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府的深闺里,付子倾从台子上捡了件青色的外衫草草披上,坐在榻上努力压着自己的性子。她盯着字画上的人,慌得发抖。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双清冷的眉眼,一弯单薄的嘴唇。
付子倾并非心思恪纯的人,她所悟之道确有以气御物的本事,但最精妙的是推演事物人心之变化。
成道之人深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只在微小之事上做些手脚,便可促成某个局势。下山以来,付子倾并未轻信任何人,但也常常顺着所遇到的事物推走:一是她的道法不低,可以保全自己和林昭;二是她所推想的最坏境遇都有迹可循。
譬如她让林昭二人先走时,便再三试探了小莘姑娘在这一事件中的位置,确定她并不知晓陈掺剑上刻牌的“遗漏”。
此时的事态却不同了,间路原的画像出现在一个武道弟子的手中,这自然不会是无心的巧合,道机阁师姐日理万机,烟水镇与武道派系所据相隔甚远,若不是有意为之,陈掺绝不会有这样的画像。
还有小莘家里那个被留下的剑坠。付子倾的心神从未如此慌乱,她不知道引她到此的人有何目的,又有着如何庞大的力量。
她四下转悠着,找到一把精巧的烛剪藏在手里,看着紧闭的房门,直到几声小侍的应答声传来,房门被推开又合上。
来人高大挺拔,一身敞亮的公子打扮,到少了那日早餐摊的落魄气败。
“陈掺。”
那人有些吃惊,抬头看去,疑道:“你是谁?”
付子倾扫了眼来人的佩剑,上面确是挂着一个剑坠。她皱了皱眉,走到跟前,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你真的是陈掺吗?”
陈掺被问得恼了,佩剑被他拔出一截刃光。付子倾忙用双手捂住剑柄,猛地抽出烛剪割断了坠子藏在袖里,又拿出在小莘家拾到的刻牌晃在手里佯装瞧了一会儿,还了回去。
“陈公子多有得罪,在下知道这画中人在哪里,但总要确认您是陈公子本人。”
二人的距离拉得极近,付子倾说话间观察着面前人,却见陈掺的眼神突然变了,眼仁儿映出血红,直直地盯着自己。
“陈掺?”付子倾警惕地抬手运起气来,但陈掺的眼中并无怒气,甚至带着些疑惑和执着。她正纳闷,就见陈掺猛地向她欺来,用鼻子在她身上吸嗅,瞪大着血红的眼仁儿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付子倾偏头闻了闻自己,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她捡着一个疑惑问道:“什么味道?”
陈掺警惕地收敛了表情,忽的面色一沉,朝着付子倾猛劈一剑,顷刻间竟被一股无形的力气推倒在地。陈掺正正身子,看向付子倾还未收回的手掌,阴阴地笑起来,揶道:“原来如此,你还没变。”
“变什么?”付子倾追问,但席地之人已经起身遁走,追将不上。诸多的疑惑涌入跟前,付子倾拿起那幅间路原的画像卷入袖中,趁着夜深离了静安府。
客栈内,林昭在房内看着香烛的火苗拉得细长,她暗定若付子倾一刻钟后还不回来便去找她。蜡油在火光下化开,像是一滩死水,四面抵着引棉进退不得。
终于伴着一声门板的吱呀声,火苗瞬地矮小,付子倾被店小二引了进来。
林昭长舒了口气,与付子倾对了分别后的事情。说起来,二人从教敬山庄离开至今,相处总不过三两天,算不得如何相熟。好在付子倾并不曾将小自己三岁的林昭当作孩童,相互往来还算坦荡平和。但有些事情,付子倾更愿意在自己厘清后再说与林昭。
倒在榻上,付子倾回想着陈掺的话,犹豫着问了出来:“昭儿,你瞧着我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吗?”
“味道?”林昭听罢坐起身子,满是不解。
“你细闻闻,许是我总浸着,闻不出了。”说罢付子倾将身子向上挺了挺。
林昭用手扯了扯鼻子,虚覆在付子倾的身上,从她的肩膀嗅到前襟,疑道:“好似有淡淡的草木香?”说罢嗅了嗅自己的衣袖,“不是衣皂的味道。”
付子倾也抬手嗅了嗅袖口,并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正疑着自己的鼻子,忽得身子一紧。就见林昭深低着头,仔细嗅着付子倾腰下的位置,不时地鼻尖磕碰到布料下的肌肤。
正要躲,就见林昭捏着她腰矜上系的香囊。“是这只香囊的味道。”
是间路原让她随身带着的那只香囊。
经这一折腾,两人的睡意撤了些,但还是熄了蜡烛,倒在榻上合眼,各自想着心事。
香囊、画像、刻牌、这是想让我发现些什么呢?付子倾拉紧了被子,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第二日一早,三人一桌吃了早点,这才互相知晓了名姓。小莘姑娘本名刘莘,今夕十六,是平阳县本地人,幼时丧母,全顾邻里们帮衬着长大。其父刘茂,做脚夫的营生,上年因着醉酒与一户车相碰,伤了人,被告官府赔了车,败迹传开便免不了失了做工的信誉。
刘莘这便靠着做包子和豆浆的手艺支起了摊子,周转家用。不想生意见好,还攒了些积蓄。但刘父古板得很,不愿拆了家里的旧东西,残败的院门就那么歪立着,惹得陈掺那伙人以为刘家揭不开锅,便用钱财诱骗刘父卖了女儿。谁知刘父不从,这才被迷药放倒。
付子倾接续着昨日林昭与刘莘搭的闲话,掺着那日在林府说与张氏冕的缘固,勾了个差不多的身世:
林昭是邻县商队之女,其父在一次跑商的路上救下了付子倾的父亲,两人投缘成了好友。不料天不遂人愿,林父被仇家所杀,林母委托付子倾照料林昭,二人这便来到平阳县付家的一处旧宅相依为命。
那日在包子摊,正是见到了仇家,便撂下银子溜走了,一番打听竟得知摊主被带走了,便寻到了仇家的住处,将刘莘救了出来。
三人吃罢早点,便离了客栈往县北回家的方向走去。刘莘还去认了两人的家门,说要日后常来拜访。
散坐到榻上,付子倾和林昭都疲惫极了,便毫不顾忌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二人懒懒地生火煮面,打了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酱,对坐着吃起来。
吃着拌面,付子倾想着,若不是这几日赶在一起的事情太多,她们的生活也像是这样干巴巴的思量着一日三餐。待林昭吃完,她便窜恿着问:“昭儿,你要不要念书?”
若是林昭上了学,家里的开销就要吃紧,她便可由着到处赚些营生,林昭也能认识些邻里伙伴,不至于太孤单。正想着,林昭反问:“你要不要读书?”
付子倾被问的一滞,若说她喜欢读书罢,她也确是读过许多书,道机山的书阁都躲着她。若说她不喜欢读书罢,她也确是常常偷懒惹祸不用功的。但这些是不能显在林昭面前露怯的。
清了清嗓子,她应道:“我们都读书,谁来交学费啊?”
“再者,你还小,总不能许你出去做工吧?”
“你日后是要做武林英豪的,总不能在文章上有所欠缺被人耻笑吧?”
“我就不同了,我日后还要回师门的,夫子教的东西我怕是用不上。”
林昭看着碗里单调的酱痕,点了点头。她表现得再成熟稳重,也总归是个心里住着白龙马的孩子。
两人收拾妥当,便要出门寻个合适的学堂。刚开院门,便撞见客栈小二要唤门的动作,忙将人让了进来。小二一喜,将手里的信交给付子倾,“付姑娘,有回信了。”
说罢闲着问道:“两位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付子倾接过信来,并未遮掩。“我想着送妹妹去学堂,不知这县里可有合适的?”
小二看了看林昭,约么着她的年纪,殷勤道:“有的有的。这县里的学堂很好的,就在孔安街,我胞弟就在那念书呢。”
“那多谢了,我们这就去看看。”付子倾行了一礼,送走了小二。
孔安街是县里的一条主街,道路宽敞,车马也格外多,但行至学堂前百丈远,便不让行车了。付子倾拉着林昭下了马车,徒步走进,这才看清了学堂的匾额:孔安学堂。
两人寻了学堂的监事,说了些林昭的情况和学堂的课业,又在学堂的院子里转悠了两圈。日头由盛转衰,浸在读书声和嬉闹声中,林昭的心口有些隐隐的触动。
在林家时,她是同门氏族中最小的,往来相处的都是比她大着半截年龄的武生和与她父亲同辈的师叔长辈们,她习惯了同大人般思考和处事,也庆幸付子倾并没有把她当作孩童相交,免得她无所适从。
思量着,林昭不自觉地牵起了身边人的手。付子倾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喜欢这里吗?”
“挺好的。”林昭抿了抿唇:“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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