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的西归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灾难性的溃逃,而非凯旋。
我躺在那只粗糙木匣里,随着装载珍宝的沉重马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剧烈颠簸。每一次颠簸,都让我的玉身与匣壁硬邦邦地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宇文化及将我视作“天命所归”的证明,高擎在队伍前方。然而,这支队伍的“天命”,早已在江都宫那场弑君的血腥之夜和随之而来的无度劫掠中消耗殆尽。骁果军思乡的初衷,迅速被沿途的暴行所玷污。为了维持这支臃肿队伍的运转,为了满足将领们日益膨胀的私欲,他们如同蝗虫过境,对沿途州县进行了残酷的洗劫。
粮食被抢夺,财物被搜刮,稍有反抗便刀兵相向。曾经护卫皇帝的禁军,如今成了比盗匪更凶残的祸害。队伍所过之处,留下的不再是敬畏,而是刻骨的仇恨与一片焦土。那无形的怨气,如同瘟疫般弥漫在空气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也侵蚀着宇文化及那虚幻的帝王梦。
更致命的是,这支失去了灵魂和纪律的队伍,战斗力急剧下降。当真正的考验来临时,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
大业十四年四月,这支满载着江都财富、也背负着无尽血债的队伍,行进到了中原腹地,靠近黎阳一带。宇文化及志得意满,以为凭借手中的精锐和“传国玉玺”的象征,足以威慑群雄,甚至幻想能击败占据关中的李渊。他分兵攻打沿途不肯归附的城池,却处处受挫。
就在这时,一支截然不同的军队,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在河南、河北广袤的平原上露出了獠牙——夏王窦建德。
关于窦建德的传说,早已随着他势力的扩张而流传开来。出身漳南农家,因仗义助人、勇武过人而在乡间享有威望。大业七年,隋炀帝征兵伐高丽,他因骁勇被选为二百人长。目睹同乡因水灾和官吏逼迫家破人亡,愤而杀官造反,投入高士达义军。高士达死后,他收拢残部,以“抚士卒,与同甘苦”闻名,深得军心民心。
他攻占郡县,开仓济贫,招纳贤士,严明军纪,不杀降官,在河北、山东一带迅速崛起,自称“长乐王”,后称“夏王”。他的军队,主体是饱受压迫的农民、流民,对隋朝有着刻骨的仇恨,也蕴含着改变命运的强烈渴望。他们的目标简单而直接:推翻暴隋,活下去,活得像个人!
此刻,窦建德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住了宇文化及这支庞大却混乱的队伍,以及队伍中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我”。宇文化及弑君叛逆,残暴不仁,正是他高举义旗讨伐的绝佳对象。而“传国玉玺”,这个曾经遥不可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命”象征,如今近在咫尺。若能得之,对他这个出身草莽的“夏王”而言,其意义远非宇文化及这等篡逆之辈所能理解。这不仅是实力的证明,更是他渴望获得天下认可、渴望证明自己“天命所归”的关键一步!
决战的地点,选在了一片开阔的平原。时值初夏,麦浪初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生长的气息,这本该是充满希望的季节。然而,无形的杀气已如乌云般笼罩四野。
木匣外气氛的骤然变化。宇文化及军队那原本混乱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沉重的呼吸声、甲胄摩擦的沙沙声、战马不安的喷鼻声,在压抑的寂静中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的酸馊味、皮革的腥膻味、铁器的冰冷锈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名为恐惧的味道。
忽然,一阵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从对面响起!紧接着,是无数个声音汇聚成的、如同海啸般的呐喊:
“诛逆贼!安黎民!”
“夏王威武!天命归夏!”
这呐喊声充满了原始的、未经雕琢的力量,带着泥土的气息和复仇的火焰,与宇文化及军队中那种迷茫、颓丧的氛围形成了天壤之别!
窦建德的夏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地平线上汹涌而来!没有华丽精良的铠甲,许多人甚至穿着布衣,打着赤膊,但他们手中紧握的长矛、大刀、锄头、钉耙,在阳光下闪烁着决绝的寒光。他们的眼神中没有宇文化及麾下骁果的贪婪与涣散,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为了生存和改变命运而迸发的斗志!
战斗瞬间爆发!
木匣在剧烈的颠簸中几乎被掀翻!外面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声、垂死者的惨嚎声!马蹄踏地的轰鸣、箭矢破空的尖啸、重物撞击车板的碎裂声!每一次撞击,都让木匣剧烈摇晃,将我抛起又落下。
浓烈的血腥味,如同铁锈色的薄雾,透过木匣的缝隙,疯狂地涌入,呛得我几乎窒息。这味道,比江都宫那晚更浓烈、更野蛮,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混合气息,是真正属于底层搏杀的残酷味道。
宇文化及的骁果军,在江都宫是猛虎,在流窜途中是豺狼,但在窦建德这支同仇敌忾、士气如虹的农民军面前,却成了惊弓之鸟。弑君的阴影、长途跋涉的疲惫、沿途劫掠的恶名、将领之间的猜忌,早已掏空了他们的勇气和凝聚力。
当夏军那排山倒海的冲锋撞入阵线时,骁果军的抵抗迅速崩溃!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们丢盔弃甲,只想逃离这血肉屠场。所谓的精锐,在真正的愤怒和求生意志面前,土崩瓦解。
混乱中,装载我的马车被疯狂逃窜的人群冲撞、倾覆!木匣被甩出车外,重重地砸在泥泞的地面上。盖子被震开,我滚落出来,沾满了湿冷的泥浆和不知是谁溅上的、尚带余温的血滴。冰冷的泥泞裹挟着血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我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视野被倾倒的车轮和奔逃的靴底、马蹄所遮蔽。死亡的阴影在头顶盘旋,每一次沉重的马蹄落下,都仿佛要踏碎我的玉身。
不知过了多久,震天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变成了胜利的欢呼和清理战场的嘈杂。一双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车轮和杂物,将我捡了起来。
这双手,粗糙、宽厚、指节粗大,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痕。它不像杨广保养得宜的帝王之手,也不像宇文化及那带着贵族虚浮的手,更不像那些士大夫执笔翻书的手。这双手,是常年握持锄头、挥舞刀枪的手,是真正属于土地和力量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坚实,带着一种因激烈战斗而尚未平复的澎湃热血。他捏着我的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稀世珍宝时的笨拙与紧张。
“大王!找到了!是它!传国玉玺!”一个激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快!呈上来!”一个浑厚、带着浓重河北口音的声音回应道,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兴奋。
我被这双大手捧着,递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前。
窦建德。
他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铠甲上溅满了血污和泥点,头盔下的脸庞棱角分明,皮肤黝黑粗糙,刻着风霜的痕迹。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紧紧锁定在我身上。那光芒,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渴望与激动,没有丝毫杨广的睥睨、宇文化及的贪婪,反而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他翻身下马,动作矫健有力。从部下手中接过我时,他的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他先用衣襟仔细擦拭掉我身上的泥泞和血污,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的温柔。然后,他双手捧着我,举到眼前,借着还未落尽的夕阳余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螭钮的每一个纹路,摩挲过金镶的玉角,最后久久停留在那八个鸟虫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他喃喃地念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每一个字都念得异常缓慢、用力,仿佛要将这八个字刻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内心的巨大波澜: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满足感,一种“我竟然真的得到了它”的狂喜,还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背负了某种神圣使命的沉重感。这方小小的玉玺,对他这个出身垄亩的“夏王”而言,其分量远超过江都宫堆积如山的珍宝。
它象征着那条横亘在他与“天命”、“正统”之间的鸿沟,似乎被瞬间填平了!他不再是那个被朝廷斥为“贼寇”的窦建德,而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至少,在这一刻,他心中是如此坚信的。
“好!好!好啊!”窦建德猛地将我紧紧按在胸口,感受着玉质的冰凉与他滚烫胸膛的碰撞,仰天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充满了草莽英雄的快意与志得意满,“宇文逆贼,挟持神器,残暴不仁,天怒人怨!今日其败亡,乃天意也!此玺归于我手,足见天命在我大夏!传令三军,大犒将士!收敛阵亡兄弟,厚葬!至于那些被裹挟的宫人百姓,愿留者留,愿归者发放盘缠,遣送回乡!”
他的命令,透着一股不同于宇文化及的、朴素的仁义与豪迈。胜利的喜悦并未冲昏他的头脑,他依旧记得善待士卒,体恤无辜。这让我对这个浑身泥血、散发着汗味和泥土气息的“草头王”,产生了一丝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位持有者的奇异感受。
我被窦建德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包裹起来,带回了他在洺州建立的都城——万春宫。这里曾是隋朝的一座行宫,被窦建德占据后作为都城,虽远不及长安、洛阳的宏伟,更比不上江都迷楼的奢华,但也算殿宇俨然,颇具规模。
在万春宫一处相对简朴的大殿内,我被郑重其事地安放在一张铺着红布的案几上。案几前,窦建德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袍服,召集了他的核心文武:勇猛善战的王伏宝、足智多谋的宋正本、凌敬,以及一些归附他的原隋朝官吏。
殿内气氛庄重,甚至带着几分紧张。烛火跳跃,照亮了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窦建德麾下的老兄弟们,脸上洋溢着自豪与兴奋,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而那些归附的隋朝官吏,则神色复杂,有惊异,有审慎,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不以为然。
窦建德站在案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我身上,声音洪亮:“诸位!此乃传国玉玺!昔日秦皇所刻,汉高所佩,历数百年,乃天命所系!今逆贼宇文化及,弑君窃国,人神共愤!天假我手,败此凶逆,迎回神器!此乃上天眷顾我大夏,眷顾河北黎庶之明证!”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眼神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自今日起,我窦建德,承天命,抚万民!当以此玺为凭,号令天下,扫清群凶,再造太平盛世!”
“夏王万岁!天命所归!”王伏宝等将领率先激动地跪下高呼,声震屋瓦。那些归附的官吏,也只得随之拜倒,口中称颂,但声音里的情绪却复杂得多。
窦建德心中的万丈豪情。他摩挲着我的螭钮,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使用我,证明自己“受命于天”的身份。很快,一道道加盖了鲜红玺印的诏令从万春宫发出:
有昭告天下、声讨宇文化及及李渊等群雄的檄文;
有封赏麾下将领、文臣的诰命;
有安抚境内百姓、劝课农桑的谕旨……
每一次使用,窦建德都显得异常郑重。他亲自监督钤印的过程,看着那方象征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印记落在粗糙的纸张或布帛上,脸上总会浮现出一种满足而神圣的表情。他内心深处那份强烈的渴望:渴望通过这方玉玺,获得天下人的承认,渴望洗刷“草寇”的出身,渴望证明自己不仅仅是凭武力割据一方,更是“天命”所选的真龙天子。
然而,现实却带着冰冷的讽刺。
那盖着鲜红玺印的诏令,在窦建德控制的河北、山东腹地,尚能引起一些敬畏和服从。但在更广阔的中原大地,在那些同样手握重兵、野心勃勃的枭雄眼中——占据关中的李渊、虎视洛阳的王世充、乃至南方的萧铣——这方出自草莽英雄之手的“传国玉玺”印记,非但不是“天命所归”的证明,反而更像是一个笑话,一个暴发户努力模仿贵族仪态的可悲尝试。
“窦建德?一田舍翁耳!侥幸得了玉玺,便真以为自己是天子了?”类似的鄙夷和嘲笑,如同无形的风,总会通过各种渠道,隐隐约约地吹回万春宫,吹到窦建德的耳朵里。
窦建德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他出身底层,深知民间疾苦,以“仁义”聚拢人心,治军严谨,善待降附,在河北深得民心,军队也颇有战斗力。他本以为,得到我这个“天命象征”,便能水到渠成地获得更广泛的认可和归附。然而,现实无情地告诉他,那些根深蒂固的门阀观念、那些掌握着话语权的士族阶层,并不会因为一方玉玺就轻易认可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帝王。
他们更看重的是出身、门第、以及背后所代表的复杂利益网络。玉玺,在他们眼中,更像是一件可以争夺的、有价值的“器物”,而非决定“天命”归属的神圣信物。窦建德试图用我赋予的“正统”光环去号令他们,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更让窦建德感到棘手的是内部。他麾下核心的老兄弟,如王伏宝等人,对他忠诚不二,对我这方玉玺也充满敬畏。但那些为了寻求庇护或投机而加入的隋朝旧吏、地方豪强,态度就微妙得多。他们表面上恭敬,私下里却未必心服。他们在议事时,看向我的眼神中那份隐藏的审视和算计。他们敬畏的或许不是窦建德本人,而是这方玉玺所代表的、他们内心深处依然认同的那套“皇权”符号。这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隔阂。
一个深夜,喧嚣了一天的万春宫终于安静下来。窦建德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来到安放我的大殿。他没有点很多灯烛,只有案头一盏孤灯摇曳。他默默地坐在案前,将我捧在手中,久久凝视。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玉身,抚过金镶的玉角,抚过那八个篆字。没有了白日的激昂,此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沉的迷茫。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他再次低声念诵,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天……命……究竟在谁?”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想从我身上汲取某种力量或答案。
他内心的巨大困惑与挣扎。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玉玺,却发现这并不能立刻改变他的处境,不能让他轻易获得梦寐以求的“正统”身份。他依旧要面对李渊、王世充这些强大的对手,要平衡内部复杂的势力,要治理好他的“大夏”国。玉玺带来的,除了最初的狂喜,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压力和挥之不去的身份焦虑。他开始怀疑,这方冰冷的石头,真的能承载他炽热的梦想吗?还是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令人迷失的幻象?
“大王!”谋士宋正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破了沉寂。
窦建德迅速收敛起脸上的迷茫,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进来。”
宋正本步入殿中,看了一眼被窦建德握在手中的我,神色凝重:“大王,刚得急报。李渊在长安已正式逼迫代王杨侑禅位,登基称帝,国号‘唐’,改元武德!”
“什么?!”窦建德猛地站起,脸色剧变。这个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李渊,这个关陇贵族的代表,这个他一直鄙夷却又深深忌惮的对手,竟然抢先一步,在长安称帝了!而且用的是“禅让”这种看似名正言顺的方式!这无疑是对他这个手握“传国玉玺”的夏王的巨大挑衅和否定!
“他…他用的什么玉玺?”窦建德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据报,是自刻的‘皇帝神宝’。”宋正本答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沉重,“大王,李渊称帝,天下震动。其据有关中形胜之地,又挟‘禅让’之名,声势大振。王世充在洛阳也蠢蠢欲动。我大夏……处境危矣!当务之急,是整军经武,固守根本,联弱抗强,而非……执着于一玺之得失啊!”
宋正本的话,如同冰冷的泉水,浇在窦建德滚烫的心头。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我,玉质的冰凉感此刻格外刺骨。他明白宋正本的意思。李渊称帝,意味着争夺天下的游戏进入了新的、更残酷的阶段。他窦建德,不能再沉溺于得到传国玉玺的虚幻光环里了。
他需要更务实的战略,需要更强大的实力,需要去面对更严峻的生存挑战。这方玉玺,在真正的实力博弈面前,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要?至少,此刻它无法帮他击退强敌。
窦建德沉默了许久,眼神在我和李渊称帝的消息之间反复游移。最初的狂喜、被轻视的愤怒、现实的冰冷压力、以及对未来的巨大忧虑,在他胸中激烈冲撞。最终,那属于草莽英雄的务实和坚韧,似乎压倒了那对象征物的执念。他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将我缓缓放回铺着红布的案几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或者说,是认清了某种现实后的无奈?
“宋先生所言极是。”窦建德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传令下去,整肃军备,加固城防,严密监视李渊、王世充动向。玉玺……且妥善收好。”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未竟的渴望与不得不做出的割舍。
他转身,大步走向殿外,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高大,却也异常孤独。他要去面对那个没有玉玺光环加持的、**裸的残酷乱世了。
我被重新用粗布包裹,放回了那只在战场上捡来的、更为简陋的木盒里。万春宫的喧嚣和窦建德短暂的“天命”之梦渐渐远去。盒子里,依旧残留着泥土和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丝窦建德手掌留下的、带着汗味的温热气息。
我躺在黑暗中,思绪翻涌。从杨广醉生梦死的暖阁,到宇文化及溃败的战场,再到窦建德这充满泥土气息的万春宫……短短数月,便经历了天翻地覆。宇文化及视我为篡位的遮羞布,窦建德则视我为改变命运的阶梯。他们都曾将我高高捧起,渴望从中汲取力量与合法性。然而,宇文化及的“天命”在血污中崩塌,窦建德的“天命”之梦,也在李渊称帝的钟声和现实的铁壁面前,显露出了它虚幻的底色。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八个篆字,在无尽的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幽微的冷光。天命?它究竟在谁?在长安太极殿上那个新刻的“皇帝神宝”?在万春宫这方古老却暂时失落的玉玺?还是……在那滔滔民意,在那能汇聚民心、摧枯拉朽的真正的力量洪流之中?
窦建德粗糙手掌的温度似乎还在玉身上残留。这个出身垄亩的英雄,他渴望的认可,究竟是这方冰冷的石头所能给予的,还是需要他用更炽热的血与火,去真正地熔铸?
木盒外,是洺州夏夜的沉寂。但我知道,沉寂之下,是暗流汹涌。窦建德放下玉玺,拿起了刀枪。他的路,才刚刚开始,也注定更加艰难。而我,这方历经沧桑的玉玺,在这位草莽英雄短暂的拥有之后,又将面临怎样的漂泊?乱世的漩涡,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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