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玉纶走进办公室时,纱帘已经提前打开到了恰到好处的宽度,既能让上午的阳光正好洒在办公区中央的地毯上,又不会直射桌面以至于太过眩目。新鲜的花卉摆在茶几上,窗台边则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叶片上还挂着水珠。
她将外套挂在窗旁的衣架上,坐在桌前抿了一口热咖啡。
门敲了几声,她抬起头看向推门进来的秘书。
“许总,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在餐厅还是在办公室用餐?”
她微微朝那新来的秘书笑了笑。女孩年龄不大,尽管笑容沉着大方,眼神里还是透着怯意。
“你就是苏岭吧?纪黎跟我提过你。来了多久了?”许玉纶没有给出答复,而是亲切地问道。
“一周了。”
许玉纶点点头:“还习惯吗?”
苏岭忙站直了身子答道:“挺、挺好的,前辈们都对我很好,教我许多东西……”刚入职的她还是第一次与总局长交谈,对许玉纶的印象只停留在从她工作的玻璃隔间外不疾不徐地路过的样子。
她看到的许玉纶是不苟言笑的,细长的眼角透着凌厉,那双眼睛只需不轻不重地一扫,哪怕不是落在她的身上,她也不由得后背发凉,垂下头去。
但几句话下来,她发现许玉纶并非那么高高在上。
“不着急,慢慢来,”许玉纶笑着打断她,“早餐多备一份吧,送到我这里来。一会儿岑队来了,你直接让她进来就好。”
“好的。”
话音刚落,苏岭的身后就闪出一个人来。这吓了她一跳,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让到一边,站定后才抬眼看向对方的脸。
面前的女孩大约十**岁的模样,利落的灰蓝色短发与下巴平齐,双目如炬,嘴角带笑,也许是刚从外面回来,胸口的衣料有汗湿的痕迹。
她抬手敲门的时候,苏岭看到一条蛇骨纹身攀在她的小臂内侧,那形态精致逼真,就像一条蛰伏在黑夜中的、真正的毒蛇。
“岑队。”苏岭马上打招呼,岑远也笑眯眯地回应。
门被轻轻地合上,岑远站在许玉纶的办公桌前等了一会儿,许玉纶才开口。
“东西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对方已经知道我们会去,提前把重要的资料都撤走了。”
“够敏锐的,怕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许玉纶双手交叉撑在桌上,垂眸片刻,继续说道:“据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他们似乎找到了不需要通过手术植入的改造方法,但仍十分粗糙,改造出来的产物能力低下。只是再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后果难以预料。”
“看样子比我们先进不少呢。”岑远半开玩笑道。
“诱导异化是不可控的,我可不认为这项技术有什么了不起,别忘了,ADCA的宗旨是‘安全可靠’,得先活着谈其他,”许玉纶呷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现场处理好了吗,我听说出了意外。”
“没什么,只是他们留下了一堆变异的实验动物,已经全部解决掉了。”
“那就好。吃饭了吗?”
岑远眨了眨眼睛,对这个突然的问题有些疑惑。
她看着许玉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房间另一边的大资料柜,从最底下的立柜里拿出一个粉色的纸袋走向她。
“今天是你生日吧,不知不觉都二十岁了。”
“我都忘了。”岑远愣了一下,笑着接过。那是一个橘粉色的纸袋,上面印着白底黑字的小LOGO,整体的色调与她这一身看起来十分违和。
“你真是热衷于买这个牌子。”
“适合你们小姑娘。你不穿就放着,总有场合能用上。”
“那就谢谢啦,总局长。”岑远的语气轻快,但仍是站得笔直。她不用猜都知道这八成是一件裙子或是其他什么俏丽可爱的衣服。
许玉纶从小就总是会送她这样的东西,即使知道她一次也没穿过。她曾经调侃过许玉纶人近中年了还保留着什么打扮洋娃娃的喜好,即使她们都心知肚明——她当然不是什么洋娃娃,
在尚未知事的年纪,许玉纶就捧着她小小的脸郑重地告诉她:
你将会是我的一柄利刃,一把枪。
但这解释不了许玉纶的某些行为,久而久之岑远也懒得去想。
她挽着那个粉色的袋子走出ACDA总部大楼,心想衣柜的角落又要新增一个美丽废物了。
那里早已堆满各种拆封的没拆封的包装袋。首饰倒是精心收起来了,可那些衣服啦鞋子啦包袋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它们的用武之地。
“岑队回来啦。”正想着,路过的什么人和她匆匆地点头打招呼,她刚挥手回应,余光就捕捉到从身侧掠过的身影。
她的注意力立即就被那个轻轻划过的身影吸引了,回头看时,那人已经走出了几米远,正在靠在前台与人交流。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孩,黑发垂到腰间,侧过脸时岑远看到她深邃的五官和白皙的面容,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谁。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直白,对方终于察觉到了。
那双眼角微扬的眼睛淡然地看过来,岑远猝不及防对上她漂亮的面容,左眼下方的泪痣仿佛是这张坚毅冷漠的脸庞上陡然出现的裂痕,为她平添了些许柔和——或是说,人气。
岑远匆忙回头往大门外走去,她早就认出是顾临溪,只是从未打过照面。出于对本人的好奇,才不禁多看了几眼。
现在好了,要被当成变态了。
“嘿,阿岑!”
岑远迎头撞上一人。
“歧南?”她眼神一亮,当下就把刚刚的尴尬抛在脑后,笑盈盈地挽上了严歧南的胳膊。后者身体一僵,耳根子腾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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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庭院一如既往地被打理得很好,整整齐齐的草坪和灌木篱包围着这栋三层别墅,打眼看去只有深深浅浅的绿,没有一丝跳脱的艳色,哪怕是房屋的外墙和屋檐,也都是统一的灰。
顾临溪进门就扫了一眼车库——是空的——她松了口气。
“回来了姐。”
她走进客厅,顾临澜从厨房探出头。
“方姨呢?”
“在后院。你去超研院了?”
顾临溪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呲地一声拉开拉环,气泡汩汩地涌出来。宁州的夏天闷热潮湿,她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已经汗流浃背,头发胡乱地扎成了高马尾,脖颈后还是冒了一层细汗。
“半个月前送检的样本到现在都没有结果,我不亲自去看看,指不定拖到什么时候。”顾临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怨。
“问过老爸了吗,他怎么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能搞定。”
“我听说你那个案子和在逃人员有关?”顾临澜在她身边坐下问道。
“对,是三部的前行动队员阮小景。我怀疑她和非法者有勾结,徐铭死之前多半跟他们接触过。”顾临溪说着皱紧了眉头。
阮小景的芯片已经被改造,无法通过常规侵入手段获取脑内图景,强行侵入只会造成芯片烧毁,人也性命难保。无论用何种审判手段,她都坚持不开口,这让顾临溪和超管所的人都十分头疼。
现在看来,那瓶紫色药剂就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了。
“我记得你部里的段绫,是死亡回放能力者,让她复原死者的生前经历应该会更明了。”
顾临溪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扇窗外的围墙:“我不想让她做。”
“为什么?”
“死亡回放的副作用比你想象的要大,不能再这样频繁使用。”
顾临澜沉默地看着她,她还在盯着窗外的围墙,围墙上铺满了爬山虎,等到秋天,它们将是这处居所中唯一的自然色彩。
“但这关系到一条人命不是吗?可能还有更多的受害者,越早抓到人就越好。”他似笑非笑地问。
“我知道,我会找到凶手,不一定非要伤害她才行。”顾临溪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起身往二楼的房间走去。顾临澜说的何尝不对,只是她总会想起段绫缩在阴暗的房间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死亡回放,读取的是死者生前的最后记忆。这些记忆大多伴随着深刻的恐惧,与□□疼痛。
他们遭受到的身体伤害,痛觉也会一并传达到能力者的神经中枢。
每使用一次能力,都是在亲历一次死亡,创伤应激会经年累月地缠绕着能力者。
她做不到对段绫的痛苦视而不见。
简单地冲凉之后,她换了一身舒适的棉质连身长裙。趿着拖鞋来到餐厅,晚餐已经备齐,方姨正在摆碗筷,顾临溪探身从窗外看去,那辆白色的车刚好驶进车库。不一会儿,她就听到门口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
“爸,妈。”
顾临溪往客厅走了几步,顾向良一面弯着腰换鞋一面对她说道:“什么时候到的?”
“中午到的。”
“我听小王说你去超研院了?”余静在一旁问。
“上次送来的样本还没有出检测报告,我去看一下情况。”
余静不动声色与顾向良交换了一下眼神,拎着包往楼上去了。顾向良拍了拍顾临溪的肩膀笑道:“临澜哪去了,都准备吃饭了。”
“可能在洗澡,我去叫他。”
“小溪,”顾向良叫住她,“评测结束后去我办公室一趟,我跟你聊聊那个样本的事情。”
“结果出来了?”
“到时候再说吧。”
转眼客厅只剩下顾临溪,抬头看二人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她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一起,反复地摩挲着,似乎是为了揉开僵硬的指关节。
也许是太久没有回家,这个空间带给她更多的是陌生,即使那个房间还保留着自己习惯的布局,连各项用品都是熟悉的气味,但当父母出现时,她仍不可避免地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突兀。
不,准确来说,是蛰伏在内心的某种恐惧感又复苏了。
她没有意识到手上握得愈发紧了,以至于不长的指甲快要陷入肉里,直到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肩膀,她才如梦初醒。
“吃饭去。”顾临澜轻声道。
她解开双手,几道红色的压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显眼。
“指甲长了。”她解释。
“放轻松点,我在呢。”
顾临溪僵硬地扯起嘴角,摆出了十分虚假的笑容问道:“这样行吗?”
“求你别笑。”
饭桌上的氛围还是和顾临溪记忆中的一样,弟弟总是在积极挑起话题,父亲配合地回应,母亲沉默不语,而她仍是习惯性地时不时观察着母亲的表情,若是露出了些许愉悦的讯息,她的心情也会稍微轻松下来。
“小溪,明天的评测没问题吧?”余静突然看向她。
“没问题的。”
“你在绥港很忙,但也不能放松了训练。如果能有所提升就更好了,你在A级已经停留太久了。”
“我会努力。”她没有看母亲的眼睛。
“A级的提升是很难的,你太急了。”顾向良温和地对妻子道。
“小溪不一样,她的潜力不能浪费在行动部那些琐事上。我早就说过不同意她去那边。”
余静的声调高了起来,顾临溪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又变成这样——她心生厌烦,但脸上仍看不出任何除了平静之外的情绪。
顾临澜玩笑道:“妈你别唠叨了,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没两天你又把她烦走了。”
他向来是很擅长做这种事的,几句之下就把话题转开,只是直到晚餐结束,顾临溪再也没在余静脸上捕捉到其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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