恐难以置信地问:“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啊?”你真的是人吗???
她没问出后半句话,但柏棠从她抽搐的漂亮五官上清晰地读了出来。
柏棠:“……”
柏棠拍了拍灰尘,淡定:“这样不容易被发现。”
颜妍无法理解地仰头望向快十米高的二楼窗户,脸上明晃晃地在说:是吗不知道的以为你被追杀了迫不得已誓死不屈打算跳楼自杀呢???
整这么一出,所有人都忘了问他在楼上看到什么了,高度同步地望着窗。
柏棠没理会,冲着关心的众人示意自己没事后拔腿走回他离开前的位置。
“我们继续练习吧,亲爱的教徒们。”指挥的声音很快就从不远处的小门传来,身着教袍的指挥一拂衣袖,快步走向他们,嘴角挤出一个笑,“相信你们会学的很快的。”
于是不久后,众人默契地在指挥的歌声里低头看谱,孤独的演唱声在周遭回荡,和第一次教学一般无二。
“让我们张开口——”
沙哑的声音环绕。
“举起手——”
“滋啦”
仿佛火燎的声音很轻地响了一下,没什么人注意。
“向永生之主称谢——”
“滋啦——”
火焰灼烧的声音更响了几分,这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突兀的动静。
颜妍警惕地看向柏棠:“你听到——”
“了吗”二字还未问出口,一股焦糊的气味传来。
众人顿时乱了:
“怎么回事?火灾?”
“你们听见了?我没听错?”
“有焦味!打119啊!!”
“……”
短短的时间内,诸如此类的慌乱重复了很多遍,听得柏棠心烦。
“让赞美之泉,流入唔唔!每个——”指挥还在继续他未完的演唱,柏棠却抬眸死死盯住了他。
一缕金色的火焰正从史密斯的后背升起、蔓延、愈恍愈烈,几乎要灼伤视网膜。
现在所有人都发现了。
“这怎么回事?不是幻觉吧?”
“开什么玩笑啊?”
“谁去扑一下火啊!”
队伍按耐不住骚动起来,史密斯指挥注意到不对劲,饶是脾气再好也生气了:“你们给我好好学歌啊教徒——”们字闷在了史密斯的嘴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踵而至的是一连串剧痛沙哑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史密斯指挥痛苦地大喊着,蜷缩着砸在地上。
极度刺眼的白光晕了一层金边,在无规则的跳动中凝成了连片的火焰。
指挥抽搐着拍打火光,整个人在地上混乱地打滚、挣扎。明亮的光连成一片,在眼底烧出一块如同诅咒般的黑色色块。凄惨的嘶吼振聋发聩。
灭不掉。
史密斯痛苦地喘着气,痉挛般仰起头,发出一声哀叫。
足以使眼睛受伤的火焰在每个人的眼底点燃。
没有人上前,当然,上前也不会有用。
史密斯被越发旺盛的火焰吞没、包裹。他抽搐着侧头,整张脸仅剩眼睛没有被火光遮蔽。
那对眼睛望着僵在原地的众人,似乎在呢喃:帮帮我……来帮帮我……
——他又何尝不像一个真实的,在求救的人。
沙哑的痛号狠狠撞进耳畔。
齐海镇,队伍里的那位父亲首先受不了了,他向前了一步想要去帮忙。
“想死就去吧。”
柏棠冷冷地开了口。
“他要死了啊!他……”
“啊啊啊啊啊——”史密斯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哑了。
“他不是人。”柏棠淡声陈述。
可是……
众人望向试图求生的史密斯,那位前不久还在微笑着说话的史密斯指挥……
这真的不是人吗。
“在我眼里他就是个人啊!活生生的,还会唱歌的……人啊……”
他的痛苦那么真实。
柏棠冷静道:“那你去救他啊,怎么救。”
“冒着可能会丢下你女儿一个人去死的风险,你去救啊,扑上去,和他一起死啊!”他看向一旁的齐燕,又狠狠看回了齐海镇。
齐海镇愣住了:“我……”他茫然地看了一眼痛苦尖叫的史密斯。
其实就是想救也来不及了,更何况能不能救下来。
——指挥含带绝望的瞳仁变得越来越浅,在跳跃的火焰里慢慢褪成一片浑浊的白色。
柏棠皱眉,没说话。
惨叫越来越低,在无声的围观下,闪耀的火焰间,持续了近五六分钟,最后被火焰微弱的灼烧声压住,彻底熄灭。
“滋啦”
火焰在沉默里慢慢黯淡下去,留下了一具毫无声息的尸·体。
史密斯的遗体呈现黑色……不,不应该说黑色,应该说是完全没有颜色,像是一片恐怖的空洞,将所有光线完全吞噬,明明外界阳光这么刺眼……
众人不禁有种视网膜上被剜出一块人形缺口的错觉。
偏偏溃烂的皮肉不时还因为漆黑表皮的翻开而露出一瞬,干枯的血水和粉白的肉粘连在一起,而后又迅速被黑色表皮掩盖,令人作呕。
火烧后的焦糊味夹带强烈刺鼻的油脂焦味蔓延开来,冲击鼻腔。
敏尔指尖死死捂住嘴,跌坐在地,双目失焦地往下坠着眼泪:“怎么会……这样……”
尸粉被微风吹动,细碎的黑色粉末在地上摩擦滚动,不断散发着恶心的气味。
兴许是没见过这么壮烈的场面,队里的干呕声此起彼伏。
“咳咳……”余佳被浓重的烟味熏得咳嗽两声,眼眶泛着红色。令人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第一个凑上前蹲下,查看那具看不清肢体五官的尸·体。
余佳又呛了一下,突然眼睛失了焦,小声地自言自语:“献祭?……但不是神……”
“咳……”她一手捂嘴咳嗽,另一只手去掀尸·体的眼睑,却粘了一手浓厚的黑色粉末混合着油渍,眼睑整个还因为触碰被弄得掉了下来。
……恶心。
余佳看着浅淡到几乎和眼白混合的瞳仁,又一次失神地小声喃喃:“灵魂。”
颜妍奇怪地看着她:“虽然气味恶心了点,但也没多大烟味啊,姑娘你咳什么?”
余佳这才从失神的状态脱离,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颜妍:“不…咳…知道……”她也奇怪地皱了皱眉,随后起身后退了两步,让出近距离验尸的位置。
柏棠倒是瞥了她一眼:不是……神?灵魂?
史密斯献祭了灵魂,但并非献给他所信仰的神?
【滋滋……】
【【昔日圣地的灾难】探索度 20%】
猩红的字嵌在视线,和史密斯焦黑的尸体并排位于视野,无尽的黑和鲜艳的红,和环境格格不入,一时间让人有些眩晕。
“探索度是因为他死了?这也太扯了吧?”颜妍没听见余佳的话,也不知道柏棠的推论,不解震声,“探索啥了??”
柏棠最后还是不忍心,简单解释:“脑子里推断也是探索好吗?我推的。”
你推出啥了??
颜妍没问出口,因为柏棠已经蹲在了尸·体前面,伸手把这具躯体翻了个面。
颜妍看着粘在地面的黏稠皮肉,顿时扭头呕了一声,根本没心思问话了。
柏棠忽略了白皙掌心沾染上的恶臭污渍,盯着史密斯的后背看了好一会儿。
——果然。
尸·体的背部烧得格外严重,如同金属被高温烤化,骨头都灼得少了一部分。
加上主教在房间又是拥抱又是拍背的,那么杀人条件大概率就是接触了。
可是为什么要单独支开呢?
但如果杀人条件是在主教房间,未免有点苛刻了吧?不对,新手副本也正常,况且如果剧情有强制性前往主教房间的情节发生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再看吧。
柏棠把手按在地上抹了抹,有些嫌弃地蹙眉,随后转脸向满脸无辜的余佳,问出了口:“不是神?”
余佳有些迷茫地看向他:“嗯?和我说吗?大哥哥你说什么?”
双方对着视线,一时僵持不下。
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柏棠认真揣测了一会儿,放弃了考究,因为余佳的表情实在太懵了,面对问句居然满眼都是“为什么要问我?”的诧异。
不会要玩什么卧底游戏吧?不像啊。
“主……主教来了……”
队里不知道哪位颤着声音开了口,柏棠看了过去。
主教确实来了,甚至脚步似乎还蛮轻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这边场面的过分沉重才衬托出来的。
柏棠、颜妍和余佳三人围在尸·体旁边,刚好挡住了主教的视线,以至于没能让其在第一时间看到这壮烈的场景。
等等,主教?
颜妍想起什么东西,猛地将目光从尸·首和主教身上移向柏棠:“你去楼上看到什么了??!”
柏棠饶有兴致地看着主教走来,闻言轻浮地一摊手:“没什么啊。”
来不及追问,主教已经到了他们跟前,露着僵硬的笑容:“诸位,怎么没在好好练习呢?”
三人默契地朝旁边走了一步,让黑得面目全非的尸首曝露在主教面前。
主教显然被骨肉粘连的尸·体吓了一跳,霎时后退半步,惊道:“天哪,这是什么东西?my god!!……”
主教连着飙了几句英语,没有带脏,却十分完美地表达了他震撼的心情。他攥住胸口的十字架,默默划着十字:“基督保佑……这是怎么回事?……”
空气沉寂了两秒,无语和恶心挤作一团,无数骂人的话闷在众人的喉间。
最后是颜妍看不下去打破了僵局。
颜妍面无表情:“你亲爱的史密斯先生自燃了。”
主教没有诧异于这坨黑不拉几的东西是他亲爱的指挥,而是诚恳般的双手握住十字架,垂头闭眼喃喃:“愿主保佑他上天堂……”
柏棠:“……”
你的史密斯怕是连灵堂都待不了哈。
歌词出自诗歌《赞美之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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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圣罗利亚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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