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白天。
卫鸿拿上传音珠,立刻就要出门。
烈日炎炎的,府里的下人做完活,早就去阴凉地歇息了,连马儿也犯懒,刨着蹄儿打转,车辕被扯得吱呀作响,半天也不肯动。
这天气,谁想出门啊。
府里的小厮还没将马车驾出来,就看见自家少爷已经站不住,满脸焦急地往外冲。
小厮急忙喊道:“少爷!长柳巷那么远,您自己去得多累啊。坐车去可不舒坦多了?”
马车里铺的是新软垫,据说是他娘天南海北寻回来的,千金难换。细看那些描红绣金累赘花样,真是华丽非常。最要紧的是,软垫表面像蚕丝一样沁凉,最适合夏日。
卫鸿看了一眼,脑中闪过很久以前谢离因放在他屋里的那张榻,帛靴一顿,终是上了马车。
小厮又捧过来一大盆冰,要不是卫鸿催他催得急,他还要端上路上吃用的瓜果冰碗才肯消停。
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动了。
“少爷,您今儿这么着急出门,这天香阁晚上才开呢!”
“谁说我要去天香阁!”
驾车的小厮一扬鞭,有些诧异。
少爷他从前从来不去那个地方,今儿真是破天荒头一遭。男人嘛,都这样,特别是有钱的,寻欢作乐更是常事。他还以为少爷到这年纪终于开了窍了,结果并不是。
那去长柳巷干嘛,白天也没店开门呀。
后面的门帘里低低传来一声。“接人。”
“你说他会跟我回来吗?”
这句话却不是跟小厮说的。卫鸿握着无声无息的传音珠,将它抵在额间,叹了口气。
他心里一阵焦一阵苦,只恨自己没长一双翅膀,也没有一身好修为,不能缩地成寸,只能听着车轮碾过路面的硌声。
鞭子又甩了两声,马已经跑得最快了。
卫鸿拉上帘,他嫌那些景物过得太慢,看得难受。
他对着传音珠喃喃自语:“你说,他还记得我吗。”
距离他们上一次分别,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百年,可能上千年。他如何能保证,夙因会一直记着那短暂的三个月?
当听见司缘说他在长柳巷的时候,卫鸿的心都揪紧了。
他为什么会在那?
按夙因的修为,即便堕魔了,也不会轻易让人欺负了去。莫非是被人骗了?也对,他太单纯,不谙世事,旁人若想对他用些什么手段,他怎么能分得清呢?
只希望自己去得及时,莫让他受苦。
“如果我说要娶他的话,他会答应吗?”
这时候,识海中的道侣锁忽然轻轻撞动了一下。
卫鸿想起之前岳渊说过的话,道侣契要彼此心意相通,方可结成。
难道他,也喜欢我么?
卫鸿的手捏紧了,心脏一突一突的跳。
“可是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吻他的时候,他说我恶心......是了,他怎么会喜欢我呢......不会的...”
卫鸿却又不明白。他心中苦得发疼,自虐式的反复沉浸在那段回忆中,试图寻出一丝甜聊以□□。
“离因....他到底想要什么呢?难道只想以我的感情...取乐么?”
可是夙因不是那种人。相反,他对感情极为重视。如果夙因就是离因,那他们的行事作风为何会相差这么大?这其中想必有些自己还不知道的原因。
离因他可能是有苦衷的。
这个结果让卫鸿感到前所未有的雀跃,几乎让他冲昏头脑,立刻便要卸下识海中封锁的屏障。在灵力撞上屏障的前一刻,他又稍稍冷静些了。
谢离因,会跟他说真话吗?
他相信自己吗?
倒不如直接去问夙因。而且,他骗不了谢离因,难道还拿不下夙因么?
蝉叫得令人心燥,路远得似乎永远也走不完。马车顿了一下,停了。
卫鸿一掀门帘,府中小厮正蹲在地上抬头道:“哎哟,少爷,这轮子好像卡住了,您先歇着,等一会就好了。”
等一会?
小厮大叫道:“哎!少爷!”
卫鸿早骑马跑远了。
长柳巷是做夜间生意的,此时时刻尚早,勾栏瓦舍也都掩着门,偶尔有个女人从楼上走过,掩着手帕打呵欠,妆容也是没上的。
街上跑过一阵风,原是一个策马奔腾的贵少爷。女人瞧着他衣裳和样貌,手帕一扬就落了下去,娇笑道:“客官,晚上来天香阁玩儿呀!”
谁知那一身锦衣的少年,连头都不曾回。那张无人怜惜的帕子就这么沾了泥。
女人飞快地翻了个白眼,进屋去了。
卫鸿将附近翻了个遍,始终没找到夙因。他拦住一个准备出摊的大爷,向他打听。“请问,有见过一个喜欢穿红衣服的,长得很漂亮的人吗?大概,这么高。”
卫鸿将手掌比到胸前,犹豫了一会,又往上抬了些。
这么些年过去,应该长高了吧。
大爷先看了一眼卫鸿身上的金扣玉佩,云履纱袍,又斜瞟了一眼天香阁的方向。
此人样貌不俗,却也不学好,青天白日的就来这等地方找人,真是世风日下。大爷心中唾弃,脸上挂着热情的笑:“这位公子,您要找人也该晚上来呀。”
他语中意味深长,卫鸿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出言解释道:“不,我要找的是个男人。”
他眼见大爷的目光更鄙夷了。
这天香阁中虽大多数都是女子,可也不是没有男子,专供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大爷常在附件摆摊,所以也知道些。
直到卫鸿买了他摊位上的一个同心结,大爷才又热情道:“您要找人呀,晚上再来!晚上人多。姻缘祠附近,老有穿红衣服的,说不定就有您找的那位!”
“姻缘祠?”
卫鸿抬头看向大爷所指的方向,在楼台掩映之中,确实露出来一角秀气的朱瓦。卫鸿向他道了谢,便过去了。
京城里也有一座姻缘祠,并不太出名,加上卫鸿没来过这一片,所以不知道。
这无甚人气的小祠,也有守门的人,看见卫鸿身上衣着,便直接放他进去了。
卫鸿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燃了一炷香,虔诚地插在炉中,对着座上的司缘塑像,深深一拜。
姻缘祠中,只有寥落的一星火,一缕香。
彩绘神像静默地注视着跪在蒲团前的人,左手举着姻缘簿,右手系着破落红线,本应挂在梁上,此时却有一根落至卫鸿膝前。
卫鸿将红线紧握在掌中,嘴唇一颤,千般爱恨汹涌而来,密密麻麻地裹住他的心,渍出血,浸满数不清的思念,最后唯剩一句,
求您垂怜。
只要诚心祈祷的话,神一定能听见。这是卫鸿还未入青云山时,他的娘亲带他去敬神时说的话。
他眼前的神像与其它寺庙的神像并无不同,想来造神的匠人都用的一套模具。
门外的守卫吵吵嚷嚷地叫开了,一脚踢开了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正好撞到刚跨出门槛的卫鸿。
“哪来的乞丐,赶紧滚!”
守卫厌恶地皱着鼻子,这乞丐不仅臭烘烘的,看他的脸更是要吓死人,不知道生的什么梅毒暗疮,全是紫斑。
正巧,小厮也到了,他拉着卫鸿的衣服上的污渍,道:“少爷!您看这,赶紧换一套吧。”
小厮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又转回来。
那乞丐挨了一脚,没了动静。守卫再来赶,也不走,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姻缘祠的墙根,缩成一团。
卫鸿上马车后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刚坐下,马车就开始动了,离后面的姻缘祠越来越远。
刚换下的衣服里掉下来一个东西,是他从大爷那买的同心结。卫鸿隐约记得姻缘祠里好像有棵很小的姻缘树,上面也挂了同样的绳结。
他唤道:“阿福,再回去一趟。”
小厮心中不解,却还是听命令调头了。谁知道他家少爷再一次上车时,就抱上来一团脏兮兮的东西。
而他家少爷既丢了魂,又着了魇,抱着那个昏厥的乞丐不肯松手,笑出泣音。
“我找到他了。”
府上最好的厢房自然就是卫鸿的卧室。
卫鸿把洗干净的人轻轻窝在柔软的床上,理了理他淡粉的衣襟,然后便盯着夙因睡颜发呆。
夙因会晕倒只是因为太过劳累,没有别的问题。
幸好他折返的时候瞧见了小乞丐的脸,要不然,他们真的会错过。
床上的人眼皮不安稳地颤动,他醒了。
一双眼睛由茫然转化为对陌生的恐惧。一看见床边的卫鸿,便作出凶狠的表情,任由体内的魔气四散。
“滚开!再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夙因缩在墙角,料想刚才放出的魔气已经足够让这个凡人惊慌而逃。谁知他仍静静坐在床边,试探性地向自己伸出一只手。“夙因?”
“还记得我吗?我们在玄天宗见过。”
“玄天宗...”
夙因慢慢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当然记得玄天宗,还有玄天宗的无情道!
他的神格再也拼不回来了。他堕魔后四处游荡,没曾想接下来的几根红线也被无情道断了。夙因伤心极了,浑浑噩噩过了不知多少年,凭借着感应来到一座姻缘祠前,便彻底没了意识。
“我都想起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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