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丫丫没有解释,因为这是件习以为常的事。
金云蔚却追问:“为什么?怎么可以打你呢?”
“因为我向他要米钱。”
至于后个问题,何丫丫没有回答,想打就打了,为什么要奇怪?
“他怎么可以打你呢?”
面对金云蔚的再三追问,何丫丫只好仔细思索原因。
“可能是因为赌博输了,心情不好。”
“我不是问他打你的理由,”金云蔚心疼地搂住她瘦小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反抗?难道你父母不会生气吗?”
“我都不知道父母是谁,反抗只会挨更重的打。”
“你不知道父母是谁?为什么不离婚呢?”
“我小时候就被卖到何家了。何老爷说,那个时候大旱,要不是他收留我,我早饿死了。”
如果是男孩,小时候被买走,应该是仆人。但女孩,应该就是童养媳?
“他这样是不对的,难道你们村委不管吗?”
何丫丫沉默半晌:“如果不是他,我没地方住,没东西吃。他们都说,打自己婆娘也不算什么。”
像暴风雨前的乌云压在天空,沉默压在两人身上,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
何丫丫迟疑地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金云蔚脱口而出:“我心疼你。”
何丫丫从没听过这个原因,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金云蔚正想解释,但已经到家门口。何丫丫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眉垂头。
“谢谢你,应该过一个星期就能好利索。”
何丫丫点头。
“今天晚上我应该没办法做饭,东西还没弄好,米也没买,你能不能卖点菜给我,一顿十角。”
何丫丫看着她的请求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好。”
金云蔚立刻拿出十角钱塞到何丫丫手里,然后目送她离开后,打开一本书,就准备消遣时间。
现在下午三点,距离饭点还有三个小时。她没吃午饭,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但是让丫丫提早做饭,万一又麻烦她了怎么办,所以还是没有提出来。
一个小时后,书再也吸引不了她,因为肚子大声地造反,让她缴械投降。
两个小时后,又渴又饿,坐立难安。
金云蔚后悔了,早知道不要那么优柔寡断,求她就好了。摸摸自己委屈的肚子,真的要饿晕倒了,前胸贴后背!
想她从小到大何时挨过饿,人却在异乡,连诉苦的人都没有,心中不免一阵凄凉。
天色已晚,金云蔚点起一盏煤油灯,然后秉烛夜读,虽然完全读不进去,但也能自欺欺人。想象着家里的饭菜,画梅止渴。
这时,门“嘎吱”一声开了。
刘丫丫提着一个篮子进来。
“你来这么早啊,刚好我也饿了。”金云蔚喜上眉梢,单脚跳过去。
何丫丫把三样菜摆到桌上,还有一大碗饭。
菜没动过。
“嗯?你们没吃吗?”
金云蔚奇怪地看向她,距离近了才看见刘丫丫脸上的巴掌印。
“怎么了?他打的吗?”
何丫丫点头,面色平静,把筷子放在碗边。
“你说啊,为什么打你,因为你给我带饭吗?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金云蔚气恼地说:“带我去见他,我非要......”话说一半,又抑郁地沉默。
这里不是可以讲理的地方,这里也不是故乡的城市。
自己就算站到何牛面前又能说什么呢?
父母朋友都不在身边,没有人帮她,自己反倒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
房间一度变的寒冷安静。
金云蔚最后憋出一句话:“总之,你先坐下,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何丫丫犹豫着,没坐下:“我说,要给你带饭,让他少吃点。”
金云蔚叹气:“明天我去帮你跟他解释,现在先吃饭吧。坐下,难道你要站着吃饭吗?”
说罢,低头却只看见一双筷子和一碗饭。
金云蔚拿出一个勺子,弄出一半饭进一盘菜里,然后把盘子推向何丫丫:“先吃饭。”
何丫丫手垂在腿侧:“不,还是你吃吧。你吃完我再吃。”
“为什么?”
“何牛说,像我这种人,只能等别人吃剩了才能吃。”
金云蔚火冒三丈,抓起她的手放在桌上,态度强硬:“吃,现在就吃。”
何丫丫抬头,眼神对上了目不转睛的金云蔚的眼睛,然后很快又低下头。顺从地坐下,大口大口吃起饭。
金云蔚一边吃饭,一边偷偷看她的脸。
巴掌大的脸上,一个红肿的红硕的巴掌。视线往下,又看见她露出的手腕处也是淤青。
“咳咳。”
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呛到。
很快吃完饭,金云蔚拿出跌打药:“来,我帮你上药。”
何丫丫摸着自己的脸:“不用,过几天就会好。”
金云蔚假装板起脸,重复说道:“过来,坐到我边上。”
何丫丫乖乖坐过去。
金云蔚已经拿捏住和她讲话的方式了。
温柔地挽起她的袖子,才发现,不只是手腕,还有手臂,也是各色的伤疤。暗黑色的陈年旧伤与条痕的伤疤纵横交错,几乎成背景的淤青又遍布,令人触目惊心。
金云蔚几乎像是凝固了一样,僵硬着。回过神,倒吸一口凉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把药水倒进手掌,开始轻轻地揉在她的手腕处,然后慢慢地往上涂抹。
边涂药边强忍眼泪。
两只手臂都涂好后,继续按摩手臂。
何丫丫衣服单薄,两边袖子又被挽起来,萧瑟地佝偻起自己的背。
金云蔚让她做到炕上,心中感谢自己已经铺上了宝蓝色床垫。
点起火,慢慢地,炕变的暖和。
何丫丫不敢抽回手,呆呆地接受着按摩。这是一种异样的感觉,伤疤感到刺痛,心却不觉得害怕。
按摩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
虽然往常自己也不说话,但第一次感觉沉默也能那么安详,何丫丫心想。
这时,天空下起了夜雨。
自从小时候被卖到何家,随着年岁渐长,阿娘的声音就逐渐模糊了,她的灵魂就像无垠的浮萍在时间中流浪漂泊,身体则被留在何家。
她很少和别人说话,因为何老爷怕她被别人占便宜,要求她不能和任何男子说话。而那些女生,又瞧不起她,不愿意搭理她。
何况,她每天给何牛洗衣做饭,还忙着做农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是打她,却靠她那么近。
这个人果然和这个世界截然不同,无论是长相还是言语,以及带给自己的感觉。
金云蔚觉得差不多后,帮她放下袖子。
“碗明天再洗吧,已经下雨了,今晚就留在这。”
金云蔚轻轻地拉住她的手腕,和何牛钳制住她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样的想法又浮现她的脑海,像飞溅的火星,低空拂过枯死的草地,不可遏制地燃起一点又一点的火光。
她纵然心中泛起波澜,但生活是惯性,不为她所动:“如果何牛晚上回来没看见我,会生气的。”
“没事,明天我跟他说。我是新来的老师,放心,他不会打你的。”
何牛虽然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和何丫丫结婚,至今已经结婚九年,但只有刚刚结婚的两年住在家里,自从老爷子死后,经常整日泡在赌场,有时间就一直往水齐心家跑,隔三岔五还去逛窑子,回家的日子不多,一个星期就两三次。
因为他嫌弃何丫丫,看见她就烦。
偶尔回来吃个饭,让她下厨,没有剩饭了,就让她饿肚子。有时候赌输了,手里没赌资,就回来拿钱,抽空揍一顿她消气,骂她晦气,败了何家的运。
很多时候,出去很久也不回来。
何丫丫没钱买米,家里虽然有存货,也不敢动那些腊肉和鸡蛋,就只能经常吃番薯和窝窝头。
今天晚上气势汹汹的走了,又拿了一笔钱,短时间应该不会再回来。
“好。”
想到这,稍微安定下来的何丫丫点头,然后寻了个椅子坐下,就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金云蔚奇怪地问:“为什么不睡床上?”
“我不睡床的,身上脏。平时都是打地铺。”
金云蔚再好的修养也破功了,第一次冒出歹毒的想法,她想把何牛杀一千万遍。
“没事,脱了外褂,一起睡吧。我家,我说了算。”
尽量温柔的话却充满了苦涩的味道,她强颜欢笑。
何丫丫去端来一盆水,两人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下了。
金云蔚自然是搂着她的,毕竟床不宽,怕她睡外侧翻下去。何丫丫感觉很陌生,但又很舒服,而且她习惯了顺从,便听之任之。
一夜无话。疲惫的金云蔚很快入睡,何丫丫却罕见的失眠了。
隔天一大早,刚刚六点,何定兴奋地提着一条腊肉,不请自来。
向来早起的何丫丫今早因为温暖的被窝,在何定来的时候还没睡醒。而平时七点起床的金云蔚更是没醒。
何定兴冲冲地走进来,嘴里念叨着:“金老师,很高兴你能来我们村支教,昨天我已经听村长说了,你......”就看见被窝里有两个人。
因为何丫丫把脑袋往下缩,几乎缩进了金云蔚的怀抱里,从外面看,只能看见隆起的被窝。
还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金云蔚:“谁啊?”
何定震惊到失声,欣喜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金云蔚看清楚是他后,立刻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家了,而这个男人居然在自己睡觉的时候站在自己的卧室里!
“出去,马上出去!”
金云蔚紧张地喊道,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何丫丫。
何丫丫被近在耳旁的声音唤醒。看见透着光的被子,像刚刚出生的婴儿,冒出脑袋。
何定看见是她,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啊。好好好,我这就算出去,冒犯了,真的。”
他好像劫后余生一样,带着庆幸的语气走到卧室门外,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何丫丫在她紧紧的怀抱中,手足无措。金云蔚看着他出去,才放松下来,看着呆呆的何丫丫,小声说:“何家人都这样不懂礼数么?”
何丫丫没有说话。
“我当然没有说你的意思,不要误会了,我说他们俩。”金云蔚突然反应过来,急忙解释。
何丫丫本来没想说话,看她这么紧张,于是嗯了一声安抚她。
金云蔚起身,穿好衣服,单脚跳着走出卧室。
何定翘首以盼,看她出来,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真是冒犯了,我这次上门是想问候金老师的,没想到金老师还在睡觉。你看,我带了一条猪后腿作见面礼。”
金云蔚没好气地说:“难道何医生不知道,不能随便进姑娘的房间?”
“我,我敲门了,也问了,是你没听见而已。”
“主人家没有回应就算默认了么?希望何先生不要误会了!”金云蔚严肃地说道。
何定本想早点登门,留个好印象,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有点气,但很快就压下去了。毕竟是城里姑娘。
这时何丫丫也从卧室里出来。
看见她,何定语气不善:“何丫丫,你怎么在这?”
不等何丫丫回答,金云蔚接话:“是我昨晚让她来送饭,因为下雨了,所以留她一宿。还得谢谢她照顾我。”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要保重身体啊,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行。何丫丫虽然不像我读过书,但是还算会照顾人。”
金云蔚心生不爽,何定虽然对她礼貌,但是言语中却对何丫丫充满不屑。
“何先生,既然心意已经带到,那么谢谢你了,快去忙你的事吧,说不定有村民找你看病。”
金云蔚找借口打法了何定后,就决定去找村长。
她昨晚睡前想了一个好点子。
她可以用受伤了不方便作借口,让何丫丫来照顾她,借机让何丫丫远离何牛。
就是不知道何牛会不会同意。
我也想把何牛杀一千万遍。
何丫丫真的是小可怜,没人爱。她的名字都是何老爷随口取的。
另外,姐妹们,对你好,对别人却不友善的家伙,是伪善啊!不要信!
最后,在门口就等五分钟,何定居然马上就坐下,好像在自己家一样悠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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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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