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便是林少主吧。舍妹多谢关照了。”
常人看来,这不过是相互客气的场面话。林昭虽年幼于付子倾,但论上规矩礼数,武道首家的少主和仙道无权无位的小弟子,自然是少主“照顾”得多些。
于理,间路原这仙门大道的掌门代言人,自是要谦和他道,显出体面来。于情,付子倾能帮衬得上的生活诸事,她一个手指便能数得过来。
付子倾闻言浅浅拉了下间路原的衣袖,低声道:“师姐,我可没捣乱。”
茶馆里的说书人讲评话本时,为免听众们挑刺儿钻理儿,常在末里补一句“免吵”的说明。说得是常言道,众说轶闻,言人人殊。一家之言,不过尔尔。
同样这一句话,付子倾便看重这“关照”二字,林昭却意会到这“舍妹”二字。
早听付子倾提起这位师姐,林昭知晓,两人绝非同宗的姊妹。倒也不曾听闻仙道同门有互认把亲的道理。这有些越礼的称呼,付子倾这“人精”毫不多提一句做些解释。
林昭面上不见异色,合乎少主礼数地向间路原回了一大礼。“间前辈客气了。晚辈与付姑娘一见如故,相互照应。昭视付姑娘如长姐般敬爱,才是晚辈劳烦付姐姐费心了。”
这称付姐姐叫得付子倾好不欢喜,招摇地挽起林昭的胳膊。对着间路原咧嘴怀笑。
日头许是歪斜得急迫,照得付子倾的笑晃了人眼睛。
众人热络之后,便开始了不消时辰的规整。待众人运出了轿厢里的物件,林昭引着白胜卸了马,白胜瞧见马厩里颇像样的马草,不由地对着林昭称奇。
白夫人瞧见两口子的屋子比近着前院的屋子大了不少,忙说着不妥不妥,但付子倾和林昭没答应她调换的要求。
间路原进了前屋,付子倾跟在后面。
这屋内的陈设皆是寻常的旧木品,榻上的被褥折得尽量齐整,看得出付子倾又是晚起的那个。
靠外的枕头下掖着纸条,榻脚不走人的地方斜立着一把短剑,帏帐远着烛台被系得顶高。
道机山的院舍里,榻上也有一侧枕头下躺着令牌,被褥尽量折得平整,榻脚歪立着一把桃木剑。烛台远着帏帐彻夜点着。
这里还摆着一方书柜,里面的书册规整精致,像是不曾遭于“覆手”。间路原瞧着心奇,兴致满满地抽出一本《道机山密谈》。
道机山说来是仙家的祖辈门派了,山上有种些菁莲之类的奇物珍馐,弟子又常下山走动。百姓们瞧着心奇崇敬,便当着神仙摆起来,传出许多传说来。
但真见过道机山几位真人的,主要是涎水村的几个同乡,烟水镇的杂货商贩,以及像白胜这般抱山寺的“虔诚”香客。
这密谈确是有些真实的细末枝节。例如道机阁里确实有一株年岁久远的桃树。树下也常有个舞弄木剑的小弟子。
这原是早年间,道机阁是不设门界的,百姓们到道机山上时也总误进阁里,以为是哪个偏远的学堂便想为自己孩子细瞧瞧。
据传,陈景飞拜入师门便是通过他一位做樵夫的叔伯。
从山门设界的时间来算,桃花妖的原型最多十岁。这本密谈竟推演出了她的一生,还配了个青俊貌美的师父。
看到桃花妖化做花瓣,师父唤的那一句‘生儿’,间路原在原地平白呛了口水,咳嗽了好一阵。
“是吧……”被书本编排好的付子倾搭了句,悔恨年少时不在书阁武室里,却在院子里张扬跋扈。
这些个密谈里,属她的故事最多,有时桃花妖,有时桃花仙,有时土地娘娘,有时丐帮少主,真正以小师妹亮相的倒是不多。
许是书商们也知道,整天寻衅滋事、挖土揪花的仙家没有说服力吧。
林昭陪着白夫人摆好了行李,便也进了屋子。付子倾这才想起来,转头问道:“师姐,你今晚睡在哪里?”
间路原早瞧见了房内一侧有块宽敞地方。她言道:“若是林少主不介意,今晚我们三人暂且睡在一处。明早我差人在那儿打个榻,日后也方便些。”
榻虽不大,紧凑些睡三个纤细的女子是足够的。
“间前辈安排便好。”林昭又道:“白夫人说她要准备今晚的吃食,派着白先生出去采买了。我没拦住。”
付子倾点了点头,言道:“便由他们置办吧,日用的物件许也是要添置的。我们多打些下手。”
说罢又揉了揉林昭的头,担心添置床铺惹她难过,便显着腻歪地笑道:“昭儿真乖。”
三人相持了不久,白胜和白夫人便回来了。月灯初上,重逢和相遇浸染了整个院子,众人忙活起来。
灶房里,白胜折好了柴,又拔好了从家里带来的土鸡。白夫人和着饺子馅儿。
间路原备了汤料,焖上鸡汤。付子倾洗了青菜,切好蒜末葱花。林昭调配好白灼的料汁。
锅帘子顶着热烟,炒锅也呛起火星子。一大家子忙活起来,热腾出一桌的色香味。
餐食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从各屋另凑出两把凳子,与原先的三把石凳散着排开,众人落了座。
付子倾向众人说起平阳县的小吃和街道、桃花节、知县,还有孔安学堂和锦衣布料,当然还有刘莘和院门上的“招牌”。
“竟还有这样的节日。”间路原奇道。
“便是该叫桃舍的,我瞧这桃树跟活人似的,任这风吹都不将花瓣往咱桌上落呢。”白夫人笑道。
“林姑娘明日去学堂,咱们早些收吧,莫要误了休息。”白胜言道。
末了,拾掇好了一切,众人各进了屋。
前屋,付子倾取了个换洗被子折成枕头,睡在当间,转身时又被间路原调换成了软枕。
“师姐不必……”
“睡吧。”间路原拍了拍枕头。
林昭洗漱完进屋来,便瞧见付子倾半支着身子等她,身后挨躺着的间路原给她扶着被子。
榻边的烛台被拉远了一些,林昭看得真切。
付子倾更小些的时候,有一次被展慕瑶带着去抱山寺的庙会玩。过夜时,她和寺庙里的年轻姑娘们住在一间大通铺上,人挨着人。从那时,她便再也不去抱山寺贪晚了。
桃舍前屋的榻子不比抱山寺的宽敞,但付子倾还是自愿睡在了中间。她这机灵的性子,早觉出间路原和林昭这一长一幼出奇地不对付。
一边是青梅煮酒的师姐,一边是一见如故的林昭,她这不宽敞的一觉倒是睡得自在轻快。
林昭是看在眼里的。她夜里翻身时正对上付子倾酣睡的脸,还有间路原压着被子环住她的胳膊。
林昭盯着那胳膊看了一会儿,末了轻轻地将付子倾颈间的玉坠子从松散的里衣内拨了出来,确保坠子不会滑回去,便接着睡了。
二日,付子倾醒来时,榻上又只剩她自己了。她起身下榻,将被褥折好,间路原端着餐食走了进来。
“师姐早。”付子倾见状,忙去清了桌子。
间路原撂定碗筷,坐下来。“白夫人早些时候陪着白先生去马车行了。留了些粥和细饼给咱们。”
付子倾剥了个煮鸡蛋,送到间路原的碗里。东倾的日头正透过窗子打到那惺忪美人的锁骨,玉坠子烨烨生辉。
间路原的眼神微怔,撇开目光。“倾儿长大了。”
付子倾捋好剥下的蛋壳,笑道:“出了山门,我自是要长大的。”
“昭儿勤勉好学,行事妥帖,从不惹祸,不像我。”付子倾戳了戳粥米。“这么多年,师姐照顾我一定很辛苦,我还……”
“倾儿。” 间路原柔声打断了她。
景德九年,姜允平为他最得意的爱徒行了及笄礼,间路原有了字,唤承道。姜允平还坦诚地向她道出了一场巨大的谋划。
承道,便是承师道,继宗门。
“承道师姐?”付子倾觉得新奇极了。
“莫要这样叫我。”间路原背过身去,那道清瘦的背影显得有些没落。
付子倾低低地应了声“好。”
间路原回过神来,提起嘴角,弯身环住她。“可是师姐说重了?”
付子倾忙摇头,伸手回抱住她。“师姐,你不开心吗?”
“倾儿想下山吗?”间路原突然发问,她抬身看向付子倾稚嫩的神情:“倾儿,你愿意同我下山吗?”
盛大的赞礼庆得热闹,两人混下山门。夜里没什么马车肯随意载两个姑娘。间路原跑到烟水镇,正遇到武举过后赶车回乡的一位青年。
“姑娘,你们去哪?”青年和善地搭话。
去旬阳县。
间路原答道:“我们要去旬阳县。”
“这么远呢。”青年没多问,便理了理轿厢。“上来吧,估计四五日的路程。”
“不打紧,我们可以住店,我会付足银子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青年原是涎水村人士,看了看两人的打扮,猜出是从道机山偷跑出来的小神仙,倒是不担心个中安全。“我姓张,叫张延。”
马车驶向大道,东风早已备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