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年又一次在楼下的便利店遇到程翊。
年关将至,和浓烈的节日气氛一起来的,是持续走低的温度,天气预报坚持不懈地播报着降雪预警。但除了随时可能会落下的雨点外,其他一概不见。
陈斯年刚走进便利店,窗边的少年便闯入了他的视线。他好像极其畏冷,陈斯年每次都见到他裹着厚厚的棉服。今日更是,黑色的羽绒服几乎盖着脚踝,灰色的运动裤只露出裤脚。羽绒服的帽子被他扣在头上,衣领拉得盖住下巴。只有那双澄澈的眼睛露在外面。
陈斯年在收银台前停留了一瞬,视线扫过店员身后的烟盒,最后却说,“拿瓶热牛奶。”
收银台这边的动静似乎吸引了程翊的注意,他快步走了过来,轻撞了一下陈斯年的肩膀,声音雀跃,“早上好啊。”
陈斯年把付款码在电子显示屏上刷了一下,机器发出机械的滴滴声。他把牛奶递给程翊 ,“早上好。”
程翊没接,“怎么又给我牛奶?”
陈斯年看了他一眼。羽绒服的帽子总是偏大,衬得程翊脸更小了,那双干净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盛满了笑意。陈斯年扫了眼他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饭团,把牛奶塞进他手里,“庆祝你吃今天饭团记得加热。”
程翊的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他摩挲着瓶身,理解了陈斯年的意思,“那我就收下喽。”
看着他愉快的样子,陈斯年又恢复了他不正经的样子,“收到我请的牛奶这么开心?哦我知道了,原来我在你心里……”
程翊感受到店员奇异的视线了,他飞快地拉着他到窗边的位置上,见周围没了人才敢吐槽,“陈斯年你戏真的好多。”
“要叫哥。”陈斯年强调着。
“你大我几岁啊?一直让我叫哥叫哥的。”程翊无语地发问。
“总之比你这个高三生大一些。”陈斯年看着他吃瘪的小表情,觉得失眠的痛苦都少了很多。
“所以你是大学生?”程翊咬下最后一口饭团,不经意地问着。
陈斯年看着他鼓鼓的腮帮子,莫名想到某种动物,“对,那你猜我是哪个学校。”
“C大?”
陈斯年点点头。
程翊突然瞪大了眼睛,加快了咀嚼的速度,不可置信地问,“你是C大的学生啊?!”
陈斯年看见他的喉咙狠狠地动了一下,难以想象那是多大一团食物被咽了下去。他赶紧把牛奶递给程翊,催促他道,“你赶紧顺一顺,别噎着。”
程翊接过牛奶喝了两口,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陈斯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是C大的学生啊!?”
陈斯年敷衍地点点头,他肃着脸叮嘱程翊,“我发现你很喜欢特别快的咽东西,这特别危险啊,很容易被食物卡到窒息,你以后少这样吃东西。”
程翊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以后再说……”他有些着急地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是C大的学生啊。”
陈斯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反问道,“我不像吗?”
程翊的眼睛眨了两下,“可以说实话吗?”
陈斯年被气笑了,他踢了下程翊的凳子,“你小子恩将仇报是吧?我怎么不像了?”
程翊拍了拍他的手臂,讨好的意味很明显,“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你给我留下的印象不太正经……”他越说越小声。
陈斯年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嗯,其实我不是C大学生,我今年30岁了,离异俩娃,工龄20年。”
越说越离谱了,程翊笑得眼角都眯了起来。他拉住陈斯年的衣角晃了晃,“你别生气,稍微等我一下。”
陈斯年就看着他走到对面的货架上,拿了好几包饼干。
程翊把袋子递给他,“喏,拿来贿赂你的。”
陈斯年看着五彩斑斓的饼干袋,没动,“你现在不止爱吃巧克力味的饼干了?”
程翊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怪异,但他没深想,只是执着地把一整袋的饼干都塞到陈斯年的手里,“对,我现在爱吃各种各样味道的饼干,我推荐你也尝尝。”
陈斯年拎着“沉甸甸”的袋子,佯装勉强,“行吧,那就吃人嘴短了。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程翊诚恳地看着他,期待地问道,“食堂的饭好不好吃呢?”
陈斯年拿薯片的动作一顿。他想过无数个程翊可能问的问题,却没料到这小孩把“饭好不好吃”摆在第一个。
“好吃。”他哭笑不得地回答,“食堂还行,外卖也可以,校门口的小吃街也不错。”
程翊欣慰地点点头,“不愧是C大。那你现在读大几?”
“大二。”
程翊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也就比我大一届啊,最多大两岁,干嘛让我管你叫哥?”
陈斯年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嘚瑟,“大一天也是大。”
程翊撇撇嘴,“那你读的什么专业?”
“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
程翊了然地点点头,“你是理科生啊。”
“嗯。”明明高中毕业还不到两年,“理科生”这个词竟让陈斯年觉得很是遥远。
“我是学文科的。”
陈斯年思索了一下,“C大的文科专业…我还真不太了解,我待会儿回去问问我朋友他们。”
程翊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他笑得有些茫然,“我知道自己的能力,考C大估计是…有点悬。”
程翊实在是个很单纯的小孩,他的所有情绪几乎都能一眼洞察。陈斯年很轻易地感觉到身边人变得低落。他的手紧紧扣住板凳的边缘,斟酌再三柔声问道,“有点悬…就是说差的不太多吧?”
程翊迟疑地点点头,“大概是比我正常发挥高个…十到十五分吧。”
陈斯年心下了然,手放松地垂了下来,“现在几月?”
这个问题来的没头没脑的,但程翊还是老实地回答道,“2月。”
“几月高考?”
“6月。”
“四个月提十五分,也就平均一门多对两三道选择题,没那么困难。”陈斯年正色道。
程翊蔫蔫地点头,像枯萎了的树苗。他的声音闷闷的,“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数学不太好,其他门的成绩基本上已经达到我能力的顶峰了……”
“意思是你差的这十几分,都落在数学上了?”陈斯年的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程翊点点头,“对,可以这么说。”
“那周姨给你找老师了吗?”陈斯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在他脑袋里盘旋,但那个想法又有些过于不成熟。
“没有诶,我本来是打算要在寒假补一补数学的,但是发生了一点意外嘛,我直接到宜市这边来了,还没来得及找补课老师,现在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合适的老师…”程翊那双亮亮的眼睛这会儿写满惆怅,好看的眉毛也皱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
但陈斯年却不合时宜地想,他终于有机会弥补那时的冷漠了。
早晨不知何时到来了,便利店的门铃接连不断地响着。窗外的光线也变得明亮起来,但依旧是阴天,天空中飘着几朵乌云。
程翊的情绪调整的很快,他歉然地朝陈斯年笑了笑,漏出整齐的牙齿,“不过还好啦,也没有说一定要上c大,能有学上就特别幸福了。”
早高峰即将到来,便利店逐渐有些拥挤。程翊看了眼周围,扯了扯陈斯年的袖子,“诶我们先走吧,这会儿人多起来了。”
陈斯年看着他又变得清亮的双眼,喉结滚动,“程翊。”
“啊?”
陈斯年的手紧握成拳,手心全是汗,“我高考数学还行,高数也过得去。”
程翊没理解他的画外音,试探着问,“那…恭喜?”
陈斯年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地把后半句话说完,“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教你。”
程翊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惊喜,“真的啊?”
陈斯年难得露出那样认真的神情,“真的,只要你不介意…”
“我怎么可能介意!报酬怎么收?你什么时候方便?”程翊兴奋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陈斯年的心跳回归正常频率,跟身边人开着玩笑,“要什么报酬啊,你多给我切几次水果好了。”
他们并肩走出便利店,陈斯年脸上的笑意一直未消退。
六点刚过,门便被敲响。
陈斯年把倒好的水摆在桌上,匆忙开了门。
程翊掂着食盒,笑意盈盈地跟他说话,“下午好啊陈斯年。”
“要叫哥。”程翊预判了他的话。
陈斯年回头瞪了他一眼,但毫无威力,“怎么这么没大没小,至少要叫个陈老师吧。”
“我妈今天晚上有约,所以我去楼下打包了两份面。”程翊把打包盒摆在桌子上。
“不是都说了叫你买自己那份就好了?”陈斯年有些无奈。
“嗯你给我讲课,然后我把你饿的不知死活。资本家都没这么狠心。”
陈斯年把筷子放在他手边,嘴角噙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程翊把两个打包盒的盖子都掀开,“牛肉和豌杂,都加了煎蛋,你要哪个?”
“豌杂吧。”陈斯年记得程翊很爱吃这家的牛肉面。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还不饿,但这会儿闻到面香,空了许久的胃倒是有了直觉。陈斯年扒拉了两口面,听到程翊问他,
“你过年什么安排?”
陈斯年把嘴里的面嚼完,缓慢地说道,“刚好我要跟你说,你明天就别过来了。我明天的车票。”
陈斯年最近实在过得愉快,给程翊补课这件事儿意外地让他的生活有多很好的变化,准确来说是…程翊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带来了这些美妙的改变:准时的三餐,没有失眠的夜晚,不再空荡的房子。
但即使他刻意忽略,该来的日子总还是要来。明天他就该走了。
程翊“啊”了一声,但什么都没问,只说了句,“那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放烟花。”
陈斯年想到他摇摆不定的归期,眉头皱的很深。他看了眼表,算着时间,“今天的题目多吗?”
程翊摇了摇头,“没有,估计一个小时后就讲完了。”
“那待会儿去放烟花?讲完题最多八点钟。”陈斯年提议道。
程翊的眼睛都笑弯了,“当然好啊。”
程翊下楼的时候陈斯年已经在楼下了。他好像不大喜欢穿长款羽绒服,认识这么久,程翊还没见他穿过。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短款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下身一条黑色的卫裤,配上运动鞋。
他本就很高,这样穿更显背影修长。
程翊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拍了下陈斯年的肩,“怎么提醒我戴围巾,你自己反而没戴?”
路灯照亮他们脚下的空地,陈斯年的脸被照得很温柔。
“我没你那么怕冷,不戴围巾也没什么。”
“行吧。”程翊点点头,脸上继续出现疑惑的神情,“但你每天吃那么少,身体怎么能有那么多热量?”
陈斯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暖宝宝,递给程翊,“可能因为我天生体热吧。”
今年春节不再禁止烟花爆竹,卖炮的摊位随处可见,他们没走几步便找到了。
“想放哪个?”陈斯年看着包装的花花绿绿的烟花,扭头问程翊道。
老板一眼便看出了谁是真正的“顾客”,热情地推销着,“帅哥看看嘛。难得能放炮多买些噻。你们买这个嘛,这个卖的特别好; 还有那个,那个也放出来特别好看,两位帅哥可以一起拍照……”
陈斯年好多年没有放过炮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上一次兴致勃勃的在春节放烟花,都是十几年前,他的人生还走在康庄大道的时候。
他听得兴致缺缺,转头看到程翊认真挑选的模样。他的大半张脸都被围巾盖住了,只露出有些发红的鼻子和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来了,毛绒绒的发顶很容易让人想到某种小动物。
陈斯年就这样看着程翊挑选,眼里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但陈斯年没能付上款,被程翊截胡了。
他皱着眉问,“不是说好我来付?”
程翊装傻充愣,“什么时候说好的?”
陈斯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拎起袋子走了。
程翊赶忙追上他的脚步,“哎呀你别生气。”
陈斯年没理他。
程翊一下拉住他的手臂,着急地解释,“本来就是我先提出来的嘛,而且你最近无偿给我补了那么多课……”
“那饭是我吃的饭是天上掉的馅饼?”陈斯年没好气地说。
“哎呀,我就是……”程翊摸了摸鼻子,抬头看着陈斯年那张略显冷硬的脸,“我今年买了烟花,你明年会记着买回来。那我们明年也可以一起放烟花了。”
陈斯年知道他这时应该调侃一句,这么想跟我放烟花这样不着调的话。但他看着少年真挚的神情,很认真地开口,“那说好了,我们明年也一起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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