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我十八岁了。从小到大我的生日唯一的仪式就是爷爷煮的一碗面。父母在外打工,有时一年都见不了一面,更别提礼物。
2000年的五月,方诀年来了瓦村。其实他自己都忘了,他来的那天也下了雨,我带着伞去接他。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的见面就下了雨,所以往后我们的相遇总在雨天。
他从城市里来,鞋子都干净不然尘埃,可瓦村的路上满是泥土,别说鞋面,连裤脚都溅满泥水。
所以到家时,他的鞋子、裤子都不能穿了。他面色不虞,我理解他,他是大学生,到瓦村这个地方工作,换做是我也不会开心的。
爷爷出来和他交谈,引他到了他的房间,让他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吃饭。那原本是我的房间,但是家中装潢最好的了。总不能亏待客人,于是我搬进了另一间屋子。
第二天一早,大概他对自己昨天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所以他主动过来找我搭话,手里拿了一叠现金。
他走近我把钱递过来:“你好,我叫方诀年。”
我接过:“谢谢,我叫许榕夏。”
他给的钱实在有些多了,我点了点,足足有一千元。我数了一半退给他,他推拒着却拗不过我,懊恼的揉了揉耳朵把钱接下了。
我有些想笑。
但我还是不太敢和他说话,但我自己也不明白原因,或许是出于从小对老师的畏惧,亦或是出于一些骨子里的自卑。
上班第一天,他就迟到了。
虽说瓦村是离小学最近的一个村庄,但步行到小学还是一些距离。于是我花了三分之二的房租,到镇上买了一辆自行车。
我们又一次有了交流,他又非常执着地把钱给我,我收下了。
他总喜欢看外面那些孩子做游戏,可以看很久很久。或许是我从小到大见惯了。并有时也参与其中,所以我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看。
不过他从小生活在城市,大概是没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感到好奇。
方诀年只比我大两岁,有少年独有的朝气,又有桃花般的温柔。
我们目前的交集并不多,但我喜欢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总能流露出纯粹的笑意,让人不那么畏惧。
瓦村的夏天很热,有蚊虫,我有些担心方块年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可他好像是喜欢的,因为他总往外跑,听别人讲那些我听了会做噩梦的故事。
他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一类人,突然闯入我的生活,吸引我去探索。
方诀年下午五点左右下班,而这时我一般是在做饭。他就会把他买雪糕送给我,亲手打开,让我在滚烫的夏日里品尝一口他带给我的凉爽。牛奶味儿的,是我从不会去买的口味,不像那些纯水做的,真的很甜。
方诀年有时的一些表现总会出乎我的预料。他看起来无所不能,却会被树下的毛虫吓到失色,不认识酸山楂,会被酸到吐舌头;不会做饭,经常迟到,不会照顾自己......
我好像是个坏人,我喜欢看他这种窘态,每当他出现这些情况时我都忍不住嘴角的笑。而他也傻傻的跟着我笑,有些可爱。
北方的夏季多雨,每当天气闷的人喘不过气,每当天边翻起阵阵雷声,倾盆的大雨就会落下。
因为南方也多雨,所以方诀年刚开始总会带伞,后来发现每次带伞都不会下雨,他便不带了。
只是这天不巧,雨下得急又紧,方诀年也没有带伞.他那所小学我是知道的,连屋檐都会漏水.离他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我拿了伞去接他。
可雨太大了,还有风,所以我走得好慢,没能准时到达。
找到方诀年时,他正蹲在我所说的屋檐下,但好在这淋湿。
我老远便招呼他,他并没有听见,我只好又走近了些。他好像对我的到来感到惊讶,愣了好久才应过来。
雨太大,我又穿了拖鞋,来的路被石子硌破了。我走路有些不自然,方块年看出来了。
他执意要背我,我便趴在他有些温热的脊背上,手里拿着伞,遮挡着我们两人的风雨。
*
方诀年有一把吉他,晚上我们在屋顶睡觉,他会唱歌给我听.。
我没见过吉他,也没听过方诀年唱的那些歌,但那首《童年》我听过。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很喜欢唱这首歌。
他说他唱歌不好听,我不这样觉得,我觉得他的声音比村子最前面那条河的流水声都要动听,连这样夜晚的虫鸣都略逊一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直到暑假,诀年回了一次家。他与我提起过他的家乡,在遥远的南方。
比瓦村寂静,不如瓦村明媚。
方诀年走后瓦村又回归到曾经无趣的模样,连每天升起的月亮,都是一样的轮廓。
不得不承认,我有些想他。
我记得方诀年的电话,他告诉过我,我背了好久才背下来。
我们家没有电话,只有村长家有电话。我怕打扰方诀年,专门晚上去了村长家。本以为接起电话的会是他的家人,我都已准备好了说辞,但电话另一端响起方诀年的声音,那些说辞便都跑到九霄云外了。
我强忍心中的欢喜,小心翼翼的开说话:"喂,方诀年,我是许榕复。"
我们聊了很多,我说玉米成熟了,回来可以煮给他吃。他说他很想我,我有些心事被道破的尴尬,但又如实说我也是。
我从没有想过,我们打完电话后没过三天,我就见到了方诀年。只是因为我说我也想他,他便带着南方的温柔潮湿又回到了瓦村。
我的心不停地跳,像快要冲出胸膛。我从没感受到过这种情绪,如春天刚发出的嫩芽,明日便会长成参天大树....
我从没想过那个夜晚会发生这样美好的事。在秋天来临前,瓦村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音,只有无际的星空和方诀年的歌声。
他吻过我的嘴角,说喜欢我。
我不明白,男生和男生也可以在一起吗?纵使我的悸动,我的心跳已经告诉过我,我喜欢方诀年。
他说无论我拒绝或同意,那都是我的选择.他温柔的像音季拂过的风,好像怕吓到我一般。
那晚我没睡着。在这样安静的夏夜,这样耀眼的星光下,这样美妙的歌声里,没人会拒绝得了这样好的方诀年。
我的心跳像我曾经遥望的烟火,炫烂而璀璨,却不是转瞬即逝。连方诀年都不知道,立秋的那天清晨,名为许榕夏的少年为了那个落下的吻,为了那句:"我也喜欢你"付出了多大的勇气。
我喜欢方诀年,喜欢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的味道和他带来的惊喜。他是一个沙漠中的植户,填平我心中的荒芜,让它变成一片绿洲。
喜欢一个人,好像就会迁就他的一切一切,他喜欢吃什么,我便给他做;他想每天回家第一眼就看到我,我便每天去门口等他回家;他喜欢我笑,我便欲发明媚。
他说他想搭一个秋千,因为我面那些孩子的秋变得更加坚固了,荡上几个来回都不成问题。
我家屋前就有树,方诀年据了木板,拿了粗绳,趁着一个周末和我一起去屋前。不到半个小时秋千就做好了,不得不承认他做得比那些小孩的美观多了,他先上去试了试,确定不会掉下来,才让我上去。
秋千摇晃着,如我们的心般荡漾。
可惜只到第二天,方诀年再坐上去秋千便突然落下,他吓了一大跳,我笑得直不起腰。好在他身量高,没有摔倒。
他尴尬的请了好几声嗓子,把耳垂的通红。我发现他只要有尴尬的情绪就会揉朵,好像这样就会掩饰尴尬。
他说一定是那样小孩羡慕他故意把他的秋弄坏,他明天要多给他们布置些作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大王。我再次笑得弯了腰。
幸福的日子总过得这般轻松,枯燥的瓦村因为有边诀年变得让人期待起来。秋日的落叶也分外可爱。
*
瓦村的四季并不分明,春天和秋日总要短些。就像那些美好的日子,总会转瞬即逝。
两千年的十月,爷爷摔倒了。接到消息时,我赶过去,求救护车还没到。爷爷倒在那儿,已经没意识了,周围全是人,纵使我已经18岁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怕了。
求护车来到,我跟着去了医院,路上我擅着手问医生借电话,联系了方诀年。医院的程序有些复杂,我只好不停地询问,一次又一次强忍哭泣,我好想好想方诀年。
我笨掘地走完程序,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着。
不到半个小时后,方诀年就来到了,从镇上到城里至少要50分钟,所以我刚给他打电他便赶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情绪,眼泪不断落下,方诀年抱住我,要我不要担心。
到了第二天,我爸妈和亲戚们都回来了.大既是因为这是我家的家事,方诀年就没和我们一起,出去帮我们买饭了。
商量到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让爷回家。我每日在家照顾爷爷,每天听他讲他能记得的那些事,每日强忍泪水。
发生那么多事,加之有人在家。我和方诀年接触少了许多,他提出过让我不要帮他准备早饭了,因为他怕我太累了。我拒绝了他,如果连早上这些时间也减去,我们更没有接触的时间。
那是稀疏平常的一天,我出门送方诀年去上班。惚然间,我们好像都意识到我们大久没有亲吻了,于是他便像立秋前一晚星空下那般轻吻了我的嘴角。
那时的我们都不知道,我的母亲目睹了这一切。
直到她找到我,质问我时,我才明白,所有的事情都要变了。
我母亲说:"你不要解释了!许榕夏,我还糊涂不到那个地步!"她双眼通红,声尖细。
空气凝结了一分钟,我慌张的在心中寻找说辞,但她先开了口.她说:"你结婚吧,十八也不小了。"
我愣了,我说两个男生是不能结婚的方诀年说过,男生和男生不能办结婚证她说不是,又说王妈家的女儿今年也十八,年龄正合适,样貌也不错,明天要去提亲。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只一昧的重复:"我不要。"
我们争吵了近一个小时,最后也破罐破摔,尖叫着,划破瓦村的寂静。
"和一个男的,许榕夏!你不恶心吗?啊?!"她的指尖不停的在我身上戳:"你们这叫□□,会得病的你知道吗?你去街上问问,谁听见男的和男的谈恋爱不想吐啊!我看都是那个坏种!把我儿子带成这样,他也配做老师!我们家容不下他了!!!今天我就赶他走,我看谁敢拦我?!"
我慌乱的扯住她:"妈!妈!这些和他没关系的,是我先喜欢他的,他是被我通的,是我恶心我不好,你别找他!求你了妈,你别找他……"
他已经承受很多了,只为迁就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我妈不容拒绝的开口:"要么你跟我们走要么我去赶他走!你开不了口,我开得了!不然……不然,我便不活了!明天我就吊死!"
有一瞬间,我真的有些记恨。为什么生下我不养我,把我丢给爷爷?为什么从不回家看我?为什么我的生日都不记得?为什么我的人生你们都没参与,却来阻挡我的未来,凭什么?凭什么我被人欺负你们不在我身边,好不容易我有了那么好的方诀年,你们又要把他赶走?
我最终还是哭了,虽然我知道十八岁的我已经长大了,不能随意流泪。
"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去找方诀年。"
我们协商好,这个月结束大伯来照顾爷爷的时候,我便跟他们去城市里打工。我也提出我的要求,我不结婚。无论如何,哪怕孤独终老;我也不结婚。我妈又开始骂我,我却绝不让步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逐渐减少和方诀年亲密的次数,我不想他在我离开时,那样伤心难过。可我又不想他以后忘记我又去喜欢别人。
我太贪心了,我不想他痛苦,又不想他遗忘
爱能迎万难,我却从没想到,我们遇到的第一道坎坷就足以将我们粉身碎骨了。可在我们分离之前,只是一天,爷爷永远离开了我们。
纵然我从小生活在瓦村,见证过许多人的生离死别,却没亲身经历过。
怎么会这样的痛苦?孤独的夜里再也没有爷爷为我点亮一盏灯,陪伴我整整十八年的人就这一息之间便消失了,分明我见证过他的脊背从直挺到弯曲,怎么一下就不见了呢?
*
爷爷很喜欢方诀年,在我的要求下,亲戚们被迫答应让方诀年参加来葬礼,不过他们答应也是因为方决年付了钱。
当爷爷沉睡在颗颗黄土之下,我和方诀年也到了真正决别的时刻.怎么这样快呢,哪怕我知道瓦村的秋天就是很短的。
我该去给方诀年道个别,哪怕这好残忍,可我还是想见他。
我去了他的房间,我想过说话要难听些,可看到他的眼睛的那一刻,我又哭了,什么都说不出。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承载了那么多的难过和悲伤,得我的心脏划伤,痛得呼吸不过来。
我张了半天口,还是只舍得说出我将离开的事。
他温柔地用被子得我盖好,抚去我的泪水。他明白我有难处,所以说无论我怎样做,他都不会怪我。
他说爱与喜欢不同,喜欢会消失,爱不会。他让我知道他爱我,又问我爱不爱他。
我当然爱你,方决年,可我不能说出口。说出来,你会很难过的,我也再迈不开脚步离开这片我早已厌倦的地方。
我说:"是我的喜欢不够坚定吗?"
我想让他生气想让他觉得我不够喜欢他.可我又忘了,那样好的方诀年,怎么会责怪我?我没再说出什么,忍着候间的哽咽,后来我便离开了,因为明日我就要第一次离开瓦村,去往一个没有任何值得期盼的地方.
第二日一早,方诀年就执着的送我去车站,我没多少行李,所以我们只是并肩而行着。树叶已经彻底枯黄了,地下落了大片,还有几个顽强地挂在树梢。可风一过,它们也掉落了。
方诀年说到了冬天他便会离开,这样也好,瓦村的冬天真的太漫长寒冷了,他家在南方,总会温暖些。
以往很长很累的路途就这么到了,我甚至没来得及赶受一下这一路到底有多冷,我就坐上了通往城市的车,
方诀年站了很久,我努力向后望着,直到方诀年的身影化作一点,再也望不见。我终于将从昨夜留到现在的泪水流了出来。
果然,上天从不会眷顾我,它残忍的将它赠与我的一切全部夺走,让这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人来面对人生的风雪。
*
我并没有选择和父母住一起,而是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工厂打工。工资很低,住宿环境也很差,各处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停水停电更是常有的事。
但不过短短几月,工厂就倒闭了,我只好又去找其它工作,我先用所有的积蓄租了个很小的屋子,吃住都在一起,开始各处找零工赚钱。
我刻意的忽视心中的想念,可深夜时我总忍不住思绪,方快年现在该过得很好,他学历高,家中也算富裕,他会很幸福。
只要他过得很好,那便足够了。
我几乎每天都漂泊不定,在这期间,我回了一次瓦村,和我的母亲,我们关系依然僵持,可她要把瓦村的房子租出去,我不太愿意,但她说已经归下订金了,再收回就是不讲信用。我没有再与她争吵,也没问为何不与我商量。我只是回来再看看瓦村的模样。
瓦本村已经没有方诀年的痕迹了。没有仿诀年的瓦村比他来之前更加无趣了,成了一个是承载思念的空壳,让人心中酸涩,像是两个年的那个夏秋仅是空梦一场,只有梦中人思念不忘。
*
我又回了城市,在一天赶工时,我听到了一声蝉鸣.忽然间,我的心脏紧紧收宿了一下。
原来,已然盛夏。
我知道这世上万事难两全,可城市的蝉鸣唤不醒瓦村的夏天,所以我的思念,我的苦难,我的泪,我的爱,方诀年都听不见。
2000年11月12日
"亲爱的先生,如果今晚你听到我的心跳,你会明白我的回答.我当然爱你,可时光匆,瓦村的秋天总走得这样急,我该怎样让时间回答?若君安康,心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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