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尔骨架大但人清瘦,导致这次奇怪的被公主抱体验留给他的只有背上和大腿上的几点乌青。
他皱了皱眉,但在意的并不是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公主抱了这件事,而是他觉得抱他上来的人就是推他下去的人,他跌落前的最后感受到了强劲的推力,而接住他的人却又来得太及时……数学研究院里必然不会专门派人监视他,否则,当初就不会放他独自出门。
他跌落时意识正好落入那个图书馆的废墟,又看见了联通离开女孩画面的火光,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纯粹的巧合。这就说明,那个推下他又接住他的人目的就是让他去往图书馆的废墟,去看到那里的异象。
在上次因为马车事故意识接入废墟图书馆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地方的存在,而那里种种亵渎神灵的迹象又表明,那里并非寻常人会进去的地方,否则谁人的信仰会坚定,谁人能免于疯狂?那么是神秘绿裙女人那个组织的密会场地?不,不会的,哥德尔几乎是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若真如此,当初绿裙女人没道理不提点自己,而要大费周章把我推下又捞起。因此,尽管对那里几乎一无所知,哥德尔还是能仅凭逻辑推断判断那里是独属于自己的“特殊”。
哥德尔突然汗毛倒竖:那么又是谁会提前知道我这个突兀出现在这个时代中人的存在,又比我更加了解自己身上的“特殊”?
他对这个一点线索没有的人毫无办法,忧思过度,不如审视当下。他穿戴齐整后,站到落地长镜面前,正了正微斜的领子,带上了不符合他习惯的单片眼镜,在找不到帽子的时候哑然失笑——他必须改掉这个习惯,他,艾瑞克·阿德莱德,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哥德尔了。
但既然对方使他免于高楼跌下、在庆国大典上露面时一瘸一拐的窘迫,无论是什么原因让他自导自演这样一出闹剧,但至少目前看来还算友善,甚至可以利用。作为一个体面的绅士,他还是应该心存感激。他后知后觉得想起第一次车马翻腾是进入图书馆,越发觉得那也不是巧合,那个人,似乎从来没让自己离开过他的视线。
那正好,哥德尔自嘲一笑。
他右手摘下金丝勾勒的单片眼镜,放在左胸前,弧度夸张地鞠躬,抬头看着因为风气狂飞的窗帘布,颇有意味地弯起嘴角,无声地用辛德兰语说:
“谢谢你,并不光明磊落的恩人。”你看得到。
“还有就是,暗处的恩人啊,可否再帮我一个忙,我想要一缸跳动的但是古老的脑花。”
“明天6点前,它要放在我的桌子上。”
——
远处带着黑色礼帽黑框眼镜的黑发蓝瞳瘦高绅士露出了弧度相同却更加意味不明的笑容。
“哈哈哈,你和我一样,在这次就发现我的存在。”他一边笑得愉悦,一边身体慢慢后仰,直至完全失重,眼前也看到图书馆的废墟,然后跌在地上,变成了一只死去的、翅膀严重弯折变形的硕大猫头鹰的尸体。
头部完好无损,待人采撷。
“但我希望你是最不同的那个。”
最后的单词消逝在辛德兰晨光熹微的微风中。
——
红发爱尔兰青年在台下紧张地绞手,用力地深呼吸着,190的大个子,却不住地踮脚张望,似乎这样,那位他真诚崇拜着的伟大数学家希尔伯特就会提前出场。
忽然,晦暗的天空中无故乍现天光,随着如有实质的猛烈光线,金色的,像是液态黄金的东西丝丝缕缕的飘落下来,红发青年知道,那是向日葵亚种“火种”的花瓣,这是阿尔布亚男神神使的代表;而仅仅随后的暗暗丁香气息沁人心脾,让他内心沉静了不少,这是代表女神隐退于幕后的意志(神使未到,但祝福已达)。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镇定不少,感到了由衷的由信仰带来的心安,于是他也不再紧张地绞弄手指,而是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拢,拇指放置在无名指第二关节处,小拇指向后微翘,左手贴在裤缝处。若不是盛大的场合不被允许个人的常规祈祷环节,他定是要把手牢牢贴在左胸处的——比往常都要久一些。当然,每一次沟通神明的庆国大典他都很虔诚,此刻是百年间神使唯一一次的亲临,此生难遇第二次。
他希望做到和以往一样的虔诚,但这很难,在前置的环节中,他不免因为对希尔伯特的到来的期盼而分心,甚至邪恶地希望那些值得尊敬的人们赶紧结束他们的部分,或是自己即刻死去,又在希尔伯特出现时复活,好躲过这漫长的时间。
这是不好的。红发爱尔兰青年涨红了苍白有雀斑的脸颊,用力闭眼躯干邪念。
……
“在一切实验禁止的时代,他创立了一座理论的、完备的、纯粹的“数学工厂”,这在数学与宗教意义上都是一次“工业革命”!”
是的!他是当代数学的引领者!是用三个基本元素、三个基本关系和五组20条公理把数学神国带到混沌人间的神明使节!与普罗米修斯同样伟大!
“一百一十三年前,他是唯一一个在庆国大典上、众人见证下与神沟通者!”
是的!他是将祂们的目光引向人间的伟大存在!
“已故的恩典从星空中重生!”
我们被眷顾着!
无论是否理解其中语句的真正含义,台下的人民狂信着,流泪着呐喊专属于学院的,专属于教堂的,以及专属于“炼金术师”们而唯独不属于他们自己的祷告,典礼的气氛被一浪一浪推向高峰,丁香的气息再也搪塞不住人们苦涩激动的泪花。
我们,被眷顾着!黑暗的时代就要结束,光明,触手可及!
然而,当瘦削苍白、白发红眼的年轻吸血鬼孤身一人出现在台上时,场内倏地静默,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没有愤怒,没有失落,只有绝望。哥德尔在心中考量,和他预料得**不离十,只是这沉默要更加长久,比预料中的4秒更多3秒。
“「它」是谁?”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打破可怖的沉寂,「它」字被咬得很重且迟疑。此时,吸血鬼这种本身就带有污秽意义的身份,让哥德尔此刻站在典礼舞台上这件事更加荒谬。
台下的人们被这战栗的质问惊醒,而其中混杂的炼金术师们眼中开始出现愤慨与嘲讽: “「它」甚至不是炼金术师!”
“呵,我是一个拙劣的替代品。”哥德尔笑得浮夸却得体,发自内心,点头抚掌肯定这个言论。“而你们别无选择,因为新的东西就要取代旧的已死的东西。”
“而未曾消逝的部分将会代表权柄的顺位。”
他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缸沟壑纵横的脑花,表面没有鲜血,但尚且活跃的神经末梢还在跳动,缸中之液浑浊,随着微弱的搏动细小地翻涌。
他右手手臂缓缓伸展,五指松弛地张开上翻,接过身边侍立的单神信仰中年学者挂着惊讶狂热的笑容送来的刀叉瓷盘,并端正地放在面前的长桌上。
“而希尔伯特庇佑的双神子民们,你们的先知死去了,可惜他如今仍然被需要,于是我,应运而为。”
哥德尔缓缓坐在身后的高背椅上,松弛但是优雅得体地两条长腿交叠,身体微微前倾,对着观众抿唇微微一笑,随后自然地松直着脊背,用刀叉把大脑从缸中移出,放在干净的瓷盘中,不紧不慢地开始进食。
他吃得时候微微勾唇,全神贯注地盯着盘中挣扎蠕动的脑花,雪白而长的睫毛遮住他猩红瞳孔中的神色,也遮住了他瞳孔的形状,他肤色雪白毛发也是雪白,就像一只总是有着纯良笑容的恶魔的白山羊。
刀叉磨过还活跃的神经体时有很独特的“噶几”声,尖锐地就像是灵魂的哀鸣,也渺小的就像一个23g的东西所能发出的最大分贝。
而他身边穿着黑衣的中年学者用狂喜的眼神慈爱地盯着这一切,然后递上一杯用水晶高脚杯装乘地清澈鎏金的不明液体,忽略其中明灭变换、金粉流动的魔幻效果,这就像是一杯色泽上好的香槟。
不像万人瞩目的庆典舞台,不像是当众进食生的先知大脑,就像是在一场贵族的宴会上,一个优雅潇洒的贵族青年正食用一块牛排,不时啜饮香槟。
信众们忽然觉得,他们所期待的神使再临,已经不知不觉间被可怕地污染了,难以言喻的战栗像蚂蚁一样微小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寒恶爬遍了他们的每一处神经末梢。
有人崩溃地流泪,有人神情麻木,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把视线从这场疯狂优雅的进食中移开,甚至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刀叉瓷盘清脆有节律的碰撞声,虔诚信仰的人深感亵渎,却不免在捂眼作怜悯状时悄然从指缝中窥视。
那位行走于地上却最接近神之人,那位先知,被视作炼金术灵性根本的部分,正在一点点被蚕食,一点点被另一个人取而代之……这究竟是亵渎,还是新的伟大存在的诞生仪式,他们无法断定——他们无法断定这一幕究竟是邪异还是神圣。
就像一首充满怜悯与诱惑的古老宗教歌曲。
这边想到宗教歌曲的比喻是正在听O Euchari时想到的,其实我完全不理解这首异族歌曲唱得什么意思,就是很有这方面的遐想……嗯,里面的意向很有意思,相当的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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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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