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校园里,铁架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越亓看着冯媛晴踮起脚将洗得发白的被褥铺得一丝皱褶也无,她跛足的右脚在水泥地上拖出细碎的摩擦音。
"小亓,床铺好了,跟室友打好关系,有事就打电话给妈。"冯媛晴将印着保健品广告的塑料袋塞进铁皮柜,青紫的指关节在晨光里泛着淤血的光。越湫聆突然别过脸去,马尾辫在潮湿的空气里划出凌厉的弧度。
“嗯,好。”
当那个佝偻身影一瘸一拐消失在林荫道尽头时,越亓数着砖缝里斑驳的脚步声。三十七步,铁门合页发出锈蚀的呻吟。他想起昨夜冯媛晴蹲在公厕水房搓洗校服时,后颈那片被烟头烫伤的疤痕……像只垂死的蛾。
"哥,你看紫藤都爬过围墙了。"越湫聆忽然攥住他的袖口。晨风卷起少女长发,发丝掠过耳畔时带着洗衣粉的涩香。她的瞳仁映着二月灰蒙蒙的天,仿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琥珀。
他自然知道妹妹在说那个永远散发着酒精与呕吐物气味的家。当冯媛晴抱着襁褓中的湫聆跪在民政局门口时,越深正抡起皮带抽打他后背新结的痂。记忆里继母总是用身体挡住所有暴力,直到某次酒瓶在她额角绽开血花——那天他第一次听见这个温顺如羔羊的女人发出母兽般的嘶吼。
冯媛晴是越湫聆的生母,在越亓母亲还怀着他的时候,越深就在外面勾上了冯媛晴,但冯媛晴不是小三,越深在她面前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单身温柔多金的成熟男人,越亓的母亲是因为这个嫁给了他,后面越亓的母亲难产死了,冯媛晴也是这样上当受骗嫁给了他。
当她嫁过来发现家里地上躺着一个孩子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
因为她的肚子里也怀上了。
她以为只要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离开就好了,可是她错了,瘦弱的婴儿向她爬过来攥紧了她的衣角,用还很生硬的口气喊着“妈妈……”
一句“妈妈”,绑住了她的一生。
"三中奖学金够买止疼片吗?"越湫聆的指甲陷进他掌心。公告栏玻璃映出少女过早成熟的面容,她的校服领口还留着去年被撕扯的针脚。远处传来预备上晚自习的铃声,惊起一群灰羽麻雀。
越亓抚过妹妹发顶时触到隐藏的肿块。上周夜市摊位上,醉汉的咸猪手被湫聆咬出血痕,换来的是一记撞向电线杆的闷响。此刻少女仰起的脸庞带着献祭般的决绝:"哥,周末带我进电子厂吧,王婶说童工查得不严......"
越深是个醉鬼,每天挣的钱都喝酒赌牌了,冯媛晴只能白天去工地做工交房租,晚上回家伺候越深。
而越亓和越湫聆的生活费,几乎都是兄妹俩自己挣得,这年头工作不好找,更别说未成年,只是周围邻居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有的时候会让越亓去店里或者厂里帮忙。
所以越亓周内学习,周末一有时间还要去帮忙看店,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
越湫聆是女孩儿,越亓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打工,毕竟之前好几次越湫聆出去打工都被人缠上。
"说什么傻话。"他将饭卡塞进妹妹校服口袋,塑料卡片还带着冯媛晴掌心的余温。食堂窗口飘来劣质植物油的焦糊味,让他想起每个月底冯媛晴偷偷塞进他书包的煎蛋——总是用工地安全帽当煎锅,边缘带着生锈的金属腥气。
越亓望着公告栏里褪色的高考红榜,突然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轰鸣。当越湫聆把给他办好的饭卡贴在他胸口时,他想起冯媛晴藏在腌菜坛底的离婚协议书,纸张边缘被泪水泡得发皱,像只永远飞不出深渊的枯叶蝶。
窗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课桌上,越亓用指尖拨弄着叶柄,校服布料摩擦课桌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前排椅子突然被拉开,阳光从少年小麦色的脖颈间漏进来,空气里浮动的粉笔灰都染上了蓬勃的热度。
"你就是越亓吧?"男生咧开嘴笑,虎牙尖上沾着蜜色的光,"我叫张黎,你前桌!"他说话时手肘撑在桌面上,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你同桌是穆祉行,虽然成绩吊车尾......"说到这他忽然压低声音,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人特仗义,上次老班没收我游戏机还是他......"
越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住冰凉的椅背。新课本油墨的味道混着张黎身上淡淡的汗味,让他想起老家院子里暴晒过的棉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裤缝,指节泛出青白。
张黎好像看不出他的尴尬和紧张,还在兴奋的跟他介绍“我同桌!全级第一!我学习也不太行……嘿嘿,不过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同桌,她人也可好了!诶我跟你介绍介绍吧?”
越亓看着他好客的样子,心里突然暖洋洋的,随即点了点头“好啊”
张黎“我同桌!陈娩沅,你应该在咱们楼下那个学霸排行榜能看到,全级第一,长得也忒漂亮!嘿嘿,我偷偷跟你说,穆哥他和我同桌可是咱们学校第一CP!俩经常腻腻歪歪的,所以你看到就见怪不怪哈!”
听到这儿越亓的心突然被什么揪了一下。
“他们,是男女朋友吗?”
张黎突然提高音量"他们俩啊.....没公开,但是我估计啊……是."少年挤眉弄眼地竖起两根拇指对在一起,"这个!"
越亓感觉喉咙里卡了片银杏叶。他望着张黎翕动的嘴唇,声音忽远忽近地飘来。后门传来骚动时,他最先闻到的是熟悉的雪松香——混着篮球场塑胶地皮被烈日炙烤后的焦灼气息。
“虽然没公开,但是你看那俩一天形影不离的劲儿!肯定是!但是哈,穆哥人好只对他妹子和我同桌好,对平常人来说,他脾气挺差的,不建议你招惹他哈”
像是怕他误会,张黎连忙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哈!反正班里人对穆哥的脾气都是见怪不怪,都很迁就,他有点儿死洁癖,不喜欢人动他东西”
说着张黎摸着下巴一脸嫌弃“拿个大男人书桌成天乱成那样竟然有洁癖,其实我一直都没想通,反正你不碰他东西就成……然后吧,他其实一般情况下一天十节课五节课都逃课打球去了,剩下五节课一直在睡觉,他睡觉的时候……你尽量不说话”
“他睡眠轻,我们周围人通常在他睡觉的时候上课都不举手回答问题,会不会扔一边儿,就他这人起床气大,不过他乱发脾气的时候你别理他就成!自个儿一会儿就把自个儿哄好了,到时候只要说两句好话就行了!”
越亓听罢点点头,这和初中的那个穆祉行有些不一样,初中的穆祉行不逃课,也没洁癖的……
张黎似乎还准备说什么,越亓旁边的桌子上突然被人甩过来一个黑色的包,紧接着越亓眼前突然一黑。
"越亓——"
温热的胸膛贴上来时,越亓的睫毛扫过对方汗湿的锁骨。穆祉行的体温透过两层校服渗进来,像那年夏令营他们挤在漏雨的帐篷里。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穆语芷的娇嗔和陈娩沅的轻笑织成细密的网。
看来,那就是陈娩沅了。
以前他跟穆祉行玩儿的时候,只是听穆语芷偶尔提过一两次,但从来没有见过。
看气质,就知道和穆祉行很配。
"哥你压到亓哥哥了!"少女手指在眼前晃动,淡淡的洗衣粉味和汗味混合酿成某种令人眩晕的鸡尾酒。
张黎的圆珠笔在课桌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看吧,我就说他们黏糊得很,这还一起来学校的,看来假期联系没断过啊。"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越亓眯起眼睛,看见陈娩沅马尾上的碎钻发卡折射出七彩光斑。那光芒落在他手背上,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啊!我想死你了越亓!”
“唔!哥!你快起来让我也跟亓哥哥抱一下!快快快!一会儿你们班主任来了!”
穆语芷拉着他的外套衣领试图把穆祉行扯开。
穆祉行拍开她的手单手搂着越亓的肩膀“抱什么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我替他跟你抱一下要不要?”
穆语芷气愤的跺了下脚“哼!亓哥哥又不是你的!还不让我抱了!我单手就可以把亓哥哥抱起来!”
走廊外梧桐叶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在越亓睫毛上跳跃。穆语芷跺脚时腕间的银铃铛叮当作响,恍惚间与记忆深处那个盛夏重叠——十二岁的小语芷抱着中暑的他穿过操场,蝉鸣声里混着她得意的轻笑:"亓哥哥比沙袋还轻呢。"
"我现在长大了,小芷......"越亓无奈地摇头,腕骨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晕。
那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事了,越亓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营养不良,穆家又从小注重三个孩子的身体素质,穆谌送进了少林学过一段时间,穆祉行学的是散打和武术,穆语芷学的是跆拳道,肌肉一个比一个发达,所以小时候穆语芷抱他确实轻轻松松。
穆祉行突然横插进来的手臂青筋微凸,常年握拳留下的茧子蹭过他后颈,激起一阵颤栗。这让他想起初中时这人总爱用沾着篮球灰的手指戳他腰窝。
"你们班主任今天戴了翡翠胸针。"穆祉行眯起眼,喉结随着低笑滚动。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穆语芷回头看对面那栋楼的某个班级,里面确实站着一个老师,穆语芷心一惊,歪着头对越亓道“亓哥哥,那我先走啦!晚上放学等我哦!”
“赶紧走,等等等,等什么等,想让他第一天来就传出跟你谈对象的绯闻了是吧,滚!”
陈娩沅抱着作业本经过时带起一阵冷香,越亓看见她雪白衬衫领口别着的钻石胸针,折射出的光斑恰好落在穆祉行推来的课本上。
张黎倒抽冷气的声音里,穆祉行习惯性地将书的扉页折出三毫米的边——和初三那年替人整理奥赛笔记时养成的习惯如出一辙。
"你那会儿跟他说什么呢......"张黎突然噤声。
穆祉行手中的直尺在越亓手背投下细长阴影。
“你乱给他说我什么坏话呢?”穆祉行回过身用越亓桌上的直尺把张黎的放在越亓桌子上的手打了回去“我警告你别在他面前毁坏我形象”
张黎抽回手心疼的揉着发红的手背“你什么时候还开始在意形象了啊,你们俩竟然还认识?”
穆祉行傲娇的仰着头“那当然”随即下意识的把桌子上发的一堆新书推到越亓的桌子上。
张黎瞥了眼越亓,发现他没什么疑问也不生气,只是沉默的帮穆祉行开始整理书,一本一本的在书的第一页写上穆祉行的名字,在书的侧面写上科目。
好像这件事他们已经做了很久了。
“我同桌可是好学生,一中转来的!从小到大的好学生,懂不懂啊你”
见穆祉行这骄傲的样子张黎略有些不理解的看了眼陈娩沅,陈娩沅低着头整理着自己的书,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他也有个这样的同桌啊,还是全级第一。
不过这种骄傲的样子,让其他人看了还以为穆祉行炫耀自己女朋友呢。
“我同桌也是啊!我同桌长得漂亮,温柔大方,家里还有钱呢!”
张黎闷哼一声,用同样傲娇的眼神看着穆祉行。
“我同桌不漂亮吗?”
认真说,越亓的头发如果再长点儿,眼睛再大点儿,嘴巴不干裂,恐怕能漂亮的和陈娩沅一较高下了。
但严格来说越亓不是漂亮,而是独属于男生的一种清秀,看起来好像不会生气一样,那张脸白净却缺水,跟穆祉行的手比起来,穆祉行黑了好几个度。
陈娩沅整理书脊的动作微滞,柳絮落在她泛白的指尖,很快被窗缝漏进的风卷走。
"好学生的标准是什么?"穆祉行突然掐着他下巴转向阳光,虎口处的旧疤蹭过苍白的皮肤。越亓看见对方瞳孔里摇晃的自己,像被琥珀凝固的蝶。
他那样的心思,如果被穆祉行知道,还会和他做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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