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题目已是接近凌晨了，程翊躺在床上，脑子里混沌一片。失去意识之前他忽然想，跟陈斯年打电话怎么成了他的睡前习惯呢？
这倒是要从程翊的开学考说起了。
逃了两个月的课，对程翊来说也不是毫无影响。从他开学考的成绩单上来看，总分数低了五分，成绩倒退了三名。
程翊根本没当回事，成绩的起伏太正常了。再说数学竟然破天荒地涨了八分，他甚至隐隐有些愉快。
但程国栋和他的班主任当然不这么认为。逃课，又请了两个月的长假，再加上开学考的成绩并没有大幅度进步，这无异于是高度危险的信号。
冬日里落光树叶的枯木，最近迎来了新芽;初春时长出的花骨朵，不知何时在枝头绽开;连绵月余的阴雨天，也被迫向阳光退让。
真正意义上的春天终于来了。
但程翊此刻只能站在办公室，听刘老头和程国栋大谈“未来”。太荒谬了，好像他的未来能从这两个人嘴里凭空出现。
刘老头捋了把稀疏的头发，宣布今日冗长的谈话结束，“今天就说到这吧，我接下来还有课。您带程翊去吃个饭，让孩子好好调整调整心态。”
程翊就这样看着他们友好地握手，客气地道别，然后被带出办公室。
三月的正午已有回暖的趋势了，阳光热烈地洒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落下片片斑驳的阴影。
他会跟我道歉吗？还是会像过去那样教训我。程翊出神地想着。
程国栋没话找话般地问，“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程翊冷淡地回答道。
闲聊了几句，程国栋总算进入正题了。他轻咳了一声，缓慢地说道，“那件事儿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我跟你珂姨结婚的事情…”
程翊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嘴巴微张。但听到程国栋的后半句，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但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吗？你马上就高考了，这么关键的时期，一点点小事都可能影响到你的心态，再说了，你本来也心态不稳。就像这次，你这成绩不就下滑了？真不是我说你，你这样怎么行呢…”
走廊外的阳光无比热烈，少年们在操场上奔跑，他们的笑闹声似乎能让整个世界听到。
程翊盯着地板上的花纹，一言不发。
直到听见那句“你别让人失望”，程翊才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很轻地说，“爸，我保证这次只是意外，行吗?”
程国栋看了他一眼，像是失望，像是质疑，亦像是愤怒。
程翊闭上眼，像是要把一切都推出去。他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话，声音里的颤抖难以发觉，“爸，我保证之后不会退步，高考也肯定不会考砸。”就算考砸也不会让你负责，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最后收场的是程国栋近乎威胁的话语，“你知道就好。”
程翊退出游戏界面才看到陈斯年的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前的消息了。
“怎么这会儿在打游戏?”
程翊的指停在屏幕上，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回了。
“有点烦，回家了。”
程翊发出去便后悔了，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很任性。但更不想对陈斯年撒谎，那条消息便留在聊天框里。
房间里只有时钟转动的滴答声，程翊的手无意识地敲动着床沿，呆望着向天花板。他在脑海里重复播放程国栋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情绪像海浪般席卷而来。
他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拿手臂挡住了眼睛。
程翊的情绪来的汹涌，直到落日余晖洒入窗子里，他才揉了揉发涨的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突然被敲响，程翊的身体无意识地抖了一下，不会是程国栋发现我逃课了吧?
下一秒，程翊又无所谓地想，那我直接回宜市待到高考。
是外卖员。
“你好?是不是送错了……”程翊很是意外。
“是程先生吗?”外卖员看着小票上的信息，确认道。
“啊…是的，但是……”程翊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外卖员急着送下一单，他把袋子塞到程翊手里，“希望您给个五星好评。”
程翊迷茫地拎着袋子回了房间，这才记起被自己遗忘在桌子上的手机。
按开屏幕，未接电话一股脑地弹了出来，全是陈斯年打的。
程翊立刻回拨了过去，手指快得要划出重影，。
电话立刻被接通，陈斯年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买票去绵市了。”
“啊?”
“游戏下线，信息不回，电话不接。”陈斯年一条一条地数落他的罪行，“你失联之前还跟我说很烦。本来高三生的精神状态就很堪忧，你这简直buff叠满。”
程翊摸了摸鼻子，嗓音还有些沙哑，“抱歉抱歉。我就是心情不太好，然后想一个人待着，手机开了静音。我没想到……”
陈斯年打断他，“去喝点水。”
“啊?哦哦哦好。”程翊这会儿的脑子十分迟缓，他喝完水才突然想起来那份外卖。
“外卖是你点的吗?”
陈斯年应的很干脆，“是我点的，还有两个路上。”
“怎么突然给我点外卖?还点那么多?”食物的香气穿过打包盒的缝隙钻入程翊的鼻腔，唤醒了他空瘪的胃。
陈斯年躺倒在椅子上，摩挲着手机的边缘，他想到刚才自己焦灼的样子，无奈地笑了。但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刚算了一卦，算出来你今天不想下楼吃晚饭。”
程翊把打包盒拆开，瞥见外卖单上的备注，“敲门声轻点”。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那你怎么还算出来我想吃抄手?”
因为你每次心情不好都吃这个。陈斯年这样想着，但说出口的话却不着调，“算出来的，我还算出来你会想喝一杯杨枝甘露。”
程翊把打包盒掀开，抄手的香气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夕阳的余晖已经完全消失，黑夜统治了整个世界，窗外的点点星光映进房间。手机那头的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以后不要无故失踪这样的话，严肃的态度里挡不住汹涌的关心。
这样的环境让程翊觉得安全，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叹道，“陈斯年，你怎么这么好啊。”
陈斯年沉默了几秒，略有些忐忑地开口，“那你愿意告诉我这个好人，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吗？”
陈斯年是个很知趣的人。他总是恪守着边界，不会主动问什么。
但程翊不一样，程翊不是别人。
程翊沉默了几秒，“嗯…原因有点复杂。”说完又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像在敷衍对方，于是又着急地解释，“不是不想跟你说的意思，是真的原因很复杂，好几件事情都让我特别烦。”
听到他的解释，陈斯年松了一口气，“那…先挑个简单的跟我说说？”
程翊想了想，“简单粗暴地说…就是这次月考考的很撇。”
“啊？你这次数学不是有大进步？”陈斯年听起来很疑惑。
程翊叹了口气，语气低落，“但是数学是侥幸才…”
陈斯年打断他，“怎么还自我否定上了？就算是说，这次运气好，遇上的题都会，但前提是你得会啊，还得能算对。”
程翊叹了口气，“但下次我要是不像这次这么幸运呢？”
“这样吧，你晚上几点下晚自习？”
陈斯年的话题转的很快，程翊反应了几秒才回答说，“九点五十。”
“到家大概…十点十分？”陈斯年问。
“对，差不多就这个点。”
“那你晚自习下课回来，我给你赛博补课。”陈斯年说。
程翊被这个说法逗笑了，“怎么个赛博补课法？”
“很简单。待会儿我写个类似计划表的东西发给你。”陈斯年的声音里透着轻松。
“啊…但是那样很费你的时间诶。”
台灯的光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程翊把手放在光下晃动着墙壁上的影子。在安静的房间里，他听见陈斯年笑意满满的声音。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想在你身上花费时间。”
好奇怪，台灯的光那样弱，怎么能把人的脸照红？
“哪个好兄弟下午愿意陪我去趟商场?我想给我妈买个生日礼物。”周南郁在微信群里面呼喊。
常蒲凡回的很快，但回答跟问题没有一毛钱关系，“你丫不是在上专业课?”
他俩又开始无厘头地聊了起来，完全偏离了初始话题。
“我没课，下午可以跟你一块儿去。”周忻亓把话题了拉了回来。
周南郁不正经地回了句，“亲亲亲！谢谢亓哥。”
周忻亓立刻回了个滚的表情包。
“周南郁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常蒲凡吐槽道，但他很快又回，“我也没事，可以一起去吗?”
周南郁拍了拍陈斯年，“斯年有没有事儿呢? 要不咱四个一起去?这学期还没一起吃过饭。”
陈斯年一直到下课才看到消息，聊天记录已经过了好几页了。他立刻在群里面回复，“去呗。”
四个男生从底层逛到顶层也没选好要买什么，女士用品实在是逛的人眼花缭乱。
“我快要累疯了，你选好要啥子了吗?”周忻亓直接在柱子上旁蹲下休息了。
周南郁揉着脑袋，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说实话吗?”
常蒲凡压在周南郁身上，替他回答了，“他这一看就是没选好，他的选择困难症，认识这么你还不清楚?”
周忻亓拿出手机准备打把游戏，“那咱在这歇会儿再逛，你也好好想想要买点啥。”
工作日的商场，人流量并不大，他们便肆意地蹲了下去。
陈斯年靠在围栏上，懒散地站着。他的视线四处晃，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下意识笔挺地站着。
那个穿的人模狗样，扯着个年轻女生的男人，不是他生理意义上的亲爹，还能是谁?
陈斯年盯着他们，脸上写满了讽刺。
男人依然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头恨不得昂到天上，但这下会有人顺着他的心意来。
陈斯年恶从心起，我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妈，她会怎么想?
她什么都不会想，会让我别管那么多。陈斯年又将恶意驳回。
但他还是把手机掏了出来，至少能留个把柄，也不赖。他麻木地想着。
不知是他的动作太大，还是眼神太过犀利，男人突然回头了，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错。陈斯年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瞬间写满了诧异与惊慌。那女人的手也立刻被他甩开。
陈斯年冲他比了个中指，拍下了这幅丑态。
回到寝室已是接近十点，陈斯年频繁地刷新微信页面，他今天似乎很着急等待别人的消息。
“今天谢了啊年哥，请我们吃烤肉。”周南郁的手刚要搭上陈斯年的肩膀，便被他拂了下去。
“小事儿，反正今天发了一笔横财。”陈斯年无所谓地笑着，但那笑意不达眼底。
不知道第几次按动手机的开关机键，期待的铃声终于响起。
陈斯年刚接起便听到对面颇有活力的声音，
“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陈斯年打开阳台门，宿舍楼下的花不知何时开了，散出淡淡的花香，他松散地倚在围栏上，“先说坏消息吧。”
“啊啊啊啊我下个周要考试了！！”程翊崩溃地喊叫。
陈斯年轻笑了一声，“嗯，那好消息是什么?”
程翊不满，“你怎么这么平淡！你知不知道这对一个高三生来说！是多么悲伤的事情！”
陈斯年感受到对面人的怨念，但他今天只想逗逗对面的人，“考试对高三生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吗?”
程翊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斯年最擅长干的就是把人逗闷了又哄，“那好消息是什么?”
“不告诉你。”程翊有小情绪了。
“那我算一算?”这句话快要成为陈斯年的口头禅了。
程翊还是不说话。
陈斯年试探着问，“要放假了?”
“你怎么知道！”程翊的反应略显夸张。
陈斯年想象到对面那人惊讶到眨眼睛，或许嘴巴都要微张的模样，嘴角勾勒出清浅的弧度，“高三生的开心不也就是放假吗?”
“好吧是这样的，那你猜猜我放几天?”
陈斯年看了眼表，已经到了要讲题目的时间了。即使想再多聊几句，陈斯年还是打断了他，“先讲题，讲完再猜。”
程翊应得不太情愿，但下一秒就切换进学习状态。
讲完题目时间不算太晚，陈斯年接着刚才的话问了下去。
“放哪个假?”
“清明假。”
“两天?”
“三天！整整三天！”程翊兴奋地要叫出来了。
陈斯年也觉得惊讶，“高三还能放三天?”
“今年是意外，学校事情多，又是什么重装系统，又好像要培训教师的，就直接把清明假放了个整。”程翊解释完，像是单纯好奇一样，“那你呢？大学生的清明假放几天”
陈斯年切到课程表的页面，“大学生的清明假有三天半。”
“那你清明有什么安排吗?”程翊生怕时间来不及，把铺垫了一晚上的问题问了出来。
陈斯年笑了起来，程翊的心思有时很好猜。他不欲再多聊，想让单纯的傻小孩早点睡觉，“我买了回宜市的车票。”
程翊被数学摧残了一整晚的郁闷一下便被扫了个干净，“那我们下个周末就能见面了！”
陈斯年的手撑着栏杆，仰起头看漆黑的夜空。今夜是弯月，不知是如何错了位，它下面的几颗星星钩住的挂坠。
陈斯年闭上眼听程翊在耳边碎碎念，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认真询问，“这么高兴啊。”
程翊的声音像是卡住了，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回道，“啊，也就一般高兴。”
十一点对大学生并不算太晚，寝室的几只猴子闹做一团，宿舍楼下还有几对依依不舍的情侣，花似乎在夜里散发的香味更为浓郁。程翊话音里的别扭很容易便被听了出来，陈斯年的眼里盛满笑意，“下周见啊，学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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