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坐在江月楼二楼雅间里,胸口再一次堵上了气。
她刚刚送走萧承远,现在这个害萧承远走的罪魁祸首竟然来堵她?裴清他要不要脸!
现在让她先上来,她云里雾里不知裴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无从想出他是如何知晓她的行程。
永嘉开始盘算培养一个会杀人的暗卫。
她望着窗外思忖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天色比方才明净了些,远天破开云层,露出了几抹淡蓝。
雅间的门忽地推了开,永嘉未转身,琢磨起该用什么样的话让裴清吃吃苦头,她等着意料之中那一句“微臣参见殿下”。然而,却没有。
她转头,只是店小二上了几碟糕点,伴着一紫砂壶的茶。
江月楼的糕点做得最好,她常让小德子买些回宫里。梅花糕精致小巧、细腻可口,泛着淡淡的梅香。糕点在前,可她现在毫无吃东西的心思!
裴清他人呢?
永嘉恼怒地抿了抿茶,将茶盏放下时,门再一次吱呀一声开了。
她惊得茶水稍溅了些出来。
裴清走至她身前,端端正正地作了一礼:“微臣裴清参见殿下。”
永嘉抬眸看向他,刚刚盘算好的讥讽人的话停在了嗓子眼。
她愣了。
他今日穿一身素白衣袍,与在梅园那身相似,但多了些勾鹤描云的暗纹。不似染了官场俗气的大官,倒似世外谪仙,有清逸出尘之姿。
清逸出尘......她时常盼着看祁隐穿常服的样子,可惜无缘得见。而今在裴清身上,却已见了这般样貌两次。
她并不愿将祁隐和裴清放在一起比较,可每每心绪飘忽总是由不得她自己。永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了眸遮住眸中情绪,冷声道:“既是裴大人让本宫来的,还费这些虚礼做什么。”
裴清直了身子,面上仍是温和的笑。虽然温和,但永嘉看着,实则带着些千年狐狸的奸诈狡黠。
他坐下,见糕点一口未动,挑了眉,将碟子往永嘉那儿推了推:“江月楼的梅花糕做得好,殿下不用一些?”
永嘉无言,她懒得和他多说话,仍转头望向窗外。垂云散了,余下的薄云纤细有若鹅羽。
她宁肯看云也不肯看裴清,多看此人一眼,她的气闷便要添三分。
裴清却像是丝毫未发觉她的不悦,还笑着打趣道:“微臣可不敢在这里下毒做什么手脚。”
永嘉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真真是不知好歹,真真是脸皮天下第一厚。
“裴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见她开了金口,裴清莞尔一笑:“殿下赐了微臣一瓶梅花,臣想以这梅花糕做谢礼。难得殿下出宫,臣便请殿下来江月楼中一叙。”
永嘉觉得,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天下第一非裴清莫属。
她冷着脸不答话,裴清便不再调笑,正声道:“微臣今日前来,确有要事与殿下商议。殿下甚少出宫,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永嘉的面色并无缓和,生硬地开口:“裴大人如何知晓本宫的车马?”
裴清如实道:“微臣早已料得,殿下今日会出宫见萧小将军,所以自宫门起,便有人跟随殿下。”
这话并未出永嘉的意料,裴清熟悉她的事情,这是他的作风。
虽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还是生出不安。永嘉佯装镇定,勾起一丝讥讽的笑:“裴大人不去街上做个算命的,实在是可惜了。”
裴清含笑点了点头,做了一掐指状。
“微臣还算得,萧小将军已与殿下提及臣了。”
他笑得气定神闲,永嘉捏紧了袖沿。
她的一举一动真的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就好像瓮中捉鳖似的。
呸呸呸,他才是鳖。
她轻咳了一声,声音仍然冷得如同屋檐上挂下的冰凌:“不错。”
“行宫梅园之中,微臣只敢言及为何挑了十月二十一那一日上奏弹劾,不曾言及臣弹劾萧家的缘由。”裴清的语气再次认真起来,“今日请殿下来此,还望殿下听臣一言。”
永嘉默然着,只当是应了。她都被他堵到这儿了,还能不听吗?
“微臣弹劾萧家,并非臣本意,但臣不得不上书弹劾,有两个原因。第一,唯有由臣主审此案,萧家的罪由微臣来定,才能减轻刑罚。若此事由旁人来做,恐怕不是流放边疆如此简单。”
永嘉冷冷抬了眸,他当她是傻子?
“裴大人曾一力上书,请求皇兄将萧家三人斩首示众,这是本宫记错了?”
裴清微微一笑,并无惧意。
“殿下未曾记错。微臣只有如此行事,才能让皇上宽容萧家。若臣起先就力奏从轻发落,那么萧家反倒会落到比今日更严峻的境地。”
永嘉冷笑了一声,他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哄骗三岁小儿恐怕可以,于她不行。
“旁人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裴大人这是想让本宫同你论心不论迹?”
裴清颔首道:“微臣知殿下定然不信,所以臣另有一事要告知殿下。殿下听罢,或许能信微臣。”
“何事?”
“今日不光是萧统领与萧小将军上了路,萧老将军亦启程归返原籍。此路虽走官道,但途中经悬崖峭壁,若逢山匪劫道,不知萧老将军安危如何。”
永嘉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是说......”
“殿下知道臣与萧家并无恩怨,也能推得臣弹劾萧家是有人授意,至于此人是谁,臣无法说明。而今此人想要萧老将军一死,臣可保住老将军的命。不知如此,殿下愿不愿意信臣?”
永嘉缓了震色,并不为所动:“你既说不出幕后之人,本宫如何得知,会不会是你裴大人自己搭台唱戏呢?”
裴清和颜悦色,笑着摇了摇头。
“所谓山匪,实是兵将。微臣如今虽颇得重用,但仍只是礼部侍郎,手中无兵、更无调兵之权。殿下若不信,事发之时自可派人查探,一查便知。”
他停了停,再道,“殿下如今不信臣,无妨,日后会信的。”
永嘉默了默。她觉得裴清有一点特质,那就是极为自信。但眼下她拿捏不定这些话是真是假,因为有萧承远的话在先。
“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就是微臣的私心。”
永嘉差点儿将茶水洒了,她怕他又厚着脸皮再说什么婚事。
未曾想裴清却道:“这私心,便是加官晋爵。”
永嘉怔了一会儿,最后发自真心地轻笑一声。
“裴大人倒是实诚。”
“殿下明白,萧家终有一日会遭弹劾。臣既能借此事升任礼部侍郎,又能保下萧府百余口人的命,何乐而不为?臣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
永嘉没说话,只是凝目望着他。
一个奸诈狡猾的权臣奸臣,倒了她的夫家,和她说想娶她。绕来绕去,最后和她说他是个好人。
她看不明白。
但是望着她的这双眸子,实在清澈明晰、了无杂质。
很像祁隐。
她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得远了,敛了眸,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很清苦。
“本宫知道了。”她说,“既有萧老将军之事,本宫便等着裴大人的消息。”
她起身走了,裴清恭谨道:“微臣恭送殿下。”
这夜里,永嘉望着那盒江月楼里装来的梅花糕愣着神。
她人走了,裴清没拦,却在她上马车的时候让阿泉送了一食盒的糕点过来,满满当当的,月若差点儿没拎住。侍女对公主与裴大人的相见满腹疑问,最终化成一句:“裴大人他......还挺大方呢!”
永嘉拿起一块梅花糕,在灯烛下看着。梅花的形状,花瓣分明。
第一次在奉天殿见到裴清,她将他记得深,是因为他与祁隐像。起先她以为自己是思念祁隐太过,见到了一个与他有些微相似的人,便收不住心绪。
但如今再见了裴清两次,她仍然觉得他很像。不只是面容,更有神韵。
所以,她本应该恨他恨得要将他碎尸万段,但是他笑着对她说话时,她对他恨不太起来。
既恨不起来,萧承远的话便一遍遍地响起在耳边。或许裴清是个好人,但,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真相呢?
她叹了一口气,梅花糕递到唇边。贝齿轻启,清甜绵密的糕点化在舌尖,却如茶一样苦韵绵长。
三日后传来了消息,印证了裴清所言非虚。
萧老将军的车马遭了劫匪,家仆被杀了大半,随身仅有的家当尽数被抢了去。好在一队官兵路过,解救了老将军,并一路护送萧老将军归了乡。隆顺帝听闻此事,特又拨一批人护送,还赐了些盘缠细软。
陆平来长明宫递话时,永嘉正整弄着一只瑞兽香炉。听罢这些话,她捏着的莲花勺子一抖,落了一抔香灰下来。
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裴清言而有信,萧伯父保住了一条命;忧裴清此人太有计谋城府。于是她问陆平,此事到底是萧伯父倒霉遭了灾,还是事出有因。
陆平意味深长道:“无论如何说,都有解释的理不是?”
永嘉很纠结。
月若这几日见着公主对裴大人的态度好像缓和了些,也不再日日拿着裴大人的卷宗做苦大仇深状。在定年节的赏赐时,小侍女期期艾艾地问道:“殿下,裴府要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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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续前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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