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决直到听见第四课下课铃铃声响起的时候才放下了小提琴。
持续一个下午的练习告一段落,学校的琴房条件差,没有空调,只有一个一打开就摇头晃脑的电扇,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
宫决用专用的棉布把琴面和弓子上的松香合手汗擦拭干净,放入琴盒,盖上琴罩,最后合上琴盒。
整个过程中,少年如仪式一般虔诚,这是自他十五年前开始习琴开始每天都会做的事。
今天练琴顺利,宫决心情不错……直到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
桑梓背倚栏杆,正对着琴房,已经等候多时。
一中周一到周五都得穿那套蓝色的校服,但放学后换私服就无所谓了。
只见桑梓上身穿着一身颇有设计感的宽领黑T,下身穿着一条深咖啡色格纹收脚西裤,脚下穿着一双白色球鞋,整个人显得无比修长。宫决开门的时候,他正倚着栏杆吹着小风,好不惬意。
宫决面无表情地看了桑梓两秒。他不知道这货是撞了什么邪,反正是活脱脱要开屏的节奏。
桑梓见宫决走出来,并不急着打招呼,而是迎着风抓了一把他凌乱而不失潇洒的头发,然后款步而来,用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道:“练好了?我们走吧。”
宫决非常关切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桑梓:……
既然开屏失败,桑孔雀决定不必再装,两手不满地抄起来:“这都放学了。我换衣服我开心,不行么?”
宫决没打算搭理这个智障,转过身去,把琴房的门锁上。
宫决刚一转身,桑梓就清楚地看见了他湿透的白衬衫里印出来的那对漂亮的肩胛骨。
少年的背部那样地紧致而有力,只不过是一个稍稍扩胸的简单动作,都像飞鸟展翅那样优美。
桑梓毫无防备,只能盯着他凶猛地咽了咽口水。
太犯规了。桑梓想。
桑梓很想再看两眼,可惜宫决刚锁完门就把琴盒背上了。
桑梓看着宫决鼻尖上的汗珠,递过去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湿巾纸:“你怎么出那么多汗?琴房没空调?跟刚打完球似的。”
“空调?你想多了。学校对我没那么慷慨,给地方练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宫决刚拿湿巾擦完脸,就见桑梓又从书包里掏出来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
桑梓拧开盖子地给他:“你不爱喝汽水是吧?”
宫决疑神疑鬼地接过矿泉水:“你今天脑子被门挤了?”
桑梓有点心虚:“怎么就被门挤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宫决冷笑一声,“说吧,你今晚到底想让我请你吃什么?不会是米其林餐厅那种地方吧?我还欠着宫羽一套化妆品呢,你别太过分了。”
桑梓听完这话就长舒一口气,之后讲气话就麻溜多了。
“怎么,如果我说去米其林餐厅,你就怂了?”
宫决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了请你吃,随便什么地方,我肯定不会反悔。”
桑梓一笑:“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现在就打车。”
等出租车停下的时候,宫决才知道,桑梓所说的地方原来是老城区的一家寿喜锅店。
店里设备陈旧,却很干净,看上去是有年头了。
明明是一家寿喜锅店,店里面偏偏是京剧主题,四处贴满了京剧名角儿的海报,连音箱里放的都是京腔唱段。
店员把他们带进一间小小的包间,宫决在榻榻米上坐下,眼睛还在四处打转:“这就是你想吃的‘米其林餐厅’?”
桑梓笑笑:“不是什么米其林餐厅,这就是家日料店。他们家已经在老城区开了二十年了,因为做东西真材实料,听说我妈从前很爱来这儿。对了,寿喜锅你爱吃不?”
“听说我妈”这句话,宫决听出了些异样,但他天生不是管闲事的主,并未问出口,只是点点头:“你随便点,我不挑食。”
“那我可真的随便点啦。”
“嗯。”
寿喜锅还没上,店员先端来一盘刺生和一壶清酒。
宫决皱眉:“你点酒了?”
“清酒度数低,不算酒,算饮料,”桑梓说着挑衅地看了宫决一眼,“你不是说你不挑食么?”
宫决瞥了他一眼,先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漂亮。”桑梓说着也给自己满上一杯,就着刺生一口闷了。
广播里放着霸王别姬的唱段,虞姬叫了一声“大王饮酒”。
饭桌上的两人先楚霸王一步,你来我往,五六杯清酒下肚,打开了话匣子。
桑梓把芥末倒进酱油:“今天早上你见宫羽的时候脸色去不太好,是不是还在担心她被‘辣手摧花’欺负的事?”
宫决小心地用筷子把芥末和酱油搅拌均匀:“宫羽太要强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说一半,藏一半。我没办法放心她。”
桑梓笑了:“说得好像你不要强似的。”
宫决瞪了他一眼,回头继续搅拌酱油:“她再要强也是个女生,而且方玉华是什么样子我也见识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如果她非要想方设法难为宫羽,我也就只能想方设法难为她了。”
“我觉得方玉华现在大概也不好过。”桑梓道。
宫决一个眼神过来,尖锐如刀:“什么意思?”
“今天在学校的时候,我正巧遇到她和她老公在吵架。她老公也是一中的老师,但因为性格比较懦弱,教学成绩也比较平庸,大家都不太知道他。我听他们吵得还挺大,方玉华都哭了。”
“哭了?”宫决抬抬眼皮,“她哭什么?家暴么?”
“不像,”桑梓想了想,“比起生气,我感觉应该是她老公做了什么事,让她特别伤心失望吧。”
宫决咬着筷子沉思了一会儿,大略是想象不出来方玉华那个泼妇伤心起来是个什么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很正常,”桑梓托着下巴,“不过我今天撞见他们吵架之后,就总感觉方玉华变成现在这个尖酸刻薄的样子,极有可能和她老公的事情有关。”
“这我管不着,”宫决冷冰冰地放下筷子,“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她歧视艺术生的说辞。因为在所有私人关系之前,她首先是个老师。”
这时候寿喜锅刚好上来,桑梓一边下刷锅菜一边吐槽:“你怎么什么事都这么大公无私?真是个小正经。”
宫决挑挑眉:“我说得不对么?”
“你说得很对,但也很没用。”桑梓眯着眼举着漏勺,“你拿这套黑白分明的说辞,跟方玉华那种人说不清楚,除非……”
“除非什么?”
桑梓把漏勺放进锅底缓缓搅拌,面不改色道:“除非釜底抽薪,搞清楚她老公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最好能抓住那么一两个最关键的把柄……”
宫决冷冷看着他:“卑鄙小人。”
桑梓眼睛都不眨一下:“为了宫羽嘛,这点阴谋有什么使不得?”
汤底开始沸腾,宫决一把夺过了桑梓手里的漏勺:“你快得了吧。”
“我就知道你比我善良。”桑梓灿烂一笑,笑出了清纯的校园气息,跟刚才那个大言不惭发表“阴谋论”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宫决深吸一口气,一边往自己碗里捞了些菜,一边尽量口气平和地说道:“宫羽的事我自己会管,你别因为闲得蛋疼就跑来当搅屎棍。”
“我知道了,我刚刚就那么随便一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桑梓凑过脸来,“你这么担心我啊?”
“我担心你什么?你把学校捅个窟窿我都没意见,校霸同学。”
桑梓乐了:“你也管我叫校霸?你很怕我么?”
宫决:“你想试试么?”
“我倒是想试试,但这里不行。”桑梓微笑。
宫决忽然想到桑梓刚才说过,这里是他妈妈生前很喜欢的地方,火气还是压了压,立刻收回了手,乖巧吃菜。
“我亲爹跟我特别像,洞察力强,又很会算计别人,很多人都说他是个天生的商人。”
宫决听着这番还算客观的评价,边吃菜边小更正道:“是你像你爸,不是你爸像你。”
桑梓大手一挥:“唉,差不多就行了……总之我妈年轻的时候觉得他长得帅就嫁给了他,结果没多久就后悔了,后来嫁给了方林的爸爸方云志。方云志是个很浪漫的艺术家,听我爸说,方云志完全符合了我妈对爱情的想象。我妈爱方云志,也爱方林,他们是特别温馨的一家三口。我一直都很替他们高兴。”
音响里的虞姬焦急唱道“大王醒来!大王醒来!”
宫决看着桑梓微醺的眼睛,很想问一句“那你呢”,可却没能问出口。
虽然不懂,却如鲠在喉。
两人沉默着吃了会儿菜,桑梓忽然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我妈……我妈不喜欢我,离婚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跟桑霖争夺过我的抚养权。我跟着桑霖凑合着过了几年,有一天特别想她,我就吵着让桑霖拉着我去找她了。”
桑梓又喝了一杯清酒,喝完就开始一寸一寸地描摹酒杯的边缘。
“我找到了他们住着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的姥姥家。我在外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知道我不该出现在那里。当时方林还是个宝宝,我妈把他抱在手里唱着歌哄,我才知道原来我妈唱歌那么好听。”
“桑霖是个五音不全,我那时候才知道我音乐上的天赋完全来源于我妈。这种天赋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礼物,就连方林都没有。虽然不是她自愿的,但我也高兴。这大概也是我把音乐坚持到现在的主要原因吧,总感觉如果我不学了,我就真的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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