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之际,晨曦微露,空气中尚存冬末的冷冽,云响书局的门扉紧闭,未有宾客问津。
邹恒已伫立门外,静候良久。
晨风凛冽,透过层层棉衣,冷彻肌骨,几欲夺去她的全部知觉。可纤弱的身姿傲立寒风中,倒添了几分清雅风骨。
彼时,店内脚步声与呵欠声同时响起,掌柜缓缓启门,一眼瞧见门外邹恒,笑颜逐开:“哎呦,邹令史。”
邹恒转身,含笑致意:“孙掌柜,早啊。”
“哎呀,失礼失礼,让您久候了。”孙掌柜忙不迭地请她入内:“怎么不叫门呐?”
邹恒款步而入,轻描淡写:“我刚到。”
店内刚刚开门,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寒意,昨日的茶水甚至结出了细小的冰晶,孙掌柜显得有些尴尬。邹恒则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册书稿,递了过去:“这是剧本的最后几幕,请您过目。”
孙掌柜放下茶盏,接过书稿:“邹令史在外奔波,亦不忘笔耕,实乃勤勉啊。”
邹恒颔首轻叹:“迫于生计,不得不如此。”
孙掌柜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她偷偷观察了邹恒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这才坐下来,开始仔细翻阅《霸道妻主俏郎君》的最后几幕。
邹恒也不打扰,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投向了宁静的长街,心中暗自叹息。
她刚刚从沛安郡随大队人马返回京城,一到家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她那个便宜爹趁她外出公干期间,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而且对方家世相当显赫,新郎竟然是司大将军的公子——司清岳。
而她,不过一九品令史,八竿子打不着两人,竟也能缔结婚契?
初闻这个消息,邹恒愣了一炷香的功夫,随后,连夜叩响了司大将军府的大门。
那晚的司百川正襟危坐,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眉宇间更凝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一旁的丈八蛇矛在灯光下闪耀着寒光,得闻邹恒此行目的,只开口说了一句话。
“吉期已定,举城皆知,邹娘子可要想仔细了。”
她的声音宛若雷霆,回荡在比邹家小院还要宽敞的堂厅,双目更如鹰隼般凌厉,惊的邹恒大气都不敢喘。
那日司府的烛光的分明很柔和,可邹恒却感觉如斯恐怖,最后很没出息道:“小媳不过戏言。”
而后落荒而逃。
司百川是谁啊?
本朝的大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深受女帝喜爱,并敕封一品护**侯。
同时育有两女,一个武有建树、一个学有所成。
其夫更了不得,被誉为经商鬼才,家里有花不完的银子。
司清岳作为司家唯一郎君,自幼被全家纵容着。即便其貌不扬,但京中人人还是认定他一定会嫁入高门。将来即便不是皇女正夫,至少也是高门夫婿。
结果,竟是要下嫁给了一位大理寺的九品小吏。
邹恒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想她穿越至此半年之久,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居然还能摊到这种好事?
邹恒要钱没有;权利也无;反倒是麻烦一堆。
偏心的父亲;好高骛远的妹妹;以及一对眼高手低、整日打扮花里胡哨,只盼着钓到金龟妇的弟弟。
为了养这一大家子米虫,原主日日按时上衙;散职后亦不得歇,接了许多誊抄活计儿,可谓是起早贪黑的干,全年无休的忙!
可年奉悉数进了父亲的口袋,虽不知用作什么,可次次年底负债;赚的永远不够花销,还被一大家人指责没用。
直至半年前妹妹邹远赌博欠下一笔巨款,被债主堵在家门,邹恒方才知晓自己没日没夜赚出的的辛苦钱,都填进了赌坊。
原主怒火攻心晕死过去,想到还要被这一大家子吸血鬼盘剥数年,便半点生的**也无了,一心求死,态度决绝。
于是,一觉醒来,身体换了个芯子。
继承了原主记忆的邹恒:……
好家伙,这把天崩开局。
所以邹恒更不能理解,司百川把唯一爱子下嫁给她的目的。
依着她的意思,拖带着这么一大家子的祸害,娶夫那就是坑人。
以司百川的背景实力,背调出邹恒的家庭背景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纵使如此,她还是让司清岳还是嫁到了邹家。
这实在是没道理啊?
不知不觉,日头高升,原本寂静的长街渐渐变得喧闹起来。
“……邹令史?”孙掌柜合上书稿,见邹恒依旧出神,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邹令史?”
邹恒恍若从梦中惊醒:“孙掌柜阅毕,意下如何?”
“文笔流畅,情节引人入胜,然而……这结局的处理似乎稍显急促。”孙掌柜的笑容逐渐收敛,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谨慎:“不知您是否愿意重新考虑,以臻完善?”
面对邹恒的沉默,孙掌柜尴尬地笑了笑:“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考虑到您的《霸道妻主俏郎君》目前销量平平,若结局处理不当,恐怕会对您未来作品的销路造成不利影响。”
和销路有个毛关系,不过又想压低价格罢了。
邹恒面无表情地回应:“上一部《一胎八宝,夫郎别想逃》,您也曾有过类似的担忧。”
孙掌柜一时语塞:“……”
孙掌柜勉强一笑,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
谁能料到,那样奇特的书名、那么平白的直诉、毫无半点文风可言情节又如此猎奇的书竟能如此畅销?
一胎八宝?人又不是猪?怎么能一下子生八个!
孙掌柜本以为是个恐怖故事,可结果竟是甜宠读物。甚至一经问世轰动京城,最后一书难求,孙掌柜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邹恒继续说道:“我的新作品《替嫁夫郎,万金妻主狠狠爱》已经开始创作,如果云响书局对我的作品销售不佳,那么寻找其他书局合作也是可行的。”
孙掌柜急忙赔笑:“不不不,我只是觉得结局的处理稍显急促,这毕竟关系到销路,也会影响到您的分成。”
见邹恒不语,孙掌柜无奈提议道:“这样吧,在出版前,我可以请一些文笔出众的书生对作品进行适当的润色,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邹恒微微一笑,起身说道:“那就麻烦孙掌柜了。”
回到邹宅时,巳时已至。
一见邹恒身影,邹远马上喜笑颜开:“大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将军府的人来了,还送来了好多宝贝。”
她急匆匆地拉着邹恒往厅房走去,眼角瞥见几个魁梧的婆子跟在身后,不由得一愣:“这几位是?”
邹恒挣脱了她的手,面无表情:“我请回家来修缮房屋的。”
邹远恍然大悟,笑道:“还修缮什么啊,将军府刚送过来一套五进院落的房契,房子就十好几间呢,不但宽敞,离主街就隔着两段路,绝对的风水宝地。就算我日后成婚了,也够住了。”
邹远的眼中迸发着精光:“等来日小三小四嫁出去,你我姐妹多纳几房小侍也是住的开的。”
邹恒:“……”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都想着左拥右抱的事了?你想不想上天?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厅房。
平日里宽敞的厅房,因两个大红木箱子的摆放,显得拥挤不堪。
邹父与邹家的两个弟弟聚在一起,目光贪婪地盯着木箱,仿佛想透过箱子想要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宝贝。
将军府送礼的婆子还在,她几次拒绝了邹父想要替邹恒做主的企图,牢牢守着礼箱清单。直到听到邹恒的声音,她冷漠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放下茶盏,行礼说明来意:“婚期临近,老爷得知娘子刚从外地公干归来,恐怕来不及准备婚礼所需,故命奴婢先带来两箱陪嫁用品供使。”
说着,她递上了礼箱清单。
邹恒草草看了一遍,除了邹远刚说的五进院落,还有陪嫁丫头小厮若干、马车、马妇,以及四季衣饰、床单被褥,甚至是新房的装点,一应俱全……而今日箱子里装的,除了白银五千两,还有她婚礼的喜服头面,以及为邹家人准备的衣服首饰。
简而言之,新房的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只待入住成婚。
这可当真是个奇景儿:入赘的配置,却让自家儿子下嫁?
搁谁不迷糊?
邹恒除了一张脸还能看外,无论是家世、官身、还是财富,与那司家郎君都半点不匹配。
若说司家对她并无所图?邹恒是半点不相信。
邹恒看得很快,但邹家人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急不可耐地等着她公布清单内容。然而,她却将清单还给了婆子:“只留下喜服和头面,其余的都带回去吧。”
众人都是一愣,婆子不敢相信地问:“娘子说的‘全部’……是连房契也要我带回去吗?”
邹恒点了点头。
众人又是一愣,邹家人一下子急了,拄着拐杖的邹父一蹦三尺高:“你在胡说什么?房契带回去,婚礼怎么办?那可是司大将军的爱子,千金之躯,你难道打算让他在这个破旧的小院里与你成婚吗?”
邹恒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正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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