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拍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宫决和桑梓按次序入座。
宫决坐在乐队第一提琴的最后一档，桑梓坐在他身后的一架红色钢琴前，两人距离非常近，小声说话就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宫决看了眼谱子，眼见是一首拉烂了的干活曲，正要掏手机，就听后面一个声音问道：“今天附中的人来得不是很多？”
“你跟附中的人很熟么？”宫决道。
“活儿干多了，也就熟了。附中一届才五六十个人，认识起来也不难……”桑梓道。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青年指挥家王凌翔！”桑梓话音未落，导演的声音就通过音质残损的喇叭贯穿了每个人的耳膜。
桑梓眯眼一看，一个样貌清秀的男人走上指挥台，二十出头样子。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穿着一身用料昂贵的黑色燕尾服，刚一上台，台下的女生就一片惊呼。
桑梓刚要思忖这个王凌翔是什么来路，就听宫决低声骂了一句“我操。”
导演热情洋溢地介绍起来：“相信大家都对王指有些或多或少的了解，他是咱们燕音的青年指挥家，三年前在美国拿了XXX大赛的金奖回来，是我们燕城人的骄傲。在这里，我要再次感谢王指在百忙之中接受了我的邀约，大家一会儿对王指一定要配合，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家一定要珍惜呀！”
导演说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桑梓向前看过去，发现只有宫决一个人没有鼓掌。他持弓的右手紧握成拳，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大家鼓掌结束，导演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开始录制广告，请大家看着王指挥的手势，按照自己面前的谱子演奏。一会我们的演员会吊着威亚从上空飞过，大家不要慌张，我们的设备是绝对安全的！”
桑梓看着台上的王凌翔，只见他抬起双手，架势很足。
所有人都跟着摆好演奏姿势，然而就在所有乐器发出声音的那一刻，桑梓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职业操守，一边弹琴一边开始骂娘——
这哪里是演奏？简直就是灾难。
节奏音准先不说，乐队里的很多人竟然连弦都没校准就开始拉琴了，另外一些人，只顾摆好姿势，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拉的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这种事情在业界很常见，由于请专业的演奏员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很多时候企业为了降低成本，拍摄的时候请便宜的大众演员摆摆姿势，后期再把录音贴进去，就算是完事了。
眼前这个项目，光是演员大概就请了近两百多个，如果全部请专业演奏员，即便是“散户”，也是一笔巨额开支。公司为了降低成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就这样，好好的一首世界名曲，被演奏成一片鬼哭狼嚎。
桑梓不是第一次在干活的时候遇到打酱油的人，可这么多人一起打酱油的活，他还真是第一次见。更可怕的是那些人明明不会演奏乐器，为了拍摄效果，还一个劲地“叮叮咚咚”乱弹。
指挥台上的王凌翔显然已经事先知道了一切，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指挥下去，在两台摄像机的簇拥下，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几丝沉醉的表情。
真会演啊。
桑梓想。
桑梓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差点连自己弹到哪里都忘了，好在纷乱中忽然传来一段熟悉的琴声——是宫决的琴声。
宫决好像对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一个人在一片群魔乱舞之中拉得稳如泰山。
桑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一个拍点合进去，两个人的音乐即刻合到了一起。
不远处几个同样被干扰的燕音学生听见了他们的合奏，很快加入进来。那些鱼目混珠的人听到他们的合奏也心虚地停止了他们的表演。
几秒之后，悦耳的旋律终于突破重围，在一阵兵荒马乱的适应之后占于上风！
一曲终，所有认真演奏的人都替自己捏了一把汗，导演组那里响起了掌声。
导演热情地说道：“不愧是我们燕城音乐学院的学生就是优秀啊！”
桑梓心想：您可算了吧，燕音的学生绝对不愿意背这个锅。
导演继续道：“刚刚只是一个热身，我发现我们的演奏员技术都不错，就是表情不够丰富，大家接下来一定要全身心地投入，最好跟着音乐摇摆，越夸张越好。这一点我们王凌翔指挥就做地非常好，大家一定要向指挥看齐呀！”
桑梓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王凌翔受欢迎的原因。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王凌翔这个人属于指挥中的演技派，他根本不会管底下的演奏员如何，反正特写摄像机是对着他一个人的，所以导演让微笑就微笑，让甩头就甩头，让跺脚就跺脚。
凡是从事专业音乐表演事业的人大都自恃甚高，都有着身为演奏员的底线。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音乐上的变化不是你甩个头跺个脚就能做到的，脚踏实地，严谨于演奏技法才是正途。
专业演奏员一般都放不下身段，可王凌翔能。
他不但能，而且还非常乐在其中。即便听着这种稀烂的音乐，他依旧能够保持微笑，甚至时不时对着摄像头耍个酷……
“人才啊。”桑梓自言自语道。
在这之后就是长达五个小时的拍片时间。也不知道究竟NG了多少次，桑梓只知道导演说“结束”的那一刻，自己的耳朵都快聋了。
桑梓坐在钢琴前面揉耳朵，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桑梓一看，是一条转账提醒。
是辉哥转来的，下方留言道：“兄弟，今天辛苦了。”
桑梓回信：“以后这么坑的活别他妈找我。”
两秒之后，辉哥传来了一个“OK”的表情。
桑梓传完简讯，抬头的时候发现宫决背着琴站在一旁，冷冷地盯着不远处正在给演奏员签名的王凌翔。
桑梓走到他身边咳嗽了一声：“你不去还演出服么？”
宫决听到这句话才把目光收回来。
“现在就去。”宫决说着就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桑梓其实察觉了宫决的异样，以为他只是累了心情不好，并没有深究。
谁知道他在更衣室，还没换好衣服就听外面几个女生开始尖叫。
桑梓冲出更衣室，等他赶到现场，宫决已经跟王凌翔扭打在一起，桑梓冲过去费了好大劲才把宫决扯开。
宫决没受什么伤，但王凌翔的嘴角都碎了，昂贵的燕尾服上滚了一身的灰，整个人狼狈不堪，看来宫决的确对他下了狠手。
导演和那个崇拜王凌翔的女主角同时赶来，女主角一看到王凌翔的样子就扑上来摸他的脸，眼泪说掉就掉，转过头来感情充沛地对宫决哭道：“他做了什么事？你怎么可以打人！？”
女演员哭地非常有技术含量，以至于大家在不知道事情起因经过的情况下就开始向着王凌翔一边倒。
“把人打成这样也太过分了。”
“这是来演出的还是来干架的呀？”
“我看他是不想在燕城混下去了吧？”
……
宫决睁着猩红的眼，拳头捏地“咔咔”作响：“他做了什么好事，他自己清楚。”
王凌翔搭着女主角的肩膀站起来，对宫决冷冷一笑：“你已经因为打架被燕音附中开除过一回了，怎么的，还想被新学校再开除一回？”
导演听罢气地脸涨地通红，对身边的助手道：“为什么这种有道德缺陷的危险分子会出现在我们的团队！？你是怎么找演员的！？”
桑梓听不过去，上前一步对导演道道：“导演，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你这样说有点过了吧？”
女主角又来劲了：“你是什么人，怎么能跟导演这么说话？你们俩是一伙的吧！？”
桑梓本来真的有打算好好说话，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了这个哭哭啼啼的女演员。桑梓心里一阵恶心，仅有的耐心在片刻时间就消磨光了。
桑梓阴着脸，右手一扬一落，喝了一半的易拉罐往地上猛地一摔，易拉罐瞬间从地上弹出去五六米远。
女主角登时就愣住了，竟然忘了哭。
桑梓冷眼看着她：“跟这件事没关系的别他妈在这里跟我废话，要哭的滚一边哭去。我一般不打女人，别逼我今天在这儿破了戒。”
女主角果然被镇住了，抽抽搭搭地退到了一旁，除了导演和王凌翔之外，其他围观群众也自觉向后退了好几步。
桑梓向前走了两步，低头俯视着王凌翔。
王凌翔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大山，瞬间就被桑梓的痞气震慑住了，连连说道：“你…你看我干什么，是他先动的手！”
桑梓冷冷一笑：“我问你，是不是你挑衅在先？
王凌翔狼狈地推推眼镜：“我不过是……跟他提到了一些往事……”
桑梓不啰嗦，一巴掌过去掀飞了王凌翔的眼镜：“别他妈给我废话，我再问最后一遍，到底是不是你挑衅在先！？”
王凌翔一个腿软摔在地上，不一会儿肩膀就开始一抽一抽……竟然吓哭了！
“啧。”太难看了。桑梓想。
他看都不想再看王凌翔那废物一眼，转身走到宫决身边道：“走吧。”
宫决没有吱声，但却紧紧地跟在了桑梓身后。
导演在后头举着喇叭大喊：“我记住你们两个的脸了！以后再也别想参加我的项目！我要你们两个在燕城再也混不下去！我他妈说到做到！”
桑梓头也不回，伸手高高比了个中指，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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