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是沂水以南镇民们的传统节日——桃花节。
付子倾也是从刘莘那里听得的,林昭出生的旬阳县虽是也有桃花节,想必对于世家盛族而言不过是借题发挥的交往攀附一类,寡淡无趣,全没提起这档。
付子倾是骨子里活泛的人,在道机山这般“避世清净”地儿,她便也能掀起些鸡犬不宁的风浪。赶着她与林昭共度的第一个节日,势要好好参与一番,也便着鼓励林昭在孔安学堂的堂测好成绩。
平阳县虽比不得旁个县镇的商阀林立,武道盛行,但却有个为民为乡的青年县官,因着学堂修得盛敬,商户小贩排得齐整,民俗民风立得远久丰富。
桃花节前一周,县官便邀着商贩百姓,学堂的夫子门生们,张罗筹备着街道的布置和应景的剧目。
是日,县官组起一众开了个征意会,有个百姓打头提了要在自家门前修个匾额。原是他们街上的商户与居宅挨在一起,显得自家的门脸不够气派。
这一提便有了好多家跟着同意。修了全县的匾额着实不可,最终定下,由县里开支,统一议价购置县里纸商的防水纸墨,请孔安学堂的夫子给各家写联子。按着开节之前的日子算,分拨几户一日,到了初七,便可都安置妥当。
初五那日正赶上学堂休假,分到了付子倾这户。早早地,付子倾和林昭去请了夫子来家里写帘子。
夫子姓黎,林昭在学堂的经文便是他教的。看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桃花,夫子笑着写了一幅斗方,书得“桃之夭夭”四字。
二人拜谢过,黎夫子便被分到今日请帘子的邻居忙忙从“桃舍”接走了。
白胜稍来的书信中言道,那日分别后他经过柳安镇,正遇到访亲的夫人,便与说了去平阳县的打算,这才极快地回了信。
白夫人果真是极同意的,两人这几日还需回乡打点准备,算着要小半个月,便先去了信,还问了付子倾可要从乡里捎带东西。
付子倾回了信,简要言说了家里的陈设布置,附了桃舍的详址,又回无有需要捎带之物。
天色浅晦,又有厮人寻了门,付子倾半敞着院门接了封信,谢过来人后便匆匆闭了门。夜里,付子倾在房里沐了浴,又换了一身行头出了门。
林昭久等不见人,便乏乏地躺在了付子倾常睡的外侧。闭了神,她隐隐嗅到那日从付子倾身上闻得的草木味,觉着奇便探了探枕下,果见到了那只散着草木味道的香包。
林昭坐了起来,想起那日付子倾从静安府回到客栈后发生的事情,微皱了皱眉,起身从书橱理出一本《仙道考史要略》,挑灯翻了起来。
凡为人刊阅之书籍,皆有为人之目的。这是林父旧时说与林昭的告诫。盖阅书中文字,皆要辨其文理始末。
如《仙道考史要略》这般印制再版广为流传的,定是称了寻常人对仙道的新奇肠子,多是写了些幻化点悟、悲情伤怀的故事。林昭半掺着翻阅,找得了一段笔风素朴的小记:
宣景十五年,隆安县发水,先帝遣派水利监书姜荀、监理庙桢、政部督巡李月生下卞城治水安民。适到隆安县,县内大传瘟症,多病死。去三月,县中无生还。宣景二十年大荒,有民流迁至此,生土开荒。
后立府衙,查点人口土地,兴然远胜从前。因更拢散户、校改县志、请名烟水镇。又四年,烟水镇西二里,有仙道者寻山之阳修得仙阁一座,取山名曰道机。
这之后,便是有关道机阁仙家的奇闻轶事,玄之又玄,林昭扫了两眼便无心再看。
夜半,付子倾掩门而入,忽地屋里亮起烛光。她一惊,回身瞧见林昭靠在榻边,半合着眼睛。
“昭儿?”付子倾柔声探道。
“付姐姐。”林昭答得迷糊,声音有些少见的沉闷懒散,只是字句依旧听得清明,全入了来人的耳朵。付子倾被叫得慌忙,本凑上去帮林昭躺好的身子一僵,烛光映得她双耳透红。
感受到亲近,林昭的困意去了些,看清来人动作便顺着躺倒下来。她自是瞧见了那对好模样的耳朵,不知为何便盯着看了许久,直盯到付子倾去了外衣和中衣叠好放入柜子,又换了平日的里衣,熄了烛火,拉着被子躺倒在自己身旁。
“昭儿。”付子倾扫着屋子的陈设,轻声道:“我想着明日在书柜那里打张床子,免得你与我挤在一处,睡不踏实。你意下如何?”
两人算不得青梅无猜,却凡事总能想到一处,又对彼此的私事持着谨慎。这份难有的默契是令人欢喜的。
“不要紧的。”林昭拉紧被子。“我昨日没做功课,今日学得晚些。你没扰到我的。”
“打新床也要不少钱,还要制备帐子床铺,先免着吧?”
“好。”付子倾浅笑着合了眼,心道林昭原是个粘人的孩子,“那我下次早些回。”说罢帮着紧了紧林昭的被子,心里美着那声‘付姐姐’,便揣着体贴言道:“明日还有早课,安心睡吧。”
初七这天,商铺早早开了张,各家敞起门来,梁前挑着桃花灯。孔安学堂早早放了假,县里几个衙役起早在学堂门口搭了个大台子,偶有几个孩童兴奋地跳上去嬉闹,被大人们愠怒着拉扯下来,平日里舞刀佩剑的衙役们紧着手里的活,却也笑着摆手劝道不打紧。
节日里总是繁忙的,男子们挑着水桶,擦洗着房梁和院门,偶有女子们团好桃花面,待醒面的功夫出来查查男人们的工。病着泱泱的老人被子女们连椅子一道搬出门来晒晒街道上活络的生气。
孩子们成堆地聚在一起,也不再挤兑推搡着谁,追着飞虫满街道的跑,路过谁家便被门口的大人叫着、拽着、耷拉着进门,队伍越缩越小,到了晌午便留了街道一口清净,和满县的桃花灯、整齐的门额,共享着通铺的太阳。
桃花舞得正盛,夜幕姗姗来迟。起先是各家的桃花灯渐地亮起,屋子齐齐熄了火。紧跟着几声躁动的鼓点,平阳县的桃花会开始了。
付子倾捧着几包零嘴从人群中挤过,费了好些气力才回到林昭和刘莘占好的座位上。两人见她回来,忙收回身子向两边挤,露出原本空着的凳子。
付子倾分着手里的小食,从刘莘的手里接过两壶自酿桃花饮,这才是三人备好了观会的架势。
这整场台子,除了张婶儿家孙姑娘请的邻县艺坊的娘子弹得一曲《惊鸿》外,最筹得满堂彩的便是攒底的一出《桃花妖》,编改自仙道的小说小传。
讲得是,自盐水镇咸水村西二里,有座仙山。仙山有位姓姜的年轻道士救下一株桃树。多年后,道士修为道长,桃树为报仙恩幻成女子,化名桃生,拜其为师,伴其左右。
郎有英才,女有佳貌,两人暗生情愫。但二人本有师徒之别,道长静思记过,誓不再见桃生。桃妖心死,便在二人初识的桃树下为道长剑舞了一曲《桃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曲罢自刎于树下,身体化作花瓣飞旋于树梢。道长此番醒悟,忆起年少时救下的桃树。叹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生儿,为师错了。”言罢竟也魂灵四散,匿于人间。
众人沉浸在虚幻的殊途爱情里,忽得被一阵呛水的咳嗽扫了雅兴。
刘莘轻轻拍了拍付子倾的背,问道:“付姑娘,你不要紧吧?”
前后的目光四处射来,付子倾憋着呛红的脸,欠了欠身子,艰难地回道:“不要紧。”
台子西周打着亮堂,看客们注意到了付子倾身上的那身素白衣裳,倒是和戏文里演得桃妖一样。又瞧见她身旁两人的亲近,便恍惚觉着桃妖转世有了好归宿。
有此小插曲,才是戏文落了幕,台子也撤得零落,众人各归各家,拾起沉寂和平淡。
二人与刘莘分别,回到桃舍的院子。付子倾觉着夜色格外的亮堂,便拉着林昭坐在院子里赏月。桃树就生在院子的石桌旁,桃花四散,扰着二人的视线有些朦胧。
林昭借着这股子朦胧,便道出了心中疑问:“付姑娘,今日的《桃花妖》可有不妥?你觉着桃生和姜道长,能否在一起?”
付子倾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能。”
林昭攥了攥袖子里的玉佩,犹豫着张口:“为何不能?”
“桃妖重情重义,道长道貌岸然,不合适。再者……”付子倾拧了拧眉,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林昭的嗓子发紧,等着“师徒有别”之云云的下文。
“姜道长、桃生……”付子倾正是被那句‘生儿’呛得水。
“若这戏文改的是道机山的事儿,便是绝无可能了。我师父是个老头子。这桃生喜欢谁也不会喜欢姜老头的。喜欢师姐还差不多。”
说罢觉出不妥来,便补道:“再不济也是大师兄吧,我大师兄也生得极美的。”
“哦。”
付子倾正津津地谈着,林昭便忽得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下章解锁哄娃副本
烟水镇=烟水镇
涎水村=咸水村
戏文里的地名算是小彩蛋吧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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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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