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翊最后还是决定回去读书，但他要留在Y市过年。
一是他不想再让他妈跟着他来回折腾，二是他爸毕竟跟陈珂阿姨结婚了，总归不一样了，过年他不在家的话，他们走动来往也更方便些。
所以今年过年只有他和周婉清两个人。但程翊乐得自在。他向来不喜欢那些并不相熟的亲戚在过年过节时突如其来的关心，红包没有一个，但乱七八糟的问题却一大堆。
今年他刚好可以躲开这些。
而且和周婉清一起过年，更有过年的幸福感。不同于程国栋喜欢叫各种“外包服务”，周婉清喜欢自己处理过年的一切事务。
她会带着程翊一起去超市选购，让他选自己喜欢的食材，就算他买一箩筐的零食，周婉清也只是说，行吧，难得过年。她也会带着程翊一起做饭，说是让他学会几道拿手好菜，以后抓住喜欢的人的胃; 至于打扫卫生，贴春联这样的“力气活”，也少不了支使程翊。
所以在y市过年，可能不够热闹，但一定足够温馨。
比起程翊的幸福，陈斯年过得无趣多了。
每年春节，都是他的演技期，毕竟跟一年都说不上几次话的人坐在一起，每天扮演着和和美美的画面。他大概能去拿奥斯卡了吧？
除夕夜是这场戏的**部分。
一大群连名字都叫不上的陌生人，一起坐在饭桌前，觥筹交错，场面话不断。
包厢里好像是楚门的世界，什么过年，庆祝，团聚都只是交换利益的借口。
陈斯年不欲和这些人搭话，只是偶尔夹几筷子菜。酒店的菜肴总是卖相好过味道，陈斯年毫无征兆地想起程翊。
那小子带来的菜总是很诱人。
他正这样想着，手机里来了信息。
是张图片。
程翊的年夜饭很丰盛。桌子的中间摆了条鱼，做法似乎是清蒸; 油爆虾摆在鱼的旁边，上面好像缺了一只，陈斯年怀疑是程翊偷吃掉了; 排骨看不出做法，但实在诱人。除了这些丰盛的荤菜，桌上也搭配了些炒菜。
陈斯年隐隐觉得有些饿了，他看了眼桌上的菜，最终只喝了口水。
程翊还在发着消息，“虽然大部分是我妈做的，但我也有参与！”
“有两道菜是我单独炒的”
“无奖竞猜是哪个！”
陈斯年的嘴角勾了起来，他甚至图片都没再点开便回复，“番茄炒蛋是你做的吧? ”
“！”程翊回的很快。
“还有炒土豆丝?”陈斯年有些不确定。
“！！！！”
这下对了，陈斯年想着。
“怎么猜出来的?????”这句话的下面还附了个疑惑的表情包。
明明那个黄色的emoji跟程翊的脸相差甚远，但陈斯年还是一下便想起了程翊平日里露出的疑惑的神情。
他忍不住想逗一逗屏幕那头的人，“这个表情长得跟你真像啊。而且不是说了吗，我神机妙算。”
对面发来一长串的感叹号。
陈斯年的心情大好，他夹了个口菜，觉得味道比刚才好多了。
“斯年觉得今天的菜怎么样?”话题突然落在他的身上。
陈斯年心道这菜中看不中用，该咸的淡，该淡的辣，该辣的咸。但他面上挂着一副标准的假笑，“菜的味道很好，麻烦沈姨费心了。”
之后是一连串的场面话，什么“真是长得一表人才”“老陈教育的可真好啊”“你们两口子真是有福气”……
听得陈斯年直想皱眉，但他面上却一副正襟危坐，温和微笑的礼貌模样。
话题终于从他身上过去了，陈斯年心里松了口气，塌下后背靠在椅子上。
眼前的菜实在让人没有食欲，他掏出手机，对面大概是在吃饭，没有消息进来。
烟酒的味道侵占了这个不大的房间，包厢里的空气浑浊成一团，他觉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谢清岚靠过来跟他说话，“不会再有你的事儿了，出去转悠转悠。”
陈斯年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谢清岚拍了拍他的肩，“赶紧去，你再待一会儿快把桌儿掀了。”
陈斯年点点头，“谢了啊，妈。”
谢清岚没理他，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总是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在除夕夜显得冷清。还没到放烟花的时间，天空和地面同样安静。
冬天的夜晚寒气逼人，空气里饱含的水汽肉眼可见。陈斯年提了提衣领，把下巴缩了进去。
走了几步，关东煮的香味弥散在空旷的街道上，他猛吸了口气，胃发出抗议的声音。他加快脚步走进街角的便利店。
除夕夜的便利店也不那么“便利”，烤肠机里只有几根烤肠在缓慢地旋转，保温柜甚至变得空空荡荡，关东煮倒还剩下一些。
大概是少见除夕夜少见顾客，刷视频的店员投来诧异的目光。
陈斯年在便利店转了一圈，结账时下意识拿了瓶牛奶。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需要喝牛奶的那个人，今天不在身边。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
陈斯年坐在便利店的椅子上，食物被消灭的很慢。他回复着手机里收到的新年祝福，时不时看一眼最上面的联系人。
“我亲爱的妈妈是一点夜不愿意熬，这会儿准备去睡美容觉了。”
“我今晚炒的菜味道绝了，下次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下次是哪次?”
陈斯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扬得有多高，他如果看一眼玻璃上反射出的人像，一定会大吃一惊。
“等你回来那天呗，你好久回来?”
陈斯年的手指悬在屏幕上，他几乎是瞬间便做了决定。
“初四或者初五回去。”
“那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发信息，我帮你提行李。”
郁结了一晚上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陈斯年把最后一串关东煮填进嘴里，又开始调侃程翊。
“然后让我的裤子再溅上泥点?”
程翊发来几串省略号，他的无语几乎能溢出屏幕。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街道上突然热闹起来。陈斯年看了眼时间，后知后觉零点快要来了，这些人大概出来看烟花。
他立刻走出便利店，在旁边找到个拍摄的好机位。
陈斯年把手机举起来的那一刻，突然笑了。他在干嘛? 难道那小子在宜市看不到烟花吗? 他在这儿拍什么烟花。
虽这样想着，但陈斯年还是没把手机放下，静静等待着烟花的到来。
冷风吹得手几乎没了知觉，陈斯年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刚要把手放下，绚烂的烟花突然在天空中炸开。
他急忙按下拍摄键，手机突然响个不停，他在浮窗里看到程翊发给他的新年祝福。不长，但很真挚。
陈斯年看着天空中绽开的彩色流星，笑得开怀。他突然想立刻回到y市，亲口跟那小子说新年快乐。
程翊把所有祝福发完才收到陈斯年的回复，对方发了个时长几分钟的视频，是烟花秀。
手机里的烟花和窗外的烟花一起绽开，程翊的视线在手机和窗外来回切换，他第一次这样安静地度过新年的第一刻，说不清的满足感在他的心脏里流动。
“程翊，新年快乐。”
视频里突然传来陈斯年的声音
程翊的笑意从眼睛里跑了出来，他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朵，出神地想着，今年一定是很好的一年。
今年是不是很好的一年，陈斯年不知道，但他开年便和陈天润大吵了一架。
最后一场戏是初五的中午“演”完的，比陈斯年预计的时间还要再晚一些，他几乎已经把情绪压到极点，才能忍住不撕破脸。
但没想到陈天润突然发了火。
“我没跟你说过初十要去参加你表哥的婚礼?”
陈斯年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我没答应，别挡路，我还得赶车。”
“你跟你老子说话什么态度?”陈天润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陈斯年讽刺地提了提嘴角，“怎么?你活在清朝?我没让你滚就是好的了。”
“老子养你这么大……”陈天润总是很喜欢他那套很古老的说辞。
“你闭嘴吧，我长这么大，你除了贡献点低质量精子，毫无参与。”陈斯年的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
“吵什么呢? ”谢清岚从楼上换了衣服下来。
陈天润像是找到救星一般，“你快来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看看他怎么跟他老子说话的，没有一点教养！”
“你既然都说了是我养的，那他就没有老子。”谢清岚不接他的话茬，转头问陈斯年，“急着走?”
陈斯年沉默着点点头。
“几点的车?”
“一个半小时之后。”
谢清岚点点头，“那还早，你等我几分钟，我跟你一起出门，我刚好去那边有事儿。”
陈天润狠狠地拍了一下餐桌，“你们有没有人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我不是说了初十要去参加……”
谢清岚不耐烦地打断他，“聋了？不是说了不去？”
陈天润像是气得不轻，“不行！我都跟人说了咱三儿人都到场。”
“那你就找个人假扮我，我没什么意见。”陈斯年面无表情地提议。
“你这是什么话！你要是不去，你看你还有没有生活费收。”陈天润的脸都气红了，他只能威胁陈斯年。
陈斯年嗤笑一声，扬眉挑衅道，“行啊，那你看看以后我还陪不陪你演合家欢乐的假象。”
“行了别吵了。”谢清岚拿上她的手提包，示意陈斯年跟她走，“我们不去。你实在需要就再找俩人，我也没意见。”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陈天润的咒骂被隔绝在门内。
谢清岚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几天真是累死了，你也辛苦了。”
陈斯年也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我还好，你才更辛苦一点。”
谢清岚把钥匙绕在手指间上转，“这次给你转笔大的，今年比之前还辛苦。”
陈斯年立刻拒绝，“不用妈，我有钱，平常在学校干活能赚点。”
谢清岚大气地挥挥手，“你应得的，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劳心劳力的工作。”
“要转也是陈天润转，毕竟大部分都是他的饭局。”陈斯年转移“矛盾”。
谢清岚“嗯”了一声，“肯定少不了他，不过得稍微等过几天，毕竟他今天被忤逆了，拿钱会拿的不痛快。”
解释的话在陈斯年的嘴边绕了一圈，但最终被他咽下去了，“那…谢谢你，妈妈。”
“小事儿…”谢清岚翻了个白眼，“哪能让他这么爽，既要又要的。”
“妈，你也很讨厌这种日子吧。”陈斯年喃喃道。
“废话，没人不讨厌这种虚伪的场面。”谢清岚的厌恶都要溢出来了。
“那为什么不让他结束？”陈斯年轻声问。
谢清岚沉默了几秒，开口想说什么，但最终忽略了这个问题。他把钥匙递给陈斯年，“待会儿你开吧，我休息一会儿。”
春节期间的人流量，任何时间段都不会小，车子几乎是以龟速在行驶。
陈斯年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方向盘，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肯定来得及。五十分钟后才发车，你这开过去二十分钟都不用。”谢清岚说道。
“是还有四十五分钟。”陈斯年纠正道。
谢清岚在手机界面上滑了几下，“你坐哪趟车？”
“车号不记得了，发车时间是六点五十三分。”陈斯年说道。
谢清岚诧异地抬头，“不是回学校？”
陈斯年“嗯”了一声，“我回宜市。”
“回宜市？”谢清岚重复了一遍。
车子终于又动了，陈斯年的眉头松了下来，“对。”
“谈恋爱了？”谢清岚随口问道。
这次感到诧异的人变成陈斯年了，“啊？怎么这么说。”
谢清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开口了。
陈斯年跟谢清岚解释道，“我有个朋友要…”“”
但谢清岚打断了他，“前面靠边停吧，我待会儿直走。”
“行…”陈斯年想继续解释，但他听到谢清岚说，“不用跟我汇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陈斯年很轻地“嗯”了一声，喉咙堵的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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