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段,桑梓整个人好像轻松了一些,慢慢直起身子来:“后来我妈走了以后,我就搬进了姥姥家。我姥姥倒是一直很喜欢我,因为她是教钢琴的,可方林这小子完全遗传了他爸,对色彩敏感,音乐上却完全是个白痴。”
“房子重新装修过,其实现在你跟我住的那间房间以前是我妈练琴的琴房,四壁里头都包过隔音棉,所以隔音效果才这么好。”
桑梓说着说着就坏笑起来:“偷偷见我妈的时候我发过誓,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回到我妈身边,随便用什么手段。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得到它。我这人的占有欲就是这么强。怎么样,你怕不怕?”
宫决抄起一旁没用过的漏勺狠狠锤了桑梓一下:“怕你个大头鬼。”
桑梓捂住头,有点委屈:“我跟你掏心掏肺,你竟然打我!宫决,你善良一点好么?”
宫决一早就洞察出这厮今天不正常,再次抄起漏勺:“今天到底什么日子?”
“没什么日子……唉!别打别打,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桑梓捂着头的手慢慢放下,他小心翼翼地瞧了宫决一眼,又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宫决:“有屁快放。”
“今天……是我妈生日。”桑梓道。
“所以你才让我请你到这里来?”
“听方林说,我妈好几次生日都是在这里庆祝的。我不喜欢过她的忌日,还是生日好,听着就让人高兴。”
桑梓偷偷瞄了宫决一眼:“我今天本来想和方林一块儿来,可我妈生前对那小子太好了,方林是我妈的心肝宝贝儿,所以方林平时一提起她就要哭,要真来了肯定鼻涕眼泪一大把。我没有什么跟我妈的回忆,来到这地方想哭都哭不出来,说实话免不得要嫉妒他。为了不伤害我和方林之间的兄弟感情,所以我就把你这个原本不相关的人扯进来陪我了,不好意思啊。”
宫决慢慢明白了些什么。
他想起桑梓刚刚点单时候举棋不定的样子:“所以……其实你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吃?”
桑梓无奈地笑了:“你看出来了?”
原本让宫决陪着自己来就是为解个闷,桑梓无心瞒着,又喝了一口清酒:“你别看我平时胆子大,其实一遇到我妈的事情我就怂的很。我出生不久我妈就和老爹离婚了,她不爱见我,也不爱和我说话。关于我妈的事情,大多都是我后来跟方林打听出来的。打听出来了她喜欢的地方也没敢去——比如这家店。”
寿喜锅店里的音响咿咿呀呀唱着“哇呀呀!妃子!四面尽是楚国歌声,莫非刘邦已得楚地不成?”
宫决支着下巴看着桑梓片刻,唱段里的楚霸王大势已去,悲痛欲绝。
唱霸王的角儿拖着长长的余音,唱断了听众的魂。
宫决就在这时候忽然对桑梓开口道:“你怂什么?你是怕店里有你妈的影子触景伤情,万一不小心霸王落泪了不好看?还是纯粹怕一个人来吃东西被人当成神经病?”
“哈哈哈都有吧!”大概只有宫决这么没眼力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桑梓听着就大笑起来。
音响里的霸王在哭,桑梓却在笑。
桑梓正笑得直不起腰,宫决忽然低声道:“这个世上,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活人都左右不了,更不要说死人了。”
宫决心无旁骛地注视着桑梓的眼睛:“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大可以自己决定,不要把自己看轻了。”
桑梓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
桑梓默念着那句话,无声地饮下一杯酒。
小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地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记得那个美丽的女人看他时候厌恶的眼神——跟看垃圾似的。
小时候桑梓常想:垃圾是要扔掉的。
所以她才要扔掉我是么?
后来桑梓为了接近她去学声乐学器乐,想尽办法讨好她。但她始终在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桑梓有段时间很透了桑霖。
为什么自己从里到外都长的和桑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如果多像她一些,她是不是就愿意多看自己一眼了呢?
后来她死了,桑梓便失去了向前走的目标。
他从前是为了这个女人生,为了这个女人长的。他所有学习和前进的动力都只为让她能亲近自己一点点。可是在他的目标毫无进展的时候,女人就走了。
就好像从前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一个笑话。
“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桑梓在心中反复责问着自己,每问一遍,心就更沉一点,沉地让人喘不过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经年累月积攒的无数迷茫,竟然被宫决这块木头简单粗暴地揪住了症结。
桑梓勉强维持平静,心却被揪得几近破碎。
他倔强的自尊顿时冲出来,想把被揪碎的心草草缝合,可正当他想勉强笑一下表现出自己的无所畏惧,却发现怎么也提不动嘴角。
一曲霸王别姬终于唱罢,宫决忽然轻叹了一声:“活着是为自己,不是为别人。也许你是一时没方向了,可那又怎么样?断舍离过后,霸王终究还是霸王。”
音响里的角儿又开始唱起了新篇,刚一出场满堂喝彩。
桑梓听了几秒就失控了。
一直到后来被抬上出租车,桑梓都没想通自己为什么刚刚没能忍住。
在桑梓心里,哭泣是一种向他人展示自己软弱的表现,是一种非常亲昵的行为。
他印象里,从他妈离开家以后,他再也没有拥有过可以亲近到可以撒娇的人,自然也再没有对谁哭过。
他在世人面前嚣张跋扈地活了十八年,学校的学生以为他是生人勿近的校霸,干活场上的人觉得他是个精明的剌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把桑梓和“软弱”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在宫决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坐在车上,头安静地靠着玻璃窗,脑子里却翻来覆去想着刚才的事。
他靠窗想了很久很久,突然有一只手从右边笼过来,把他的头从冰冷的窗玻璃上安放到有血有肉的肩上。
“怪可怜的。”宫决想。
他原本不是会做这种温情动作的人,只是桑梓闭眼闭了太久,宫决以为他睡着了,这才不小心妄动了心软的念头。
说来也奇怪,也不知是不是清酒的后劲上来了,桑梓靠着宫决的肩,忽然觉得意识昏昏沉沉,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出租车开到家门口,桑梓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又被扔回了窗玻璃上,而宫决同学冷冰冰地坐在旁边,摆了一脸的“不近人情”。
真有意思,比我还会装。
桑梓心里悠哉悠哉地想着,计上心来。趁宫决还没发现自己醒了,赶紧闭眼睛。
宫决付了车费,嫌弃地扯了扯桑梓的衣服,意思是让他起来。然而校霸同学只是咂了咂嘴,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如果可以,宫决很想就这么把他放在车上自己一走了之,但碍于开夜班的司机师傅实在无辜,宫决思前想后,还是无奈地背起这个沉地要死的黑锅。
他好不容易把桑梓弄下车,一股脑把琴包书包往桑梓脖子上一挂,终于把人背到了背上。
回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家里的人该睡的睡,没睡的也都进了自己房间,一个能给宫决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桑梓练散打,身上几乎没有几丝多余的脂肪,剩下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肌肉,是个非常有质量的“实心球”。
宫决背着这个“实心球”往三楼走,平生第一次感叹桑梓家里原来那么大。等宫决把桑梓背回房间的时候,宫决感觉自己腰都快断了。
桑梓睡上铺,但宫决实在没力气弄他,只好先把他放在了下铺。
虽然也不是没有把这个醉鬼扔在地上打发了的想法,但宫决到底心软了。
由于怕醉鬼臭烘烘的酒气污染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宫决捏着鼻子把桑梓身上那件骚浪的宽领上衣扒拉下来,去洗手间拿上桑梓的毛巾,给他的脸上脖子上胡乱擦了几把,这才松了一口气,去洗澡了。
当然了,校霸同学当然没那么容易安排。尤其是在他决定不做人了的情况下。
宫决从浴室洗漱出来,刚要思考自己是捏着鼻子睡上铺还是打地铺的问题,就被一双手牢牢地抱住了大腿。
不做人了的校霸同学醉眼朦胧地看着宫决:“决哥,你跟我一起睡呗?”
“滚,做你下辈子的美梦去。”宫决说完就去掰桑梓的手。谁知道桑梓手劲儿那么大,宫决往死里掰都没弄下来。
“下辈子能做的事为什么这辈子不可以?决哥,你给通融一下,陪陪这个可怜的我呗?”
宫决就着夜灯上上下下打量了这货三秒钟,觉得这货除了流氓还是流氓,没看出一点可怜的迹象来,于是冷冷道:“我给你三秒钟,你再不撒手,我就改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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