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燕飞这边拉投资受挫，放假回村去的赵家人和李家人，却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家人今年家里人大部分都外出做工，村里的杀年猪没赶上，但没有人可惜。反而一个个羡慕嫉妒恨，恨不能以身代之。
李家这次回来，架着的牛车上，不仅买了两扇猪肉，还买了各种东西，罐子装着、木桶盛着、筐子盖着，也不知道装的是啥，满满的一车，引得所有李家村人都跑出来，追着车，嘴里不停地追问。
连一向老实木讷的李大爷一家，都拉了驴车，各种东西堆得高高的，从小内向老实恨不能在人前消失的两个孙子一改往日沉闷，一边嚼着饴糖，一边滔滔不绝地给追在车旁边的村里小伙伴讲述城里的见闻。
李大娘拆了一包油纸，里面是拇指头大的糖，给每个跟着的孩子分了一块。
跟在父母出来看热闹的孩子欢喜连天，跑前跑后吱吱喳喳，高兴得像是过年一样。
李三媳妇杀了家里的老鸡，又把挂在厨房梁上的腊肉取了，切成片，炒了一大盘肉，笋干热油拌菌菇……忙个没完，一道道菜流水一样端上桌台，李二夫妇的两个姑娘蹲在一旁烧火洗菜，厨房里热气腾腾的，柴烟气夹着热油的气味传出老远。
李鸿禄夫妇带着几个孩子前前后后走动，一一归置车上的物什，龇着牙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村里有头有脸的男人都来了李家，跟李远、李大娘在院子前的晒麦场寒暄，一边听李大娘等人讲述过去半个月的见闻。
李鸣与李鸿福夫妇也在一旁，因罗燕飞对他们器重日盛，得以在老一辈面前作陪。三人倍感荣幸，脸上满是骄傲自得的神色。
一直到了中午李家人即将开席，围观的人群才意犹未尽，纷纷识相离去。
到了下午，隔壁村的王三公、赵老爹父子、赵六爹也赶了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与他们一起去做工的各家女眷。
厨房灶膛里刚熄的火重新燃了起来，李二媳妇与李三媳妇带着家里的几个姑娘重新忙活起来。各类肉菜逐一摆上餐桌，李大娘更是拿出了往年过年才喝的竹叶青，给各家男人斟了满满一碗。
“村长豪气，干了！”
男人们在院子里推杯换盏，女人们也在堂屋里吃着小菜闲聊，往年舍不得拿出来待客的蜜枣、糕点一碟碟摆满了桌子，言笑晏晏，彼此说着恭维话，好不热闹。
这说着说着，却有一道酸溜溜的声音响起：“这店铺刚开业，瞧着新鲜，才有那么多客人光顾，若是过了年节，乡人散去，店里岂不是就没了生意？”
屋里一静，众人望去，这妇人有些面生，等李巧月低声介绍几句，才知道是李大娘的六舅的儿媳，叫做王二娘，她家两个女儿赵引弟与赵瓦婷正跟着李大娘等人在“罗娘子鱼膳”做帮工，这回跟着丈夫赵文才一同过来李家做客。
作陪的李家村年轻妇人与她不熟，不好回话，村里的中老年妇人却知道她底细，当即不悦地道：“王二娘，你家丫头片子多，当家的也没个进项，大娘怜惜，牵线让她们去干活赚点钱，你怎么反倒不盼着点主家好呢？”
王二娘在家作威作福惯了，在外面却是常遭人看不起，被人当众顶回，立刻就露出讪讪的笑容，她就习惯性的嘀咕几句而已，并不敢因此告罪于人，讨好地笑道：“我这不是为主家担忧嘛！主家生意好，帮工才一直有活干！若是主家不嫌弃，我都想去帮手呢！也不要工钱，每日给饭吃就成！”
这般没皮没脸的话一出，入屋作陪的李大娘与长媳王艳娥眉头就是一皱，屋里的其他女人却是心生意动，冬日农闲无事，“罗娘子鱼膳”又是做吃食的，伙食差不多哪里去！纷纷出声：
“啐！谁不知道你王二娘最是懒散，日头晒到床才起来，等你去干活，黄花菜都凉了！”
“你手脚那般磨蹭，哪里能做工？别到时候活没干，光跑过去蹭吃蹭喝！”
“我们这屋里的哪一个手脚不比你王二娘利索？要招帮工，也得先从我们这些人里面挑，是吧？”说话的妇人转向李大娘，笑道：“大娘，咱从小是你看大的，力气大，干活勤快，从不躲懒，主家若是找人，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姐妹几个立刻跟你走！”
李大娘也笑道：“说这话，大娘有什么好事，什么时候没叫上你们几个丫头？主家若是需要帮工，我肯定找你们几个。”她扫了屋里满含期待的众妇人一遍，向来圆墩墩的胖脸线条紧绷，很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只是偷奸耍滑的，那是万万不能要的，若是害我在东家那里吃了挂落，也别怪我不讲情分。”
她没有否认，那就是有希望，众妇人眼睛一亮。
“那是自然！咱们万万不能做这丧良心的事！”
“晓得晓得！”
“婶子家的人都是忠厚勤快的，人人夸赞，四野八乡都是有名的，难怪得城里贵人的青睐。”
众妇人纷纷恭维，房里氛围重新变得和谐。
等到了傍晚，众人才慢慢散去。李家的几个儿媳和姑娘开始弯腰收拾一屋狼藉。
厨房里一直温着热水，李三媳妇先打了两盘热水，才转身去忙活其他。
“娘，你这些天辛苦了，泡泡脚，夜里好睡些。”
李大娘看着她忙活的身影，内心熨帖无比：“这许老三家的姑娘，教养得真不错！若是东家下次招人，可去亲家那边说说，也帮扶一二。”李家不算富裕，许家比他们家更不如，家里的男丁劳役征走至今未回，家里都是佃的田，一屋子的小娃，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李远闻言，说道：“说起这个，今日文才弟与我说，明日返回做工，他家的两个女娃就不跟回去了，让他大儿与小儿替去。”
李大娘一惊，随即眉头皱起：“他大儿？我听闻他家儿子很是有些好吃懒做，能做得了那杀鱼洗菜的活？再说他家小儿不是一直身体不好？若是累着了，倒是岂不是工没做上，反而累我们家添药钱给他？老远，你可别犯糊涂！”
李远今日给人奉承着，热气上头又喝了不少，嘴上一时没把好门，一时不察就应承了下来，现在被老妻已提醒，也知不妥，却一时不好下台，道：“到底亲戚情分，文才说了，他家的小儿是家里没个油水荤腥，才一直不好，去了店里，吃些贵人们剩下的饭菜，身子自然而然便会养好了。”
李大娘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迟疑，加重语气说道：“当家的，我也跟你交个底，店里生意好，我们这十二三个人，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跑堂传菜，虽说是轻省的功夫，却是连轴转个没完，我做惯了农活的老手，头几天都累得腰酸骨痛，六爹的大孙儿我们带着，不叫他偷懒，可那小儿，若是累出个万一，咱们家不好交代不说，若是在店里出的事，教东家沾了晦气，影响了生意，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这……哪里会那般严重……”
“哪里不会？”李大娘语气染上几分恼怒，“去年村里的病秧子李三，爬上红花家的院子摘果，摔了一下，当夜里去了，他家的人讹了红花家三贯钱，你可记得？！”
李远想起来了这事，一阵后怕。李大娘再接再厉：“六爹的这个儿子从小就不是省心的，被六爹宠坏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别看他如今话说得好听，若他儿子真在东家店里出了事，他夫妇俩哪里肯善罢甘休，必然要撒泼耍赖，闹上一番才罢休！你别做好人，把自家儿孙的前途都断送出去。”
这话说得重了，李远心中一惊，彻底清醒过来：“那，我明日叫他小儿回去，不叫他跟上。不过这样，便少了一人。”
李大娘松了一口气：“这事容易，叫巧月跟去就是。还有半年这丫头就出嫁了，正好叫她攒一攒嫁妆，到时候出门也风光许多。”
“这……快出嫁的姑娘了，亲家那边会不会说闲话？”
李大娘冷哼一声：“怕啥，店里一半都是女子！我、她爹她弟，她二婶子三叔都照看着呢！不会叫店里的客人占了便宜。老远你是不知，不说城里，就是那市集，也多的是抛头露脸的妇娘！也没见有人说闲话，咱们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讲究身份门第，那些个眼皮子浅的，把姑娘拘在家里，穷得连出门的裤子都没有，成了亲连饭都吃不上！”
李远不吭声了，他是不赞同让快出嫁的姑娘去做帮工的，成亲了为人妇，那没有关系，可未出阁的姑娘，遇上些讲究的婆家，少不了些流言蜚语，影响本家的声誉，至于惹亲家不喜，姑娘的日子好不好，那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不过，自己的老妻总是很有自己的主意，他是说不过她的，索性闭眼睡了。
李大娘辗转反侧，却没睡着。
临回来的时候，她听二儿子说过一嘴，罗燕飞找牙婆给他们租了落脚的屋子，日后就不需要挤在店里，还买了许多物什，说是什么“员工福利”。听说那租的屋子有两处，看样子不小，据李鸣这小子透露，罗娘子恐怕日后还需继续招人。她今日陪着这屋里屋外的大男子小媳妇，哪里听不出这七八家人的意思，都在旁敲侧击店里要不要人，求着在东家面前露脸，好往店里塞一两个小伙，或者让他们把村里的小子带到店里做学徒。
丈夫是个耳根子软的，罗娘子可不是。
看着和蔼，却是有些冷漠的说一不二，不容置喙，根本不给人讲和余地。
经过这些时日的共处，李大娘也逐渐有些摸清了罗燕飞的脾性。平时不声不响的，总是带着笑容，看着和善可亲，但若是有事，那是严苛古板至极，不讲人情。
要是她不要人，村里的其他人却带人过去，一定会惹怒对方，万一罗娘子以为是自己家人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不把她这个东家放在眼内，岂不是迁怒于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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