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杨女士家的别墅时,夜幕降临,万籁俱静,只有树下的猫咪时不时发出的叫唤声。
我与Kerwin一起走至灌木丛处,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等一下,我去跟杨女士借个东西。”
我站在原地耐心的等着Kerwin。
灌木丛中亮起的小夜灯,在浓稠的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越看越像是鬼火。可能最近看多了乱七八糟的电影,脑子里不是鬼,就是妖。
突然,眼前一暗,我抬头看,头顶被人撑起了一把伞,我这才意识到Kerwin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他撑起的伞是大红色的,原来他是去问杨女士借伞了。
此刻并未下雨,又不是艳阳高照的白天,我十分好奇地问道:“你干嘛撑伞呀?又没下雨。”
Kerwin笑了笑,与我缓缓走下台阶,将伞往我这边挪了挪,说道:“风云突变,恐怕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就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雨水”,与我来时遇到的“雨水”下得一样突然,好在此刻我躲在Kerwin撑起的雨伞下面,没有淋到一点儿“雨水”。
“雨水”停了,很快又恢复了夏天夜晚的宁静。
Kerwin收起雨伞,身后传来茸茸的喊叫:“妈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与Kerwin相视一笑,心中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个嘛!”Kerwin笑着摸摸后脑勺:“因为他是个熊孩子嘛!”
我微微一笑,不想再藏着对Kerwin的那份好奇之心:“Kerwin,你的全名是什么?是不是也像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奥斯特洛夫斯基一样长?”
“我的全名还好,叫科尔温·弗拉基米诺维奇·克洛索夫。”
好像也不短,“既然你来到了中国,那你有没有想过取个中文名呢?”
“其实我一直想取个中文名,但还没想好取什么。”
“嗯,还是尽快取一个吧!我可不希望以后茸茸那熊孩子又对我说,‘Kerwin是我的亲哥哥,你不许叫’这样的话。”
Kerwin揶揄道:“可刚刚不知是谁,叫的那么起劲。”
“我那是能屈能伸,懂吗?谅你也不懂,有空还是多学学成语吧!不要整天只知道学语言。”
“好。”Kerwin淡淡回应。
我以为他会反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乖乖说“好。”
“嗯...”我开始另找话题:“听杨女士说,你今天是仰慕我而来...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取个中文名吧!嗯...叫什么好呢?”
走下台阶,又看到了那条弯弯的青石小路,路灯将我和北冥的影子拉的很长,很像漫画里的人物。
来时走在青石小路上,我只顾着看风景,完全没有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榕树的清新味道,此刻再次经过,不仅感受到了榕树的清新,甚至还感受到了清新中透着的香甜。榕树绽开的叶子,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科尔温,科尔温,”我开口道:“读快一点,有点像中文的‘Kun’,不如就叫你‘坤’吧!”
“‘鲲’!?”Kerwin好奇道:“是大鱼的‘鱼’加上昆仑的‘昆’吗?”
没想到他居然认识这么复杂的“鲲”字,难不成他看过庄子的《逍遥游》?
我敷衍道:“没错,没错,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Kerwin满意的点点头,“这名字取得甚得我心!甚得我心!”
我有些得意,继续道,“既然如此,那我再帮你想个全名!...不如就叫...‘北冥’!”
“北冥!”我与Kerwin异口同声。
Kerwin兴奋的大叫:“‘北冥有鱼,其名曰鲲’。这名字我太喜欢了。”
他居然真的看过《逍遥游》。
我讪笑道:“现在只差一个姓了,嗯...姓什么好呢?...对了,你一直都在俄罗斯生活吗?”
“嗯。”北冥点点头。
“爸爸也是俄罗斯人?”
“嗯。”
“妈妈呢?”
“也是。”
这么说他并不是混血儿!
我坚持不懈道:“那你爷爷奶奶呢?都来自什么国家?”
北冥一脸的真挚:“自然都是俄罗斯的,不过,这些跟我取名字有关系?”
看来Kerwin的家庭并没有与我一样有着学习语言的先天条件,难不成他是通过后天的努力学会了四国语言?
这...可能吗?
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一个人没有学习语言的先天条件,完全靠后天的努力,学会了四国语言,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至少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然而就在我十八岁生日还没到来的这一天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让我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的长相,难以置信的语言天分。
曾经我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或者是自己一直被同学们嫉妒和排挤的东西,在他身上也统统存在,可我居然一点也不讨厌他,这是为何?
难道真的是因为优秀的人相互吸引吗?
我胡扯道,“在我们中国取名字的学问可大了,不仅要问候八辈祖宗,还要知道生辰八字,岂是随随便便取的?就比如我刚刚给你起的‘坤’,表面看我就那么随便一说,实则‘内有乾坤’,意义重大,‘北冥’则更好,但愿你不辜负这好名字,真如那北冥之鱼,学业有成,有所建树。”
我一口气说了三个四字成语,果然有才。
“剑术?”北冥惊喜道:“我一直对中国功夫非常好奇,不知这剑术要到何处去学?”
他居然将“建树”听成了“剑术”。
我捏了捏脑门,不想做太多的解释,继续胡扯道:“自然要去皇宫去学,所谓高手在皇宫。你既然来到了北京,改日带你去故宫转转便是。行了行了,你先告诉我,你来自俄罗斯哪里?”
Kerwin回答道:“我来自俄罗斯西南部的北奥塞梯-阿兰共和国的弗拉季高加索。”
我消化了一下这个地名,“其实也不用说这么详细,反正那地方我这辈子也不会去的。”
“嗯!那你就记‘高加索’吧!”
高加索我倒是听邱简哥哥说起过一次,那是被称为“上帝的后花园”得地方。她给我买的大白熊就是在那边买的。
邱简哥哥告诉我,“高加索人”是公认的世界最美人种。人类学家布鲁门巴赫曾经接触到了一批私人收藏的骷髅,他对其中一名来自高加索山的格鲁吉亚少女的头骨特别中意,鉴于高加索的地理位置距离传说中的伊甸园很近,据此认为,拥有惊人美貌的“高加索人”是出自上帝的精心设计。
从我见到北冥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他帅的有点过分,甚至怀疑他是迷惑人心的猫妖幻化而来,此刻他说自己来自高加索,我这才明白,原来他的美貌是出自上帝的精心设计。
如此看来,我也没有猜错,无论是“幻化的小妖”还是“上帝的精心设计”,都足够说明他的美貌不是凡夫俗子能拥有。
我用手指缠绕着头发,悠悠道:“即然你来自高加索,又会背庄子的《逍遥游》,不如就姓...高吧!‘高北冥’,这个名字怎么样?”
“我来自高加索,便姓高,你是怎么想到的?”
“好说,好说。”用一个地名取另一个名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Kerwin兴奋的大喊道:“太好了,我有中文名了,我以后就叫‘高北冥’了,太好了,太好了……”Kerwin捧起了我的脸,准备亲我。
这外国人果然热情开放,连连后退:“我还未成年。”
“您别误会,这是我们国家的贴面礼,一种表达友好和尊重的礼仪。”
原来如此。
北冥捧着我的脸,先“啵”左边脸,又“啵”右边脸。
虽说是礼仪,但我还是脸红心跳。突然想到面前的“高北冥”是我取的名字,又感到自己确实值得这个礼仪。可转念一想,“高”和“庄”,连在一起,岂不就是高老庄!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北冥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怎么了?”
“您知道‘高老庄’这个地方吗?”
北冥摇摇头。
“是个很有名儿的地方。”
北冥惊讶:“那这‘高老庄’改日我定要去看看!”
“好说,好说。”猪八戒的故乡妖精自然都是想去的!
走过茂密榕树下的青石小路,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天上繁星点点,路旁桂树挺拔。
北冥开口道:“夏小姐,中国人是不是喜欢在名字前面加‘阿’,我是不是也可以叫你‘阿夏’或‘阿耘’?”
我耐心解释:“其实除了在名字前面加‘阿”,还可以加‘小’,你叫我阿耘,小耘,小夏都可以。不过,我们北京人喜欢说‘儿’,你就叫我耘儿吧!”
“‘耘儿’这名字真好听,你的名字出自哪里?有典故吗?”
“来自《荀子》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就是夏天锄田除草的意思。”因为妈妈是植物学家,怀我的时候正是夏天,又整天在地里研究植物,锄田除草,故此得名。
“你的名字来自《荀子》,我的名字来自《庄子》...我俩还真是...”
“打住。”我知道北冥接下来想说的,一定是杨女士说了很多遍的“天造地设”。
我连忙打断他:“你既然仰慕我,就不能对我产生其他的想法,知道吗?距离才能产生美,这样人与人之间才能永远像初见时那般美好,知道吗?”
北冥点点头,依然很乖的样子。
透过挺拔的桂树,我看见月亮下面横了一道云,担心的说了句:“初三月下有横云,初四日里雨倾盆,看来明天要下大雨了!”
北冥惊讶道,“耘儿,你还会看天象?”
我傲娇道:“那是自然。”
我见北冥有些落寞的表情,于是拍了拍他,“您也不用太自卑,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毕竟不多。”
北冥哭笑不得,“中国人不是应该很谦虚吗?”
我反唇相讥,“俄罗斯人不是都喜欢络腮胡吗?为何你却长的像个小白脸,再说了,我为何要谦虚,我本来就很优秀呀!”
北冥再次傻眼。
我继续道:“其实北京还好,雨水没有南方多,南方现在已经进入梅雨季节了,会天天下雨,那里的人每天出门都需要带把雨伞。”
“没雨?那不是应该没雨吗?怎么还天天下雨?”
我满脸黑线:“是梅子的梅呀!...因为每年下雨的时候正是梅子成熟的时候,所有就称之为梅雨季节。”
北冥恍然大悟:“你一个北京人怎么对江南的天气这么了解?”
“好说,好说。”
因为妈妈是植物学家,很多植物的研究基地都在江南,自然会经常跟我说起江南的天气,而且我太爷爷的祖籍也在江南,每隔几年清明节我们全家都会去江南扫墓,但这些我还不想跟一个第一次刚见面的人说,于是傲娇的说道:“都说了,我很聪明的。”
“啊呀!”北冥看完手表后,大叫了一声。
“干什么呀!!!一惊一乍的!”我责怪道。
“我九点半还有份工作要做...要快些送你回家才行!”
“九点半?”
我看了看时间,才七点过十分,那岂不是还有两个多小时!
“着什么急呀!”
“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一定不能迟到。”
我看北冥好像真的很在乎那份工作,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吧!不麻烦你了!”
“你真的可以吗?”北冥不确定的问道。
“当然,我姥姥家离这里不远...你为何九点还要去工作呀?”
“为了生活!”北冥回答道。
“啊?你不上学了吗?”要不然怎么会独自一人来到北京,还租了杨女士家的房子。
北冥摇摇头,“上学的,和你一样暑期打工...不过...有一点与你不一样,我是我爸妈亲生的。”
我面露尴尬。
北冥接着补刀:“为了一份工作,居然编出了这样的谎言。”
大概是他给我送毛巾时,听到了我与妈妈的通话。
我辩解道:“我也是为了生活!”
为了表达北冥没有在杨女士面前揭穿我谎言的情谊,我决定请他去吃北京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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